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刀哥吃了两粒花生米:“最后一天。”
窗户虽开着,屋里还是闷着股汗臭味。慕千昙不喜欢那味道,并未进门,甚至没露脸,只站在门边,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
不能错过任何一句,到时候都能用来嘲讽这蠢龙,要好好利用。
谭雀抱着铃铛,总感觉不断有眼神打量过来,且并不怎么友善,但毕竟是好友的好友,她不好意思说。铃铛也察觉到这氛围,捂住眼睛转了个身子,把脸埋入少女怀中。
屋内安静下来,裳熵抿抿唇,抬起胳膊,争春站在她小臂上,展开色泽艳丽的双翅。她道:“看,这个是叫争春,这是我上课时救下来的一只小妖怪,她说话声音和人很像喔。”
对面人虽看着,却没给什么反应,只有刀哥道:“你还是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不是东西,这也是我朋友。”提到这个词,裳熵又笑道:“还有这个,她叫红绸,这是我师尊要养的,很喜欢吃苹果,要切成块吃,不然她会噎住的....”
红色小蛇从她发间爬出,吐出暗红色蛇信,绕着她胳膊蜿蜒爬行。对面几人脸色变了几变,裳熵还在介绍:“我这位朋友叫谭雀,我们是在飞龙寨认识的!她可以和青蛙说话喔,特别厉害!铃铛也是,她用舌头舔一下就可以救人了!和我有点像,不过我只能救那些被我咬过的....”
她兀自乐呵呵说了一大堆,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应和,便眨了眨眼,握住自己的脚,一一看向对面那些人,仿佛在期待有人能跟她说句话。
刀哥端起酒碗喝了口,放碗时碰落木箱上的花生壳,都掉地上。裳熵也瞧见满地花生皮碎,用手指戳戳,没话找话道:“这里好脏啊,我帮你们扫扫吧。”
刀哥道:“行啊。”
谭雀终于看不下去,抓住她道:“为啥要你来扫啊。”
裳熵道:“我又不累,顺便嘛。”
谭雀站起身:“要不咱们走吧,别待在这了。”
裳熵还没说什么,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回头看,却见其中一人向旁边指了指门牙,又指了指谭雀,两人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因为谭雀缺了颗门牙,说话时就能看到,而他们在嘲笑她。
本来没发觉任何不对,可在这一刻,裳熵脑子里嗡嗡响。
当着面也敢这副嘴脸,换个人早就被打趴下了。谭雀本想发作,拳头都握紧了,但考虑到好友心情,最终也只是抓住裳熵的手,想带她走。
这时,又有人道:“自己是怪人,身边也是怪人。”
裳熵的脚被钉住了。
她很缓慢的转头:“她不是怪人,我也不是...”她想叫那个嘲笑之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面前或站或坐的那些人,依然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是村中少有的愿意听她长篇大论讨论日常琐碎的人们,但他们的确没告诉过她姓名。
那人道:“以前就奇奇怪怪的,说话都听不懂,但最起码还有个人样,现在更奇怪了,什么玩意都能带身上,那不是蛇吗,还有那么大的青蛙,不恶心吗....”
另一个人道:“别说啦,人家那么远来这里,多辛苦啊。”
“怎么,你还想带她一起去表演,吓都把人吓走了。”
“谁知道她真会过来啊,都是随口一提。”
裳熵抖了抖唇,一跺脚,大声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还有!”她前走两步:“你们不要说铃铛,她是公主,很可爱的,会吐钱币,会变戏法,还会害羞呢,她....”
她急匆匆想要解释,想要反驳,却又猝然住嘴。
眼前这些人的神情有些熟悉,和师尊某些时候格外相似,那种不想听但还是听了,听了后不以为意,不想回应,觉得无所谓的,那种神情。
可明明之前还在村里时,他们都会听的,还会教她做面具,会跟她说话,也从没叫她是怪人。
也许,一直都是她自言自语,她说的话,那些人从未认真听说。
只是她现在才明白。
谭雀嘶了声,就要冲过去暴打他,裳熵把她抱住,只道:“咱们走吧。”
谭雀想要挣开,骂道:“你松开我!”
裳熵道:“咱们回去吧,我想吃好吃的!”
她一身大力气,谭雀挣不过她,朝后头狂喷道:“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你们的臭味!都不洗澡的吗!洗完还是一坨屎!也不看看自己是啥狗样就去骂别人!有裳熵这种好朋友不知道珍惜是你们有病!一群不长眼不长心的臭狗屎!”
应该说点什么,应该做点什么,最起码不该就这样离开,但裳熵脑子很乱,像是喝了酒,弄不清头绪,只想先走掉再说,便推着人一同出门去,也没抬头,差点撞上人。
抬头一看,裳熵抱住乱踢乱打的谭雀,笑吟吟道:“师尊,我们回去呗。”
慕千昙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侧身往外走。
裳熵跟在她后头,不断道:“我待会要去吃鸡肉,还有牛肉,还想吃羊肉,不会好贵吧,师尊你还有钱吗?”
前头那女人没理她,她又嘀嘀咕咕道:“要不然我去抓老鼠挣钱吧,反正我后面几天都没事做了,谭雀你要和我一起吗?不要骂啦,待会喉咙痛。”
外边声音渐渐远去,刀哥道:“怪人这种话你们出去就别说了,没看到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吗?被人听到要教训你们。”
一人道:“谁知道壶城这边是这样的,光说是表演之地,啥人都有,但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奇葩,那妖啊啥的都敢在路上走,我是不懂。”
房间门被风一吹,猛地关闭,发出巨响,吓了屋中人一跳。刀哥酒碗坠地,摔成几瓣,他低头去捡时,注意到门缝间溢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怪道:“那是什么?”
一个距离门边较近的汉子去开门,瞠目结舌:“这是啥啊!”
只见门扇之后,一堵寒气森森的冰墙,正结结实实挡在门前。
第84章 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们一介凡人,最多见见外头那些无害的妖物,感慨几句都是些奇形怪状,哪遇到过这种打到脸前的仙法。一行人全窜起身,带翻了桌椅板凳,扑到门前,拍打那厚厚的冰层,用力过猛,双掌冰冷麻痛,却无法撼动冰面一分。
刀哥抄起板凳,大喝一声让开,几人呼啦啦散去,板凳被砸上墙,连道白印都没留下。那不像是冰,更像是一堵厚重石墙。也有人想到其他出口,赶忙去打开窗,才发现窗外也被寒冰包裹。
他们被堵死了!
恐惧立即从心中升起,屋里只有几坛酒和一袋花生米,要是一直被关着出不去,岂不是要被活活耗死在这种地方?
惊惧之下,刀哥想明白是谁下的手,趴上冰面喊道:“裳熵!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那小孩能和妖物混在一起,必然也会点妖法,她刚出门就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她下的手无误了。于是纷纷叫嚷起来,试图哄她回来。
然而,冰壁吸收了所有声音,饶他们喊的再大声,外界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点灵光从指尖消逝,慕千昙抖了下袖子,遮住手指。
又臭又吵的一群人,既然觉得谁都奇怪,那更适合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谁也见不到,只用看到彼此“正常人”的脸,多么贴心。
慕千昙这人,就是心地善良,喜欢做好事,见不得人愁苦,顺手就帮忙了,他们肯定开心到无法控制自己了吧。
耳边骂声不断,裳熵拖着乱动手脚的谭雀,一路下到大厅,又去柜台前问了妖戏团会住在哪里。得到地址后,她打算把人先带回去歇息片刻,再*去大吃一顿。
戏梦馆要提供数以百计的房间给游人居住,是以街两边全属于馆内区域,他给的地址在街道对面,要走一段路才能到。
裳熵出了门去,迎面浇来暖阳。方才下来时总感觉后颈凉凉的,现在总算好多了。刚走两步,骂累的谭雀从她手中挣出,反手勾住她脖颈:“俺走南闯北好些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要是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可就是傻子了,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明明是在外边玩耍,却要用“走南闯北”这种老练的词语,配上她年纪,不由得些许好笑。不过她旁边这位也是个阅历不深的,倒是相配了。裳熵摇头:“我不会的,我都忘了!”
“对,就要忘,耳朵里不小心进了水,倒出来就好了!”谭雀拍拍耳朵,又一副过来人语气:“还有,怪怎么了?咱就是要怪。池塘里有好多青蛙,有的舌头长,有的能跳高,有的会救人,有的还有毒呢!光是一池青蛙都那么大分别了,人不是更千奇百怪?”
“俺为啥不乐意搁村头住,为啥天天上山玩,还不是村里那碎嘴子多,谁都能来说俺一句怪,讲俺老和小猫小狗说话,肯定是哪里有点毛病。要不是俺爹是村长,他们都要把俺赶出村哩!
裳熵道:“好坏!”
谭雀道:“是!排挤人好坏!你那些臭狗屎朋友骗你来壶城,还对你说那种话,这是坏上加坏!不过,交朋友嘛,就像走路,很容易踩到屎的,踩完之后下回下脚小心些就好啦。”
她长叹口气,露出缺了门牙的空洞,又拍拍裳熵的肩膀,沉着道:“咱俩都不聪明,咱俩最适合做朋友,谁都骗不了谁。”
这话依然是安慰,虽然听起来有点让人想要吐血。谭雀有想起什么,问道:“差点忘了,老早就想问,你今年多大?”
裳熵任由她一胳膊挂自己肩上,回道:“我十六。”
谭雀惊道:“呀,你比俺大诶,那俺叫你熵大姐,你叫俺雀小妹,就这么定了。”
总感觉这称呼有种诡异感,裳熵说不出来,还在懵中,头顶忽轻,黑影一闪而过。她循着影子望去,原来是面具被摘下来了。谭雀把面具翻来覆去看,不屑道:“臭狗屎送的东西也是臭的,别要了,扔掉,以后再做新的!”
她随手一甩,面具打着转掉进人群中。裳熵下意识去捡,可手指刚探出去,又收回了。
用葫芦做出的东西,没有法器坚韧,自然抵挡不了来来往往的践踏。于是谁一脚踩来,那面具顷刻碎了,来往数脚踩下,碎片还继续破碎着,直到看不出原本形状,几乎与黄土地面融为一体。
裳熵发着呆。
她从小村里出来,那面具被她带在身上,一同去过很多地方,也遇过不少危险,自己都受伤流血了好多次,面具却始终完好无损。她精心爱护是一方面,本身也觉得,或许这面具被她施加了某种不同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现在,被人一脚踩碎了,原来是那么轻易就会碎掉的东西吗?
谭雀再勾住她:“你不是要吃好吃的?俺请你吃!走走走。”
被抓着向前走,裳熵最后看了眼地上,也随她而去:“三思啊,我可是很能吃的,你要破费喽!”
“破费就破费,你尽管吃,俺倒要看看你的胃是不是无底洞。”
先不回戏梦馆,准备找家餐馆大快朵颐。谭雀正昂首寻找着店面,受身高限制,总是被遮挡视线,她跳上旁边店面的台阶,再向远处看时,忽听见前方人群中爆发一阵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裳熵也上了台阶,向吵闹处望去。只见街道那头人流震动,向两边分开,闹得鸡飞狗跳,喊声连连,似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还有人大叫站住,可前方之势未停,应当是什么东西在前方逃窜。
距离近了,裳熵眯起眼,看清那被追击的,居然是一坨丸子般的黑球。约有两个人头大小,正无头苍蝇般乱撞乱滚,人人看见这么个玩意,都吓到理智全无,只顾向两边躲避。忙乱之中,一个孩子被绊倒,摔趴下去,爬不起来,眼看就要被那黑球撞到!
裳熵心念未动,脚下先行。如一只飞鸟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小孩面前。她一拳砸向地面,尘土冲天而起,灵力金幕展开,黑球直直撞上,发出陶土被压扁的噗噗声。由于冲击力过大,一人一球皆颤动起来。
那黑球大抵是晕了,晃晃悠悠滚了一小圈,球形身体拆解,四肢与躯体摊开来,短短小小,也如陶土一般,脸上没有五官,仅有一只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眼珠子绕圈滑动着。
裳熵甩甩手,转身扶起倒地小孩,再提起那陶土小人,疑道:“这是什么?”
周围人见那玩意被控制住了,才放松下来,敢瞧一眼,但无人认得。谭雀拨开人群走来,低头看了看,奇道:“妖怪吗?为啥是这个样子,俺没见过。”
裳熵道:“我也没见过。”她转头,刚瞧见站在人群中的师尊,还未开口询问,手中妖物被人扯走。
“抓到你了。”
手里一空,裳熵愣了愣,回头去看。一个戴着宽檐帽,穿着长筒白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该是一路追来,这会才得闲,抓着那陶土小人,恨恨道:“你可真会跑啊,待会就把你捏碎扬了!”
裳熵不经意抬头,注意到他帽上绣有四个小字:驱妖小仙。这身装束与壶城看大门的那几位非常相似,大概是统一的,那几位帽子上应该也写着看门小仙四字。
“喂,那个谁,别走!”小仙开口叫着,指向裳熵后方:“孩子被人救了,不知道该出言感谢吗?”
那个小孩差点被妖物砸中,受了不小惊吓,就算被救了,已经没事,也僵着身子不敢动。一位包着头巾的女人小声唤她,孩子不应,她便安静走过来,想悄悄把孩子接走。他叫的便是她,女人浑身一抖,站住了。
裳熵见她唯唯诺诺,不敢在小仙面前抬头的样子,便道:“不用谢,我也只是....”
“若不是壶神在天保佑,你孩子可就没了。”小仙说话如炸雷,死死盯着头巾女人,不像督促,更像威胁:“不懂得知恩图报,不敬重神明,下回壶神可不会护着你们了。这么多妖魔要抓人下地狱!你是想和你孩子一起下去吗?”
头巾女人瞬间满面苍白:“我没有,大人,我没...”
小仙暴呵:“跪下!跟本仙说话怎么还敢站着!”
头巾女人脸更白了,噗通一声跪地,不住磕头拜地:“我知道错了,大人,对不住啊。孩子是无辜的,是我,我是怕冲撞了仙人才想悄悄走的,我没有不敬壶神,我很感激,我身上就有护身符,您看,我带了的...”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护身符,想捧给小仙看。周边围观者众多,凡是来此地游历的,见那女子言语凄苦,皆满面不忍疑惑之色。而本地居民则如习惯了一般,表情如常,没有特殊。谭雀没忍住向旁边道:“他说啥呢,明明是你救的人,为啥要去谢那个什么神啊,她又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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