作者:湮秋
钟明琴道:“本就是要破风水。”
“此话何意?”
“院中困墓,聚拢死气。房屋漏风,财源散尽。家无安置处,邪崇入梦中。门不上锁,不贴神,不拦鬼,不拦小人,不拦奸邪恶。破富贵,破健康,破财运.....”
果然如慕千昙所想,当她说的话较长时,那让人别扭的非人感就会明显。而这样的声音,又偏偏说了一连串让人哭死不得其解的话。若是没有个前情提要,知道这是在解说她自己的屋宅,还会以为这都是她用来诅咒他人精心设计的呢。
只听说有人为大富大贵好命好运苦求一个好风水,为此一掷千金者大大有之,怎么还有人截然相反?就喜欢费劲种种布置,把“穷恶苦”一锅端进自己家
慕千昙再次对上那双异瞳,隐隐猜出原因。
该不会这就是她所承受的诅咒吧?
她出生五大仙门世家中的大家族其一,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就算离开家,也是在另一个大家族过日子,且地位并不低,会得到崇高的尊重与优待。而她却受诅咒影响,爱上不断吃苦,厄运缠身,钱财散尽,穷苦煎熬的倒霉日子。
于是,生活的富足让她喘不过气来,对于贫穷与朝不保夕的渴望永远无法实现,也就有了另一种“求不得”。
说不上来的感觉,这诅咒是毒还是不毒呢?
钟明琴忽然抬眼,对上她目光:“不是。”
慕千昙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在否认自己心中关于“诅咒”的猜测。
什么鬼,她也会读心?
钟明琴道:“上仙的眼神实在太明显,只要我不是瞎子,就能猜到您的意思,不必多想。”
慕千昙道:“看来您不仅会算,还会猜。”
钟明琴道:“过奖了。”
“既然说到这个诅咒...”慕千昙问得更深一步:“不知琴大人是否愿意透露您受到的是什么诅咒?”
她拿着那本书过来,算是有求于人,知道的更多,也就有更多与人交易的筹码。
对于这种问题,钟明琴也毫无遮掩:“之前我不懂,如今倒是明白了,约莫是:无情无念。”
听到那四个字,慕千昙豁然开朗。怪不得她这一副带了光滑面具般的平淡无波样,说话只扯扯唇,其他地方一丝褶皱都没有。嗓音也是这么毫无感情,原来本来就已被诅咒剥离了情感。
与这种人交易,怕是没什么可拿捏的。
慕千昙道:“所以你离开伏家,就是因为诅咒让人失去了对伏家的感情?”
钟明琴道:“那个地方还不足以称为我的家。不过,我离开那里,的确是因为诅咒在我身上彻底应验。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知道纠缠我的是什么样的恶言,我尝试过反抗,但失败了。”
慕千昙忽然想起伏家那位老侍女说过,她见过钟明琴小时候,明明是一个笑容很甜,见到人就喜欢打招呼的,热情十足的女孩,怎么长大之后就变得避世又冷漠了呢?那两位侍女还为巫女真正的性格争到不可开交,谁都不能说服谁。
如今看来,两位应该都没错。她幼时的确开朗,可这持续了十几年的漫长诅咒,一步步吞噬她情感,扭曲她性格,这才造成了前后那天堑般的差距。
不过,即使失去灼热的情念,还不足以让她离开住所,毕竟这东西没有实体,不会说简简单单一下就没了。可如果有一天,快乐,兴奋,痛苦,悲伤等等全部被完全清除,她被扔到情绪的真空里,再也无法产生对任何事物的眷恋。
到这时,离开自然成了第一选择。
而她说她反抗过,也许她白色长袍和脖颈上那一条条墨色咒语,就是她想要把什么东西留在身体内的证据。可惜,没能抵挡血缘里遗留而来的顽固诅咒。
提到这个,慕千昙不免联想到封家其他人。
江缘祈所受的诅咒是接连失去重要之人,作为男主,这个在书中自然会被女主的爱化解,但现在就不好说了。姜泯则是不停想要结束生命,书里没提这么个小人物的结局,也就不得而知。而江舟摇则比较幸运,应该是她们家为数不多逃过一劫的人。又或者说,只是还没到诅咒发作的年龄。
思想飘了一转回来,慕千昙见她似乎什么都不介意回答的样子,便问道:“你从伏家离开后,与江缘祈一同去了万药仙岛,并拿到了活骨肉,是吗?”
钟明琴:“是。”
慕千昙心中暗自升起一丝激动与期望。
她与江缘祈关系不和,而那家伙是个笑面虎,也爱撒谎,所以当他告诉自己活骨肉被用掉时,她是有点不信的,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这真是一个谎言,那她还有机会走前一条路,也就不用再去修正那本书。想到这里,她嗓音里也微微多了点温度:“活骨肉现在还在吗?”
钟明琴的回答打消了她的所有期望。她干脆道:“不在了。”
慕千昙沉默片刻,刚刚紧绷的身体又无可奈何的松下来,接着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她语气不耐:“给封家主用了?”
钟明琴道:“不,是给我用的。”
这可出乎意料了,但紧接着,慕千昙也猜到她为何要用给自己。
她是因为诅咒彻底应验而离开伏家,那么她此后的行动应该都是围绕这个而进行。想要去万药仙岛找活骨肉,可自己的力量不够,一个私自逃离的人也没办法去向伏家寻求帮助,所以选择回自己家,并与江缘祈联合,动用自家的家族势力去拿,同时找一个假的来应付封家主。
这样,江缘祈既然完成了封家主要求他做的事,她也得到了想要的,两全其美。
至于她为什么需要活骨肉,约莫这个药,就和她身上那些咒语一样,是她为了抵抗诅咒而付出的努力之一。
慕千昙没想到活骨肉是这么戏剧性的被使用了,一时间心中积了点躁郁,可又不能发泄。毕竟接下来,她还得托人帮忙呢。于是,只要深呼吸几次,按耐住脾气,把那本书拿出来,放到桌上。
“你还记得这个吗?”
钟明琴垂眼望去:“记得。”
慕千昙道:“这本书中的阵法绘制有误,还请你再研究研究。”
钟明琴抬手覆盖在书面上,将书滑到自己面前,翻开来:“瑶娥上仙难道尝试过?”
慕千昙捏住茶盏:“没有。”
钟明琴看她:“如果你没尝试过,你怎么知道她是错误的?”
慕千昙拿出之前就想好的托词:“这里面没有一个阵法是能够轻易完成的,布置一次所消耗的材料都足以让一个小型宗门倾家荡产,更别提还有些是完全是一次性用品,当然要提前确保完全正确。我曾听看过这书的人说过,有些阵法并不好用。所以还请你再多看看,修改修改。与此相对的,你也可以让我帮你做一件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倾力相助。”
到钟明琴这种层级的大师,如果被人质疑作品有误,往往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想哪里错了,而是觉得面子被拂,下意识否认,并恼羞成怒。可她很平静的接受了:“好,我会再看一遍。至于让上仙您帮忙的话...”
她没有思考太久:“您帮我找找生命的意义吧。”
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应,可慕千昙也想不出一个无情无念的人,除了追求意义,还能追求什么。在沉思片刻后,她答应了。
“那就这样吧。”慕千昙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屋里多呆,下意识就要喝下方才端起的茶水,到嘴边才想起来不能喝。正要放下,又听见对面女人说道:“您喝吧,茶盏中是我为你配制的解药。”
慕千昙挑眉:“解药?”
钟明琴道:“从万药仙岛回来,您身上应当还有诅咒吧,这个药可以帮您摆脱。”
冰蓝色衣袖之下,的确还藏着一道道自仙岛上遗留下的黑色诅咒,慕千昙一直没怎么当回事,却没想到这些也在那女人的考虑之中。
慕千昙道:“诅咒这种东西,仅靠喝药就可以解决吗?”
除了仙岛那次,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也没看过相关书籍。按照她的刻板印象,诅咒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靠自己肯定没法解决,应该是依靠跳大神之类的开坛做法才可以驱散。谁知道,居然喝药就可以。
钟明琴道:“诅咒只是一种顽疾,是病就可以用药来医。只要它能影响到您,您就能影响到它,从来没有没有全然单向的困扰。”
慕千昙心道:原来如此。
外面已黑透了,几乎未点灯的屋子里却有荧光忽闪。慕千昙端着茶盏,正想去喝,忽而感受到脊背上凝固着一道道视线,耳边也听到由小而大的细细碎语。
她转头望去,发现屋内那十几个蒲团上,都分别坐着一个半透明的幽魂。有人提灯,有人蒙面,有人沉思,有人高谈论阔。他们似乎从白日就坐在那里,干着自己的事,只不过随着夜色降临,而显露了身形,暴露在慕千昙视野里。
她好像知道白天吸引裳熵目光的是些什么东西了。
再转头回去时,她看见钟明琴后背也趴着一位少女。
那女孩魂魄幽绿,年岁十六七,眼眸天真,脸蛋小巧。她有着一头柔顺丝滑的长发,有一部分垂落在钟明琴胸前,两条细瘦的胳膊穿过瀑布发丝,绕过女人脖颈,紧紧搂住。她半张脸埋在女人脖颈间,身子一晃一晃,不时发出笑声。像是孩童在给长辈*撒娇要吃的,又像是在取人性命。
这样明显的动作,钟明琴不可能没有感觉。但她还是白日那张脸,连眉毛的弧度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一个本该把鬼当杂耍的巫女,却被一只鬼缠身,这一定是她故意放纵的,至于理由,那就不清楚了。
眼看奇景,慕千昙再次沉默,这次倒没有抗拒,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苦得要命。
钟明琴让她先住在这套宅子里,等她研究完阵法,把书还给她时再离开。慕千昙没理由拒绝,去了她安排的房间,中规中矩,但比她自己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要好太多了,至少没有反向风水。
她推门进去时,见裳熵从桌边跳起来:“师尊,南雅音生病了。”
她那个凡人身躯,经过一遍毒雾,不生病才奇怪。慕千昙把拿来的茶壶放到桌上:“不严重吧。你把这个喝了。”
“不严重,伏璃在照顾了。”裳熵捧起茶壶:“这是什么”
“让你喝就喝,那么多事。”
慕千昙到床边坐下,掀开衣袖去看。那几道黑色痕迹果然不见了,所以药的确是有用的。怪不得钟明琴会想着要去找活骨肉来治自己的血缘诅咒。但现在看,好像连神仙药活骨肉都没能把她治好啊。
轻轻叹了口气,她放下袖子,起身去洗漱,回来后直接倒在床上,心烦意乱。
生命的意义,这应该属于哲学问题吧?真的会有固定答案吗?
慕千昙心道:‘李闭眼,你上网搜搜,什么是生命的意义。’
李碧鸢道:‘你认真的吗昙姐,你要用搜索引擎来应对巫女吗?’
慕千昙把枕头放好,扯过被子:‘试试,看看科学能不能回答神棍的问题。’
裳熵也洗完回来,端着茶壶,像是端着宝贝,小心翼翼凑到床边:“师尊,这个苦苦的,你喜欢喝这种吗?”
她把茶壶盖掀开,往里望去,想看看是什么茶叶泡出的味道。
慕千昙闭上眼:“你应该回你自己屋吧。”
裳熵理直气壮:“她没给我准备房间,我没办法,只好睡在师尊这里了。”
慕千昙撑开一只眼,瞥她:“你别笑啊。”
“嘻嘻。”裳熵笑出一排大白牙,把茶壶放到床头,张嘴道:“想要冰。”
“你最近要的也太多了吧。”慕千昙凝出一朵冰昙花,像投球般扔进她嘴里:“每天都要吃,还吃很多次,你是着火了吗?”
不仅是吃磨牙棒的次数增加,她想要松开锁龙环放松的时候也加长了,每次看见她妖变,都要比上一次要更加明显。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快要彻底妖化了。
裳熵含住冰块,脸颊鼓了一块:“可是我牙齿很痒诶。”
慕千昙点评:“蛀牙。”
裳熵坚决否认:“没有!我牙很好的!不信你看!”
“不看,要睡就睡,不睡就滚。”
“睡睡睡睡,我睡着了,呼...哈...呼...”她装作打呼噜。
慕千昙扔了个枕头下去,把她声音蒙住,而后转身背对着床边。双眼凝视着墙面,疲惫次第涌上,她阖上眼。
又是个不太清净的梦,外加白日里那雾气影响,噩梦更是具象化。慕千昙不堪其扰,只睡了几个时辰便猛然惊醒。睁眼时天还黑着,是不早也不晚的时候,她气喘吁吁,浑身冷汗,哪里都不舒服。
喉咙有些焦渴,她记得昨晚上裳熵把茶壶放到了床头,便伸手去摸,摸到后拿到跟前。不想下床拿杯子,打算直接喝。可还没倾倒茶壶,手心就被一股力道顶了顶。
那力量来自茶壶盖。
她将茶壶放在曲起的膝头上,手心点起一团灵光,皱眉望向那被顶地一动一动的茶壶,头发有些发麻。
这不会是进老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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