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 第232章

作者:长洱 标签: 推理悬疑

  “好像是人性中的恶与恶相互斗争,把人推向更坏的地步。”刑从连说着,掏出一根烟。

  “你的说法,很符合大部分反社会人格者的人生经历。”林辰把话题拉回正轨,“但无论沈恋改变过几次证词,我们都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分离出其中真相和谎言。”林辰摇了摇手上的卷宗。

  林辰说完这句话时,王朝正好端着一次性饭盒从店里出来,少年人站在塑料卷帘下冲他们咧嘴笑起,让人觉得一切都温暖起来。

  不过很快,王朝就陷入了即刻到来的繁重工作中。

  SVA就是这样一种评价陈述真实性的程序,它基于一种假设,即来自于真实经历的记忆陈述与基于创造或幻想的陈述在内容和质量上是不同的。虽然它常用于判定证言的真实性,需要有对沈恋面对面的结构性访谈来完成,不过现在也不是讲究这些标准程序的时候,用当年老边对沈恋做的口供记录,勉强也可以达到分离真相和谎言的目标。

  王朝在花坛边蹲下,打开电脑,林辰翻开口供第一页,对王朝说:“我们将沈恋所叙述的事情经过分为几个部分,分别通过对这些口供相应内容进行的标准基础内容分析,用评分的方式计算出里面的真话和假话。”

  王朝眼睛都亮了:“这么科学,我喜欢!”

  林辰翻开第一页:“首先,沈恋的所有证词都是很明显的无组织叙述,她先讲述了核心事件‘陈建国杀了老流浪汉’,再回到最开始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受性侵害困扰的的被害人倾向于用无组织和不连贯的方式陈述。”

  王朝当时停顿下来:“什么鬼,沈恋受到性侵害了??”

  “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我们来看沈恋关于案件中最主要的触发事件的描述。”林辰说。

  王朝用力点了点头。

  “在第二版证词中,沈恋是这么描述陈建国和李宛如的交合。‘两个人搂在一起靠在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陈建国裤子脱了下来,李宛如在呻吟’。而在第三版中,这段证词变成了‘那个女孩对陈建国说走开,陈建国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并且笑了起来,女孩的裤子前扣被解开,哭了起来。’”林辰平静道,“后者比前者多被害人和受害者之间交互行为的描述,可以判定为相对真实,标1分。”

  “为什么是1分不是两分啊!”王朝很疑惑。

  “因这不是她的目击证词,她说她看到陈建国对女孩做了那些事情,但视角却是主观的。”

  王朝推开电脑:“陈建国猥亵的人是沈恋???我靠为什么沈恋没有报警什么的!”

  “因为没有证据。”林辰摇了摇头,“我们接下来评定她下一处话。关于老流浪汉打断陈建国意图性侵害女孩的细节。沈恋说,她非常害怕,幸亏老流浪汉到来老流浪汉放下他捡垃圾的包袱,如天神降临般冲向陈建国。老人脸上很脏,身上也有剩饭剩菜的臭味,但却让人非常有安全感。”林辰顿了顿,继续道,“这段证词中,有包括嗅觉在内的诸多细节、以及她的主观心理描述在内的许多2分内容。老人阻止了陈建国的行动,救了她。”

  “所以陈建国没有得手,因为老流浪汉救了沈恋?”王朝说,“沈恋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所以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陈建国当晚是要伤害她?”

  林辰垂眼:“事实上我很希望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陈建国当日想猥亵她,也不希望她是发现自己无论说多少遍这件事都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件事,因此在最后面对警察时她修改了自己证词。”

  说话间,林辰感到肩上多了一份重量,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别想太多。”

  林辰点头,继续说下去:“下面就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老流浪汉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直接说结果。沈恋提到,有许多街坊邻居围观了两人的争执,此处为真。陈建国蓄意找老流浪汉寻仇报复将人杀死难以判断。陈建国失手推倒老流浪汉难以判断。但在所有结果里,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她确实在当夜看到了老流浪汉的‘尸体’。”

  “所以我们无法判断陈建国到底有没有杀人?”刑从连问。

  “应该这么说,我无法从沈恋的证词中判断这点。我倾向于认为,她只是知道老人死去的结果,却并没有目击案发过程。”

  刑从连摸了摸下巴,说:“这反而更合理,老流浪汉和陈建国起争执,邻居收到动静出来围观,遇到这种事情,大人们一定会把孩子赶回屋里。所以沈恋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老流浪汉,只能按照自己的推论,认为凶手是陈建国……”。

  林辰继续道:“因此,为什么当沈恋得知老人真正死亡时间会非常激动的原因也有了解释。她以为老人死了,实际上对方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在冷雨中躺了几个小时,最后不治身亡。”

  当林辰说完这句话时,刑从连没有再说什么,像是极心有灵犀的,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让所有推论都到此为止,没有人愿意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们都忘记了,王朝在,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并不像他们一样,对于这些丑陋而黑暗的事情有那么敏锐的触觉。

  “靠靠靠,那小林巷的居民是故意见死不救吗,这也太残忍了啊为什么!”

  林辰举起手,想揉揉少年人的发顶,但却最终没有按上去,因为刑从连拉过了他的手。

  周围是人来人往的警员,但刑从连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会在意周围的目光。

  于是,刑从连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替他回答了王朝的问题:“因为,所有小林巷的居民们都是凶手。”

  刑从连的声音又低又哑,并带着悲悯。

  “是啊他们当然都是凶手!”王朝嚷着,但说道最后一个音节时,他却猛然停住。

  刑从连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脑袋:“刚才你给我们找了那么多关于小林巷卷宗自己没看,里面有许多是关于那个老流浪汉的投诉。老流浪汉嘛,喜欢半夜唱歌、对着空气大吼大叫,他居住的简易住所时常散发恶臭,还经常吓到过往儿童,甚至还在情绪激动时有用砖砸坏居民窗户的恶劣历史。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家附近住着这么一个人,甚至警方也很难管,你会有什么感觉?”

  虽然阳光还是一样的,可伴随刑从连的叙述,林辰只觉得周围都逐渐冷了下来。南方冬夜的湿冷氛围再次浮现起来。

  那天,沈恋被赶回屋子里,无论小女孩之前说了什么话,这些大人都一概不信。

  一个是平日口碑良好又乐于助人的邻居大哥,另一位则是有精神问题的老流浪汉,当这两个人发生争执时,所有邻居都知道该怎么站队。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够让所有人都将口供调成一致的可能性只有一种,这些人都成为了命运共同体。或许是陈建国推倒了老流浪汉,也或者是李宛如推倒了他,甚至有可能是隔壁上了年纪又好管闲事的老奶奶成为了杀人凶手,没人知道真正动手的是谁,当所有人回过神时,老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河里的水冒着腥臭气息,像墨汁一样黑。

  人们会开始互相指责,彼此推卸责任,可无论如何辩论,没人能说清楚,真正动手的是谁。

  这些人开始缄默,而在这时,最有话语权者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会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讨厌这个老头,而现在又说不清楚是谁动的手,那么,我们就散了吧。明天早上我来报警,大家一口咬定,老头是自己摔的跤,我们都在睡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好。

  这只是一个提议,有了提议就要有选择,而接下来的选择就太拷问人性了。

  可无数心理学研究都证明,人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只会选择从众。

  有人同意让所有人撇清关系的选择,也因此,没有人为这位烦人过头又有精神问题的老流浪汉做出继续活下去的选择。

  王朝抓住刑从连的裤腿,脸色非常难看,甚至像是要哭出来:“可是我不会因为讨厌这么一个老爷爷,就放他在冷雨里渐渐死掉啊!”

  “就算,是你不小心推倒了他,必须为此承担法律责任以及高额的医疗费用。”林辰插入了王朝和刑从连的对话。

  “是的!”王朝坚定地说。

  树的阴影落在少年人的脸庞上,因此那些明亮的光斑,仿若泪光。

  “所以啊。”林辰擦了擦少年眼睛下方或许也不是泪水的东西,对他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很多,不要太难过。”

第235章 客观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王朝打断对话。

  林辰愣了愣,问:“这个是指什么?”

  “这个是你刚才安慰我的话,你说这世界上虽然有坏人,但好人也有很多什么的。”王朝叹了口气,坐在香樟树下的阴影里,捧着塑料饭盒,盯着里面的饺子,“我不会犯以偏概全的毛病,用小规模的事件来推断全社会道德水平没有意义。”少年人用很骄傲的语气说。

  林辰诧异地看了眼刑从连,这个孩子前一秒还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后一秒竟然开始剖析社会心理,未等刑从连动手,他直接抽了记王朝的后脑勺,并阻止少年人要用脏手捞饺子的动作。

  “明明有筷子。”

  王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用极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尔后一字一句说:“阿辰哥哥你打我、打我!”

  “不然呢,还要亲亲你吗?”林辰很没好气地说。

  “只能亲我。”刑从连凑了进来。

  被这两位先生一搅合,林辰竟觉得先前酝酿的悲哀氛围淡了很多。

  当然,林辰也不会真以为,这两位对数十年前的隐情不为所动。

  很明显,刑从连脸上的笑意并非发自真心,他的眸色生冷,毫无笑意,包括王朝捧着饺子碗却在轻轻颤抖的手指,也更像是为了掩盖真实情绪而做出的努力。

  林辰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放在王朝手里,然后问:“那你究竟是为什么难过?”

  “我觉得沈恋是个变态。”王朝顿了顿,强调,“心理变态。”

  “嗯。”林辰只发出一个很简短的单音节,“继续。”

  “可是,按照阿辰你的分析,那么多人一起间接害死了老爷爷,为什么到最后,鼓起勇气揭露真相的反而是沈恋,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沈恋明明应该是最坏的那个。”

  “你仍旧太简单地,把人分为好人或者坏人。事实上人类是复杂生物,并没有那种很简单的好人或者很简单的坏人,很简单的对的人,或者很简单的错的人,尤其在这件事中。”林辰摸了摸王朝的后脑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虽然她或者真的被人猥亵,为什么甚至在最后面对警察时,她都从未提过这点?”

  “对啊,这很奇怪啊,她为什么撒谎!”王朝拍了拍大腿,“因为她之前说了,但是父母都不相信她?”

  “我倾向于认为,沈恋为了维护自我利益,从一开始沈恋就没有说出过事情真相,并间接导致老流浪汉的死亡。”林辰说。

  王朝张了张嘴,脸上的神色也从不明所以变得慌张。

  就在这时,王朝的电话响了。

  少年人慌不择路地翻出手机,上面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愣了愣,迅速在电脑上搜了来电人,然后差点把手机扔了。

  “为什么黄泽大傻逼会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们都把他拉黑了。”刑从连很理所当然地说。

  “你们这不是坑我吗!!!”

  王朝拿着手机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林辰说:“接吧,开公放。”

  果然,黄泽阴沉如水的声音从话机传出。

  “听说你们在饺子馆门口聊天?”

  市局高层办公室的气氛显然紧张很多,由省厅牵头,正式专案组已经成立。

  环绕会议室的圆桌上摆满了笔记本电脑,室内充斥窒息的烟味,短短两个小时,桌上的烟灰缸不知换过几轮。更不用说各种电话和视频会议,数不清的领导要听取案件详情汇报,以至于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把事情上报。

  他知道的不能说,只能讲那么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并表示已经有大量警力开始深入彻查此事,当时,他提到了刑从连和林辰。

  因为案件牵涉和影响实在太广,还有各方面意见需要考量,他都只能以正在调查中作为托词。可就在刚才时候,和他不那么对付的某位警官表示,他所谓的调查人员,竟然很悠闲地在饺子馆门口聊天。这让黄泽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发作。

  刚才的会议告一段落,他就直接拿着手机出来,而更令人气愤的是,林辰和刑从连两个人竟拉至今拉黑着他的手机号码,他迫不得已,只能把电话打到王朝手机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憋屈可以解释的了。

  林辰坐在花坛上,安静地听黄泽在电话那头怒火冲天地指责他们,话题越来越偏离正轨,而变成明显的抱怨,林辰觉得黄泽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将他打断。

  “我们来这里是来查案,黄督察不想听我们汇报案件的最新进展吗?”

  黄泽愣住,电话那头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黄泽自嘲道:“你还愿意跟我说?”

  这句话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刑从连翘着二郎腿,掏了根烟,冲他挑了挑眉。

  林辰将电话递了过去。

  刑从连接过电话,完全没有和黄泽打招呼,只是简明扼要叙述他们刚才调查的要点。包括当年发生在小林巷的惨剧。

  电话那头,黄泽只是再次嘲讽道:“所以呢,这又是林辰的办案方式,你们深入挖掘沈恋的过往,但对处理当前最棘手的事情有任何帮助吗?”

  林辰看了看刑从连。

  刑从连只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这个人太讨厌了。

  “沈恋,也同样是个心理变态者。”林辰凝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黄泽越是质疑这些毫无意义的分析,他反而越平静而细致:“不单沈恋父母,甚至是那片街道的其他大人,都认为沈恋之前就有‘精神有问题’,而且按照沈恋现在疯狂报复社会的状况推测,沈恋应该是天生的,这类人大概在整体人群中出现概率为2%。”

  王朝打了个寒颤,电话那头,黄泽依旧强硬:“然后呢,沈恋是个心理变态的判断对于我们抓捕她有任何意义吗?”

  林辰摸了摸少年人的后脑勺,并没有停止自己要说得话:“在人类整个种族中,这是正常现象。从出生开始,沈恋的大脑功能、血清素、多巴胺、单胺类神经递质都天生处于与常人不同的异常水平。这注定了她在很多突然的瞬间,会表现得与正常孩子存在明显的差别,并令父母感到恐慌。”

  林辰停顿下来,想起沈恋小时候,扎着双马尾的样子,虽然她盯着镜头,却仿佛透过镜头,看向远处。

  虽然他从资料上也无法获得太多沈恋具体的成长信息,但只是从一些细小环节就可以看出,沈恋父母并非悉心并且毫无保留呵护孩子的类型。而在学校中,她的异常点,也会导致了她与整体环境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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