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裳熵被拽歪脑袋,脸颊鼓起,又消下去:“就算是随口一说的话,只要答应了,就要做到,一诺千金嘛。”
慕千昙嗤笑:“你真以为诺言这种东西很值钱?所谓谎言和诺言,都只是一句话而已,说出口就没了,连个凭证都不会有,你凭什么觉得这东西会值千金?”
女人大抵是有点生气的,眉尖蹙着,唇色依然薄粉,灯下的面容笼着股霜寒之气,却并不像从前那般让人害怕。裳熵动动喉咙,抬手搭在女人手腕上,那微凉的温度从指腹传递上来,像块柔滑的玉。
她直直看着人:“可我以前的女先生,就是这样教我的。”
慕千昙松开她耳朵,摇摇头:“你真是被教坏了,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善良本分,一味把人往光明塑造,不去管这个世界黑暗的本质,这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
裳熵眨眨眼,轻柔道:“我只是以为,我想见的人,也会想见我。”
也不知是对谁说,慕千昙低低道:“少自作多情了。”
裳熵有些苦恼:“那我下次还要答应这种事吗?”
慕千昙没好气道:“喜欢谁,觉得谁重要,就答应谁。讨厌谁,觉得谁无足轻重,就不要答应,这么简单的事你纠结什么呢?长那么大脑袋是西瓜吗?拍拍响不响?”
裳熵闻言,当真拍拍自己脑袋:“响。”
“...”慕千昙简直无语了。
裳熵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女人额头:“你的也响。”
慕千昙拍开她手,啪的一声:“赶紧滚,自己没魄力教训别人,你难过也是你自找的,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烦。”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躺下,面朝墙壁,作催客之态。裳熵看着她的背影,深吸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那我现在去跟他们说清楚。”
她现在要真过去,能看到什么不太好说,慕千昙道:“说什么说啊,别去了,去了也不一定见得着人。”
裳熵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就在那里吗?”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几道咚咚声。
好不容易得来的谈话时间,被这么打断,裳熵有些不甘心,还待再说,敲门声又响起,她这才隐隐觉出不对。
寻常人敲门,就算是个子不高的小孩子,那声音也是偏上面的,可这咚咚声,竟是从下面飘来。
就仿佛,有谁趴在地上敲门似的!
第86章 师者如母
可哪里会有人趴着敲门呢?是双腿有疾者,还是说,敲门的根本不是人?
脑海中猝然闪过白日在街上滚动的那个陶土小妖,如果是它的话,还不齐膝盖高,这个声音高度就正好了,可它不是被驱妖小仙带走了吗?
裳熵扶着床边蹲下。身,警觉看向门扇。身后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望去,是师尊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用发带把长发扎起,表情略烦躁,但没有遇到未知危险该有的警惕,看来不是特别奇怪东西。
骂人骂的差点忘记剧情要到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慕千昙为自己逝去的睡眠时间悲哀,咬住发带一端,腾出一手掀开被子,发带从口中飘落时,她抬抬下巴:“愣什么,开门去。”
裳熵回过神,应了声,听从指令去开了门。此刻已至深夜,窗外依然会飘来乐声与玩闹嬉笑,但走廊无人经过,较为静谧,门扇开启时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空荡走廊和屋中格外刺耳。
终于将门拉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裳熵低头望去,只见深褐色地板之上,立着一只细长匀称的白瓷瓶。
“嗯?”
仅有一只瓶子立在外头,不免让人疑惑。裳熵从缝隙中探出头向左右看,周遭并没人在。
这时,瓷瓶忽然跳了一下,接着向前翻跃门槛,从她脚边滚了过去,咕噜噜进入屋内,飞速旋转几圈后猛地立起,好一个滑腻又灵活的瓶子。
这东西居然自己会动!
那么刚刚敲门的,应该就是它,怪不得是那种声音。
裳熵关了门,疑问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扫了眼,坐在床边,整理着袖口:“瓶子。”
裳熵道:“不是,我是说...”
慕千昙道:“一种细长的酒壶。”
裳熵道:“我知道是酒壶,不过更重要的是它好像...”
瓶子忽而跳起,咯哒落地。仿佛这一撞磕出了瓶内的东西,一缕细细青烟从瓶口喷出。
以为它要发难,裳熵咦了声,两手下意识挡在脸前,又从手臂之间看到那青烟逐渐凝成一个有头有胳膊有躯干的人形,到腰部以下才收成一缕入瓶中。它悠悠飘着,并无阴惨惨的气息,反而是活力十足的挥了挥手。
深更半夜,一个寄居在瓶中的青烟闯入房中打招呼,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些。但见它毫无攻击之意,甚至因两手和腰部一起摆动而显得有些傻气,裳熵本能觉得这玩意并不危险,便也挥手:“你找我们吗?”
青烟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脖子都弯折了。裳熵道:“你能说话吗?”
“这是鬼,要用特殊方法才会现形。”慕千昙扯开储物袋,拿出几样道具。刚入这世界时,面对那刘家人,她便使用过这种显影方法,此刻已得心应手。不多时,一只青绿色魂魄出现在瓶上。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时,眼睛与脸蛋一般圆润,穿着身布衣,一头长发削去,露出青色头皮,居然是个小光头。她伸了个懒腰,光洁的额心中间刻有两个翻过来的字,弑神。
发现自己现形了,小光头翻了一圈,鼓掌开心欢呼,接着弯腰鞠躬道:“感谢蓝仙女姐姐救命之恩。”
这一鞠朝向裳熵,少女懵了:“救命之恩?什么时候?”她不记得自己救过这个小姑娘啊,而且蓝仙女是什么。
圆脸小光头绘声绘色道:“就是白天,在街道上,蓝姐姐您哗啦一下,从天而降,拦下了那个土妖,把我救下啦!”
要说救人,是救下来一位,但裳熵记得那是个人类小孩,与瓶中这位相差不小,但还是问道:“哦....你是那个小孩子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小光头摇头晃脑,指指自己:“那个陶土小妖在追的家伙是我,追到一半被臭屁小仙发现,我逃命,她也逃命,那个小孩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
所以那位独眼陶土,在被驱妖小仙追杀之前,是在追杀这位瓶中小光头,而所谓救她,不过是误打误撞。裳熵微微睁大眼:“原来是这样啊。”
小光头两手交握,再次鞠躬:“所以,感谢蓝姐姐救命之恩。”
她说谢谢时完全是孩童脆生生的嗓音,笑起来时也像朵小花绽放,可爱异常。裳熵也跟着笑起来,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蓝姐姐,我叫裳熵。还有,其实不算我救了你,我只是在最后关头出手了,你该谢的人是那个驱妖小仙啦。”
谁知,小光头抱起双臂,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臭屁小仙,更讨厌他头上的壶神!”
白日与那小仙对峙时,可见平民对仙是又敬又怕,而刚进城门,每个人都会收到统一发放的壶神护身符。这两点足以见此地信仰坚固,可她居然说不喜欢,还说讨厌壶神,多少让人惊讶。
裳熵看了眼床边的师尊,想交流一下,见她漠不关心,又放弃了,转回视线,像是哄小孩般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小光头指指自己额心,铿锵有力道:“因为我要弑神!”
那额心处是左右反转的“弑神”二字,像是从镜子里,或水中倒影看到的效果。每个字都足足占据半个额头,每一道笔划都凝练了恨意般深入骨骼,愈合后就成了显露白骨的白色疤痕,醒目至极。
鬼魂能保持尸体死前样貌。这孩子如此年幼,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生前却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把这俩字刻在头上,这是和壶神之间有着多么大的深仇大恨?需要这种程度的警醒?
难道她现在被困于瓶中,只剩幽魂,是被那位壶神害的?
如果猜测正确,这所谓的壶神会对凡人孩童动手,岂不是邪神了?那这里的平民百姓就会很危险!裳熵立即严肃道:“你是被神所害吗?”
听此问话,小光头挠了挠脸侧:“我不记得我怎么死掉的了。”
裳熵一怔,问道:“你不记得?那你为什么憎恨她呢?”
小光头道:“我没有憎恨,只是我答应了朋友,要和她一起杀上天宫,推翻天神,这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
裳熵被某个词语瞬间抓住了,她动了动喉咙,才道:“你为何在瓶子里?”
小光头拍拍虚影般的衣摆:“我在外面飘得太久,越来越虚弱,如今只有在寄宿瓶中才能苟活。”
裳熵道:“你虚弱到这种程度,只是一缕幽魂,连自保都困难,却还想着要去兑现诺言吗?”
明明随便一个仙家过来都能把她打散,却还敢说出弑神之诺!多么荒唐,多么勇敢!可小光头理所*当然道:“正所谓一诺千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没死,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啊!”
女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侧,于裳熵心底想法不谋而合。她仿佛寻到知己般,心脏久久颤动。继而抿起唇,眼中渐渐有光点浮起,连成一片。少顷,她挥手,大声喊道:“对!没错!就该这样啊!”
这声震的慕千昙耳膜微痛,她闭了闭眼,刚想让这蠢龙消停点,就听见小光头也大声道:“所以,我来找您了!”
慕千昙:“....”真服了这些年轻人。
裳熵脑袋发热,尚且没弄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下意识应道:“所以,你来找我了!”
她愣了下,眨眨眼,半晌才道:“为啥呢?”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和我约定那位朋友了,我找她,找不到,而且我能感觉到,我没有多长时间,就要消散了,所以很多地方去不了,只能请其他人帮忙....”
小光头面露悲伤,揉揉眼睛,两手作辑:“我不敢去找外来仙家,也不敢去找驱妖小仙。您白日救了我,我很喜欢您说的话,所以得寸进尺,还想....请仙女姐姐您,能帮我找到我朋友!”
壶城毕竟是人间城市,来此游历者十之九分九都是凡人,对一只鬼帮不上忙。而偶尔一些仙家,看到会动的瓶子,该当成邪物,随手解决了。至于驱妖小仙,顶着弑神两字去找他,只会死的更快些。
裳熵下午捉妖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弄死那只已抓到手的陶土小妖,混在人群中的她看到了,认为此人可求,便跟了过来,想犯险前来一试。
小光头恳切道:“壶城每条路我都走遍了,却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在想,她是不是忘记我们之间的诺言啦?她还记得最开始答应我的事吗?我想找到她,我想问问她。”
诺言两字如指尖,弹得裳熵心弦根根颤动。须臾,她沉声道“好,我帮你找她,这也是一诺千金!”
话音刚落,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倒是正常高度,还能听见少女悄悄的低声:“熵大姐,你睡了嘛。”
还以为下午那会说着玩的,她居然真的这么叫。这种略显年长的称呼用在明显年岁不大的人身上,慕千昙怎么听怎么别扭,蹙眉不松。裳熵倒是接受良好,去开了门:“还没。”
门外正是谭雀,正在啃一根地瓜条:“俺刚刚在屋头听见你大叫,来看看你。”
裳熵握住门扇,小声道:“我吵到你睡觉了吗?对不起。”
“没有,”谭雀摇摇头:“俺是怕你想不开勒,你没事就好,要吃地瓜条吗?”
从戏梦馆那边出来后,谭雀便对她形影不离,陪玩陪吃陪喝,到晚上也留意着,显然是担心她碰壁后心情不好,做出什么傻事。裳熵心中微暖,笑道:“要吃。”
她拿了几根地瓜条,谭雀伸头往屋里瞅瞅:“你咋还不睡。”
裳熵侧身让她进来:“你来看看。”
谭雀进了屋中,先瞧见坐在床边神色浅淡的女人,缩着肩膀叫了声见过上仙,得到女人一声“嗯”后,她才敢往地上看,就见地板中间立着个瓶子,里头还钻出个在挥手打招呼的小光头,不免奇道:“这是啥啊?”
裳熵道:“你先来坐。”
两人围着瓶子盘腿坐下,裳熵把这瓶子敲门到刚刚答应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谭雀越听越奇,惊叹道:“有这种事?那俺一起,也帮忙找!”
又是震耳朵的喊声,慕千昙倚着床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和三个孩子在同一屋里,简直就是地狱绘图,这还不如动物园呢。
她说要帮忙,本是好事。但裳熵想到她原本是来此处玩耍的,却总是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你去玩吧。”
谭雀拍拍胸脯:“玩是次要的,和你一起才重要。再说了,光头。你可是鬼,却敢言弑神,好大的勇气,俺欣赏你。”
小光头昂首道:“我不叫光头啦。”
谭雀道:“那你叫什么?”
小光头支支吾吾,最终叹息道:“我本来是有名字的,但我现在记不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如何死去,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缺失这最重要的两点信息,便是孤魂野鬼,最是难寻往迹。
慕千昙听在耳中,轻敲着膝盖。
若是换她来,就算答应了寻人,发现这点后也绝对不会再管,费时费力又占不到便宜,最后也不一定有结果。况且她们还要弑神,成功还好说,失败了不就得罪了当地神仙?倘若因为这种小鬼就招来一位可能的强大对手,更得不偿失了。
可惜那蠢龙根本不会细究这些,就喜欢做这种仅凭热血,没什么回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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