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雾 第8章

作者:洗尘的细雨 标签: 推理悬疑

  “如果钉子是无意漏掉在路上的话,应该零散地沿着行走的曲线掉落。我记得自己骑车是沿着稍左行走。今天找到的钉子却是沿横线散落,也就可以这么来理解:钉子是被人故意撒落在路上,目的恐怕就是击破车胎。”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柳下溪拾起几块石子,漂亮的打着水漂,石子在水面跳跃,一圈二圈三圈。邹清荷想,原来柳大哥也曾年少过。

  “地上的钉子在我们之前被人重新拾走了,我们找到的都是极难被发现的,做这种事的人有自己的目的。有几种可能:一是针对我来的,也许我得罪过谁。我早上那个时间内会骑车经过,知道的人不少。专为了让我的车胎爆破,这种无聊事也是有人可能会做的。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二是无差别行为,不是针对某一人,纯粹是为了做而做。不过,做这种事的人不会费心去拾回钉子。三是针对那天清晨发生的案件。在我之前有人先发现了凶杀案,发现了尸体可又不想做第一目击者。这个人知道我上学的时间,等确定我车胎破了走远后,拾起地上的钉子,然后……”邹清荷一阵恶寒,当时有雾,能看的地方并不远,而且他急着去学校并没有东张西望,只要想着身后浓雾里有那么一个人,睁着眼睛,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背影……那是不愉快的想象。

  柳下溪把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望着他的双眼:“早上我要跑步,你也不要骑车,每天沿着河堤陪我跑步吧,这也是锻炼身体,对学习也有好处。”

  “跑步?”邹清荷张大可以塞进鸡蛋的嘴:“这么远!”

  “马拉松更远。”柳下溪的口气是强硬的。

  邹清荷陷入思想斗争里,跑步也是好事,只不过……能坚持么?特别是天越来越冷了。早晨还好,只是,放学后在路上跑步感觉有些傻。

  突然,听到哄隆的声音。一道亮光闪过邹清荷的大脑:“拖拉机的声音!”他跳了起来,快步跑上大堤。

  迎面来的拖拉机距离还非常远,那声音却先传过来了。

  邹清荷兴奋地回来。柳下溪已经坐下来,含笑望着他。

  邹清荷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抚掌笑道:“是开拖拉机的大叔,钉子一定是那位大叔撒下的。”想了想又道,“做了这么多事的是那位大叔!难怪他不肯下车,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人死了。哎,只怪我当时观察得不够仔细,柳大哥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呢?”

  “也不是,钉子的事我是听你说起的。路这么宽,被划到巧了点。”

  “我原以为,它(指自行车)是自然死亡的。真料不到是横死。”

  “横死。嗯,很贴切。呵呵。”

  “别笑。”捶他的肩。“总之,我觉得大叔做这种事非常奇怪。”

  “可惜,现场被破坏了。”柳下溪轻叹一声。“清晨的拖拉机声音恐怕更响。我们不妨这么假设:死者被刺伤后逃了出来,慌乱地朝着听到声音的来源跑去,希望得到解救。这就是死者从这个小码头,没直接往大堤上跑,而是沿着斜坡跑的理由。而凶手们没有追上来也是被这声音给吓的,当时他们只怕是直接就逃了。他们没有逃多远,又忍不住回来想看情况,可还没等他们看清,又听到了拖拉机声,这次他们应该直接逃跑了。汽船发动的尾烟,把雾的颜色染成了深色的暗红。这小码头在冬季很少有汽船停靠,是水位的关系吧。现在水位不高,货运一般不往水上走。

  邹清荷沉默了会,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大叔有必要这么做么?又不是他杀的人,难道他怕凶手报复他不成?”

  柳下溪拍拍旁边的水泥墩子:“坐下来说。”

  邹清荷挨着他坐下来,从柳下溪身上吸来温暖抵御河风带来的寒意。

  “这件事,清荷你不要跟刘华接触,侦探游戏到此打住。”

  “刘华?柳大哥是说那位开拖拉机的大叔叫刘华吗?”

  “是啊,你呀!不要卷入危险事件里,连自保都做不到,我要教你防身术!”

  “柳大哥!不要瞒了,难道案子还另有蹊跷?”

  “今天早上我去刘华买砖的砖厂调查过了。案发的早晨,他故意只装了半车的砖。还比平时要晚二十分钟到砖厂,也就是在五点四十四分到的,装货用了十一分钟,比平常装的货少,装货时间快,他是在五点五十七分离开砖厂的。就因为反常,砖厂的人有记录在案。根据正常车速,应该能在六点十九分跟你遇上。”柳下溪用记录本上的资料详细绘图来描述。

  “大叔到底隐瞒了什么?”邹清荷双手托腮。

  “真相,有些事我要等明天回去上班才能查得到。”柳下溪合上本子。

  “大叔他车上装的是红砖,那钉子哪里来的呢?”

  “这个我也问过了。砖厂那边有位师傅,想手工做点家具,缺了些钉子,在案发的前一天,刘华说是家里建房子有现成的钉子,平一点给他。案发的早晨,带了几斤钉子给那位师傅。最可惜的是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天的现场。”

  邹清荷脸红,他虽然有看到了现场,却自以为聪明,并没有看出什么真相,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记住,不要去惹刘华!”柳下溪拍拍邹清荷的头,“在一切还不清晰的时候,不能打草惊蛇。”

  “是!长官。”邹清荷一本正经地敬礼。

  “噗哧”柳下溪笑。“调皮鬼,回去吧,吃中饭的时候到了。”

  邹清荷的厨艺是粗糙的男人料理。

  也许是心情好的原故,柳下溪觉得很好吃。

  下午放他回去摆小烟摊了。

  柳下溪给李果家挂了一个电话,李果不在家,他到哪儿去了呢?

  “秋菊,这是我特意从广州带回来的发夹。你看看,这颜色这款式听说是从香港贩过来的,还有这面霜……”

  邹秋菊推开伸到眼前捧满东西的双手:“不要,你烦不烦!”

  “不烦不烦。”李果涎着脸笑,眨着杏眼一副小狗讨好主人的模样。

  “老姐,你还在家呀。”邹清荷满面春风地进来,却见李果沾在姐姐身边把通道给堵了。李果比他还矮啦,也难怪姐姐看不上。现在的邹清荷倒也不像以前对李果有偏见,警察也是不错的人嘛。

  见弟弟回来,邹秋菊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人啊,比苍蝇还讨厌。到底是不能多得罪人,人家还是公安啦。“李果,这些东西我不要,你带回去吧,我也要上班去了。”

  李果叹了一口气:“秋菊,你怎么就……”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抱着东西走了。

  “老姐,你就从追求者里面挑一个扶正吧。这样下去不是好事情。”邹清荷心痛地望着老姐睡眠不好留下的黑眼圈。

  邹秋菊皱眉:“小孩子,只管读好你的书,大人的事你少管。对了,那位公安你怎么认识的?”

  “柳大哥!什么公安公安的难听死了。”邹清荷把书包放回自己的床上,“姐,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去摆烟摊了。是上次那河堤杀人案,我正巧发现了尸体。柳大哥负责录证人口供,就认识他了。柳大哥真是好人,说会帮我找考大学的资料。”邹清荷兴高采烈,没有注意到姐姐复杂的眼神。

  邹秋菊比起弟弟来,内敛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深沉的。

  她比弟弟大了三岁。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后去世。母亲的死亡,从病发开始就知道是即定事实,她是从那时成熟起来的。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以前的房子卖了,能卖的都卖了,钱还是不够。能借的都借了,自此以后来往的亲戚没了。弟弟的成绩很好,怎么忍心让他辍学?

  这几个所谓的追求者,只怕没有几人能为她背上债,为的不过是她还算过得去的外貌罢了,甜言蜜语也不过是求个一夕贪欢。李果算是众多追求者里符合结婚条件的一个,只可惜他这个人,邹秋菊看不上眼。个子不高倒不说他,那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懦弱个性,她实在看不上。

  乘务员的工作固定在狭小的车厢里。只要有人群,就是小型的社会面貌,人生百态看得不少。心也越来越硬了。柳下溪留给她的印象非常鲜明,是压抑的少女梦想里白马王子级的人物。她是清醒的、理智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已被强行挤出体外。

  其实,昨夜意外见到那个身影,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的。可是,对方只是淡然地甚至连目光也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那股失望收缩着心脏,生痛。

  邹秋菊不是主动型的人,她没有过主动追求想要的念头。有时甚至想:要是自己是男人就好了。也只是这样想一想,然后忆起母亲,泪痕沾湿了枕巾。

  邹清荷与姐姐的心情截然不同,他是快乐的,看着前路高悬着耀眼的太阳。有一天他会离开这儿,到远方去,他怀着这样快乐的愿望。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精彩的,他对外面世界的理解,来自图书馆里的书籍。

  这对姐弟一路无话,静静的如陌生的两个人。

  柳下溪刚锁好门,就见到一直找不到的李果垂头丧气地出现在楼梯口,手上还提着一堆东西。眼熟啦,好像是从广州买回来的。

  “你这是干嘛来着。”柳下溪好奇,连自家的口语也出来的。

  “别说了。”李果没精打采,“失败失败。”

  “正好找你,一起去岔河口镇。”

  “干嘛。”李果没好气道:“我要进去坐坐。”

  柳下溪只得重新开门,让他进去:“你这是?”

  “邹秋菊不理我。”李果虽然第一次来这里,却没有好奇心。自动倒了杯白开水,一口气狠狠地喝下去,仿佛那水跟他有仇似的。

  柳下溪没兴趣做别人的爱情顾问。没搭理他,他现在算是和李果搭挡,可李果实在不是吃这碗饭的人,对真相一点儿兴致也没有,完全是位闲爷!看来他是没有指望了。

  李果发了会呆,坐得安稳,久久没有挪窝的意思,柳下溪有点不耐烦:“追出色的女孩子除了要脸皮厚外,还得有品德与才能。”

  这话一出,李果倒是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说详细点。”

  “脸皮厚这一点你肯定是有的。”柳下溪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李果却只是点头,听不出这句话有嘲笑他的意思。“品德在追女孩子时跟平常定义的品德是不相同的。其实也就叫投其所好,有的女孩子喜欢男人给她安全感,男人就得把自己可靠的一面展示出来;有的女孩子喜欢男人听话,你就得随叫随到,不违背她的意思;有的女孩子叛逆,你就得展现你是荒诞的,走在时代顶峰的男子。说到才能嘛,也就是多才多艺。唱歌跳舞画画写诗都算,有这些才能,能为你加分不少。”

  李果听得双耳发烫,有这些还用请教别人么?有这些女孩儿还不自己扑上来?这不是废话么!

  “总结一句:要做一名有担当的男子。走吧,去岔河口镇。”柳下溪说完长篇大论站了起来。

  “岔河口镇?那案子不是结了么?”李果不甘愿地起来。

  “还有些地方不明白。”

  “就你多事。”他小声嘀咕,柳下溪耳朵尖,听到了。横了他一眼,这李果怕恶,乖乖地跟着走。

  “一桩案子,只要有疑点就要弄明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半点也不能马虎。”

  第8章 红色的雾-08

  李果提不起劲来,只不过他对强势的人一向没有抵抗力。不是说柳下溪人不好,只是文化有差异,身高有差异,强弱有差异,李果不自卑是不可能的。

  李果是安分的人,从不多事。每天只是期待着平平安安过小日子。如果能讨得邹秋菊当老婆,人生就完美无缺了。

  高中毕业后,被安排到公安局工作,还以为是管户籍或者守传达室接电话之类的清闲工种。哎,谁知道哩,居然进了最苦最危险的刑侦大队。

  是谁把他弄进刑侦队?大队长汪集成是他的亲舅父,从少就疼爱他。不过,不准他在局里泄露他们的亲戚关系。

  柳下溪拉着李果一起出门。除了他们是搭档一起行动方便,另外就是跟本地人打交道时,在语言上方便些。李果是本地人,普通话也不标准,还能跟他沟通,算是中间的翻译。

  “调查报案人刘华?”李果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后吃惊地重复。

  柳下溪有些叹息:如果自己的搭档是邹清荷就好了。

  “为什么要调查他?”李果继续追问,在他的脑海里案子已经了结,只要把杀人凶手捕捉到案就行了,罪犯有舅舅他们去追,追不到还有全国的同行,落不到他一实习小警察身上。不干他的事嘛,干嘛还要重新调查?难道要翻案不成?翻谁的案替谁平反?搞不懂。

  “不是调查,是在证词上有些疑问想请教他。”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案子都结了。凶手畏罪潜逃,作案动机也有,现场证据也有,不明白你怎么想。”李果有时话蛮多的。

  “想不通的就是动机。”柳下溪喃喃低语。大个子的他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压得那车快要散架了。看着李果骑得轻盈自在……羡慕起这矮小的小个子了……南方人到底是纤细的……那身形比北方少女还来得纤细。

  李果是张娃娃脸配着圆圆的杏眼(算是可爱型的吧),柳下溪心不在焉地想。

  这只是瞬间的想法。他的思绪很快回到“动机”上。刘华的动机:假设那天清晨,五点多出门,很早,在这地方出门这么早本来就奇怪。这里的民众给他的印象就一个字——懒。不但懒,还要再加多一个字——散。

  当然,也不排除早起劳作的人。刘华在建房,起这么早是正常的,能理解。几个月都这样过来,也算是合理的。那天录口供,情况不明的自己到底是忽略了这个人。只是奇怪他对警察本身的抗拒,还有就是缺少本地人该有的旺盛好奇心。四十左右的大男人本不应该如此胆小,以不想惹事来解释他的置身事外太牵强了些。当时,真没有想如此多,没有更仔细观察那个人。现在脑海里面刘华的印象不清晰,只是张平凡的饱受风霜超出实际年龄的农家男子的脸。满脸皱纹,皮肤是棕色的……眼神没有注意,当时他好像手脚没地方放似的,有些神经质的急于摆脱他们……其实有点记不真切。柳下溪向来只记自己感兴趣的,不上心的人与事自动被排除在大脑之外。总之,是不会让人联想到与犯罪有关的面貌,当时内心对那人的评价是:盲目遵守着社会规范的类型。

  柳下溪让李果去向周围的人打听有关刘华这个人的事。他自己在小镇四处走动,发现了好东西:炒莲子!买了几斤炒好的熟莲子,他牙齿极好,钢崩儿似的“咔嚓”,嚼得欢。由莲子想到莲花,红莲花、白莲花的,在这里称为荷花啦。听说,这水乡最负盛名的是二月梨花雪花似的镶在枝头;三月桃花沁美入骨,清隽与妖艳辉映;三四月油菜花,乡间的旱地到处是金灿灿;六月的荷花,有水的地方就有荷花,一眼望去,连到天尽头漂亮极了。柳下溪没有亲眼见过,就是那张相片让他丢了魂,当时脑里就只有:“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白居易《采莲曲》)

  乡下房子建造的速度真是缓慢,跟蜗牛爬坡有一拼。算来接近一个星期了。刘华的屋子只修到一楼,第二层才搭了钢筋的架。柳下溪在附近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刘华本人。只有建房的人在忙碌。这里建楼房是大件事,津津乐道说长道短的人不少。可惜他们对柳下溪有着本能的抗拒。

  “这就是镇上唯一的录像厅啊?容不了多少人吧?”柳下溪自言自语。普通的二屋水泥房并不大,门口挂着厚厚的黑布,有些丧气。琉璃窗上用黑色的墨汁写着“录像厅”三个字。字写得不错,有柳体的骨骼。写这三个字的人练过柳体书法吧。

  柳下溪有着敏锐的反应,他猛地转过身来,身后鬼魅似地站着一位黑裤子、灰蓝上衣的少年。冷淡的略哑的声音带着戒备:“你在看什么?”

  “不能看吗?”柳下溪反诘道。

  “你在这附近转了老半天,想偷东西!”少年莫名的指控,让柳下溪啼笑皆非。不过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比邹清荷强。

  “你有被害妄想症啊。”柳下溪起了少年心性,跟他斗起嘴来。哦,他的年龄其实也不大,是今年警校应届毕业。

  “是又怎样?关你屁事。”少年冷嗤。

  各色人见多了,这种有着阴暗潮湿个性的小鬼也不是没见过。柳下溪耸耸肩,太嚣张了。自己还不屑跟他一般见识,看年龄少年大约与清荷相当:“你是六中的学生吧?认识邹清荷么?”

  少年很明显地收缩着双眼,咬咬牙,冷冷道:“那又怎么样?”

  “那就是认识啰。”柳下溪把手中的炒莲子递过去。“我是他哥。”

  少年一撇嘴,讥笑道:“什么哥哩!知道我认识他,还睁眼扯谎,真是不知‘耻’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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