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第241章

作者:楚氏十六戒 标签: 推理悬疑

【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

暴雨的坠落被停止了。

夜幕般沉重深黑的云城,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隙。昏黄的阳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照落在广场中央。

顷刻间,被黄昏的日光笼罩的广场,呈现出了另外一种景象。广场上鲜花满地,红毯铺路,花瓣和彩带飞扬在空中。情侣们正挽着手在广场上散步,在喷泉前或者花丛中合影,给心爱的人献上美好的祝福。

赫然是爱慕瘟疫领域的景象。

此时,广场上无数正在嬉玩的情侣愕然地抬头望向空中,当值晴朗的艳阳,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定格在璀璨的黄昏时刻。而理想城大楼宛如历经漫长岁月洗礼,在转瞬之间风化倾颓。漆粉剥落的的墙体上裂纹遍布,野生的藤蔓疯长爬覆。

不见寒的领域正在入侵爱慕瘟疫。

他以往对自己的病症特征所知甚少,以“阴影”作为它的代称。他真正的病症【妄想天国】,是一种真正的、足以创造新生世界的诡谲力量。

阴影只是妄想天国能力的其中一部分,一种媒介。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都可以在不见寒的意念中被溶解成阴影的形态,而阴影又可以被他的想象力任意捏造,凭空创造出任何他能够想象到的事物。

和苍行衣蜜月期这几天,他并不完全只是在享受自己刚刚得到的情侣生活。和苍行衣卿卿我我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和熟悉着妄想天国的使用方式。搜刮完残存在梦境中的只鳞片羽,他隐隐感觉自己对妄想天国领域的运用方式,有了全新的理解。

除了凭空创造和开辟世界,这个领域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对已经成型的其他领域空间强大的覆盖和改写能力。

原本位于不同维度,本不应该被苍行衣、谢祈、裴尧他们看见的爱慕瘟疫领域,在不见寒妄想天国的强悍侵蚀之下,硬生生被剖现在他们眼前。

藏在爱慕瘟疫领域深处的牧糍,显然也已经感知到了不见寒的入侵。对于“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她来说,这种生拉硬拽,无异于一种强势的挑衅。

理想国墙体上的藤蔓开出缤纷的彩色花朵,旋绽旋谢。飞落的花瓣化作旋转的飓风,狂乱四散,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同时绑在活动场地各处的氢气球系绳自动松开,它们一簇一簇飞上天空,在几乎消失不见的高度砰然炸裂。爆炸的气球延展成一张带偏光的彩色薄膜,像一片被吹破的口香糖,黏在天穹之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气球炸成一处又一处彩片,彼此衔接着,将天空砌成了教堂琉璃窗一样的彩色穹顶,整个领域赫然是一座安全隐蔽的温室。万华镜似的琉璃穹顶遮挡了黄昏的日光,剔透的彩光宛然若汪洋,在平旷的广场上流淌。

“……有点意思。”

不见寒低声说着,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彩色的琉璃穹顶旋转。

万华镜被更换了镜片之后的图景。黄昏坠落,夜幕更迭,绚烂神圣的教堂顷刻化作银河浩瀚的天文台,仰目皆是星移斗转。

【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

星图寰转,垂临四野。

这片广场再次从爱慕瘟疫领域的环护中被释放出来,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墨蓝色的夜空蔓延至远荒,满目闪烁的繁星像长河一样,沿着天体的旋转倾斜流淌。

星海泻落在地,化作汪洋,不见寒脚下由废墟之地冻结为冰川,而遥远处是无垠的海际。太阳破碎散成的愿光在浪花尖顶跳跃,使墨蓝色的深海簇拥起无数的星光,染成了翡翠一样剔透的宝石色。

花丛、垂纱的拱门、天使的雕像、洁白的廊柱,隶属于爱慕瘟疫领域的一切象征都成为了流散在海面上的孤岛,沉浮不定,时刻都可能被冲垮。

“想要解决感情上的矛盾,最重要的是沟通,这还是你教给我的。”不见寒对着爱慕瘟疫七零八落的残景说,“一味故步自封,不敢伸手试探,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到底静完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肯出来面对问题?”

从愿光海深处,传来了少女暴躁的怒吼声。

“那是我和俞尉施之间的问题,又关你什么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是烦死人了!读小学的时候你妈没教过你吗,只要别人没有向你求助,就顾好你自己,少管别人的闲事!”

第313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四

深邃的海面之下,海床逐渐抬升。珊瑚礁和海葵的彩色影子在碧蓝的海水下绰绰浮现,旋即绽放成蓬簇的花丛。

五彩缤纷的海底世界浮出水面,形成美丽的岛屿,承接住理想城广场一切流散在海面上的装饰,形成新主题的活动场景。而被海浪淹没的理想城,宛若一座龙宫,矗立在海岛中央。

宫殿的墙面上长满了藤壶,门和窗户都被绚丽的鲛纱和水晶帷帘取代。照亮城池的灯火皆是五光十色的东珠,被砗磲含在贝肉中。珊瑚花丛里不时冒出成串的气泡,将东珠的莹光折射出七色。

爱慕瘟疫破浪而出,将领域内的一切从不见寒领域的海洋中剥离开来。但理想城已经无可避免地遭受到了妄想天国的侵蚀,形态由原本的购物中心被感染成了现在的样子。

牧糍怒气汹汹地推门而出,站在理想城的城楼上。

她现在的模样十分怪异——又或者应该说,比起之前普通女中学生的外观,她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被病异侵蚀到狂异的程度,患病者不刻意维持姿态的话,已经很难控制自己呈现出正常人类的形状。

少女的皮肤是蛋糕奶油一样诡异的纯白色,不断往外冒出彩虹色的泡沫。虹膜变成了桃心的形状,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

从珊瑚丛中冒出的彩色泡泡飞向她,黏着在她朴实无华的校服上,将她的衣着变化成彩色的蓬松公主裙。裙摆无风自动,哗哗扬起,被蝴蝶结装饰满的表面闪烁着细腻的珠光,底下是重重叠叠的蕾丝衬裙,和像两支糖果一样细长流畅的双腿。

她看起来像一只被精心装点过的蛋糕。

只有同为患病者的存在看见这一幕才会明白,放弃维持类人的形状,任由自己展露出怪异的模样,这是一种犹如为自己披挂铠甲的备战姿态。

“你终于肯出来了。”不见寒仰头道,“之前不是约好了吗,等你找到猫猫鱼,你会请我们去你家里做客。”

“但是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牧糍气得抓着水晶栏杆朝楼下大喊。

“怕被别人撬门?你有本事把自己家门锁好啊。”不见寒抬手,做了一个招手的姿势,“下来吧你。”

【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

从岛屿海崖的石窟中,飞出旋风般的群鱼。

鱼群在空中追逐,密密麻麻,像飓风一样变换着形状。它们为了飞翔生出的长而且薄的鳍展成可以折叠的结构,鳞片延长成覆羽,最终长成翅膀。同时有着鱼尾和翅膀的奇特生物在天空中翱翔,朝牧糍的龙宫翻飞赴去,衔走建筑上的帘珠和贝瓦。

瀚海般的星空也同时翻了一面,露出皎白的腹部。仰首而望,才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无垠星海,覆盖在众生头顶的是庞大不见首尾的巨鲸。当它仰面倒游的时候,众人看见的是它有着闪烁光星的宽厚背脊,此刻它悠然转身,才使白昼一般的柔软腹部出现在众人面前。

投映在鲸腹上的粼粼水光,变幻若极光。一轮烈日沿着巨鲸腹部的轨迹翻滚而上,华耀四方,群飞的鱼鸟在日照中闪烁光芒。

城楼上的牧糍振臂,扬出一把宝石的粉末,被封结在琥珀中的种子纷纷飞落,坠在鱼鸟群上。但出乎她的意料,没有任何一颗病花能够在鱼鸟身上成功寄生——借助耀眼的阳光,她看清了这些家伙关节衔接处的缝隙,以及鳞片上的金属光泽。那根本不是血肉生物,而是一群被机械驱使的傀儡。

没有人能在对领域的入侵和改写上胜过不见寒。

“之前在你的领域里,只能遵守你的游戏规则,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不见寒说,“现在是我的主场,就该按照我的规矩来玩了。”

他的手往下一指,被鱼鸟啄食得千疮百孔的理想城地基动摇,顷刻坍塌大半。

随着建筑崩塌,牧糍从城楼上跌下。她在半空中拧腰改变姿势,一脚点在坠落的瓦贝上。瓦贝向后激射,溅得粉碎,同时牧糍也往前一冲,凌空跃起。

裙裾飞扬,她脚尖连踏数只鱼鸟背脊,朝不见寒奔来。

“你真的——”

顷刻之间,她已经闪身在不见寒面前,高高攥起拳头。

“烦死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见寒撤走了自己彻底挟持住爱慕瘟疫的领域。失去领域的掩饰,他和离他只有一米之遥的牧糍,同时暴露在棘心区的废墟里。

天空依旧是夜幕,暴雨仍然凝滞在半空中。

他们出现的地点,正是不见寒和另外几人约定好的位置。不见寒矮身,反手在身后一抄,捡起了地上装有血液的试管。

释梵的血免疫所有病异,他们无法将其带入爱慕瘟疫中,只有将牧糍从领域中拽出来,才有使用不入地狱制约她的机会。

牧糍的拳头朝他砸下的同时,他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捏碎了手中的试管。

鲜血飞溅在少女盛怒的面孔上。

皮肤上怪异的雪白霎时间褪去,她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是这一拳也同样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不见寒格挡的手臂上。不见寒的双臂立刻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向后倒飞出数米远,后背落地,砸在废墟的残墙上。

暴雨落下,远近一片噼里啪啦的水声。

以身为饵,释梵的血液也溅落在不见寒自己身上,限制了妄想天国的使用。他无法使用病异为自己缓冲乃至修复伤害。

糟了啊。

不见寒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脱离病异的较量,牧糍是他们这几个人中,近战能力最强的。

背后疼得厉害,不见寒咳出两口血,几乎爬不起来。但这一拳显然不足以让牧糍解气,她阴沉着脸,快步走向不见寒,再次举起了坚实的拳头——

“糯米糍!”

俞尉施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没来得及朝不见寒挥出这毫不留情的一拳,牧糍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往发声的方向望去。但她没有看见自己的恋人,而是目光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苍行衣模仿的俞尉施的声音,虽然不完全相似,但也足以骗过她的耳朵。

目光传播不知是否生效,但足以让牧糍动作停滞一霎。就在她反应自己动作到底有没有被苍行衣操纵的瞬间,藏身在废墟之后的裴尧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

“别扒拉我!你们有完没完!”

牧糍厉声叱骂着,抬腿就要踹开裴尧。裴尧闭着眼睛把脸藏在肩膀里,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入地狱对狂异的免疫时效很短,牧糍很快就会恢复操纵领域的力量,他已经有了觉悟,无论怎样挨揍都不会撒手,至少一定要撑到不入地狱生效的那一瞬间,给牧糍套上纯白王冠的光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牧糍这一脚抬起,就没有落下来。

“……糯米糍。”

穿越重重雨幕,熟悉的冷淡嗓音,在牧糍耳畔响起。

这不是苍行衣的模仿能够抵达的程度。她曾经每天听见这道声音对她朝暮问安,耐心地向她讲解写作思路,探讨她难以理解的哲学命题。他会在无聊的时候给她唱歌,被她怂恿去挑战不擅长的绕口令,或者翻开他们写过的故事,扮演自己笔下的角色,将台词声情并茂地念给对方听。

褪去爱慕瘟疫的装点,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丑陋的样子。

没有上妆的脸皮肤粗糙暗沉,雨水将打湿的乱发沾在她脸上,没有腰封约束衬托身材,宽大的校服显得臃肿而邋遢。她还不讲道理地向别人举起拳头,像极了粗俗的疯子。

她不敢回头,唯独庆幸暴雨掩饰了脸上狼狈的泪痕,小声说:“……不要看我。”

雨中响起沙沙声,似乎是蛇类腹部的鳞片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她用力从裴尧手臂中抽出自己的小腿,裴尧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挣脱。她转头就跑,一头扎进无边的雨幕里。

“释梵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得很淡了。”揉着自己疼痛的背脊,不见寒在苍行衣的搀扶下,从废墟中站起身,对俞尉施说,“无人之境很快会再次对她生效,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最好动作快一点。”

俞尉施对他道了一声谢,长尾游弋,转瞬消失在棘心区的夜雨中。

苍行衣托着不见寒的手臂,替他撑着伞,伸手去握不见寒的手。不见寒推开他,说:“不用管,一会儿不入地狱失效就好了。别搞得你也给沾上了。”

苍行衣摇摇头,执着地掰开他捏碎试管的手,替他从掌心的伤口里挑出玻璃的碎片。

拗不过他,不见寒只好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认真处理自己手心的伤势。

和牧糍领域对抗,他并不如众人看起来的那样轻松。病异的侵蚀度在不断上升,操控领域侵蚀和变幻的代价,是他自己的意识都险些溶散在庞大的时空运转中,成为万物生长、天象变迁的一部分。他在失去感情,失去自己的意识。直到现在,那种意志离散的恍惚和麻木感,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化身为新的世界,从此世间再无不见寒。这或许就是谢祈曾经对他说的,你会在病异的膨胀和污染中逐渐失去自我,从此不再是你追逐执念,而是执念取代掉你。

执着之人终成怪物。

苍行衣终于替他清理干净了掌心的伤口。此时不入地狱已经失效,但他没有直接用病异愈合伤口,而是看着垂眼为他包扎手心的苍行衣。

内心的寒意和麻木崩解消散,一股温热从裂隙中汹涌而出。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吸连绵不绝。

在这个世间,他没有记忆,远离曾经的亲人朋友,也不存在任何一处他熟悉的地点。他和自己的过去完全割裂,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能够维持住自己意识的边界,只因为他对眼前这个人心怀无法控制的感情,会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渴慕而心动。

于是他伸出双手,在苍行衣惊诧的抬头和雨伞的坠落中,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上一篇:不一样的规则怪谈

下一篇:公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