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第149章

作者:楚氏十六戒 标签: 推理悬疑

唐申听罢,沉吟:“……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没有痛觉,缺乏难以留意的细节,已死之人以某种象征的形式出现。”唐申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列出有关眼前这个剧本的特征,“符合这些条件,可能性最大的是……我们被困在某个梦中。”

楚静渊、释梵、傅逸明、何冬堂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唯有苍行衣,似乎早已经对此有所预料,释然一笑:“剧本的描述中就已经说过,‘众人皆沉于睡梦……而你何时,才能从长夜中醒来?’我当时理解梦是某种象征手法,没想到竟然是字面意思。”

何冬堂问:“那众人是说我们吗,还是青羽王府里这些人,‘你’指的又是谁?”

苍行衣道:“此刻身在青羽王府中的,都算是‘众人’之一。而‘你’既然要‘从梦中醒来’,当然是指做梦的主体。现在问题来了,这是谁的梦境?”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说道:“梦境场景在青羽王府中,做梦的当然是王府中人。已知大少爷、三姑娘、五少爷去世,剩下的就是四姑娘和六少爷。从四姑娘始终没有露面,而且王府中有剧情地点与她的存在相关来看,她也没能幸免于难,只是我们尚且没有挖掘到与她相关的剧情。剩下最后一个还活着,能做梦的人,就是……王府的六少爷。”

“他一开始带领我们进入青羽王府的时候,提及兄姊们语气自然,而且完全没有表现出他们已经全部亡故的事实。我想,只有在这样的梦中,已故的兄姊才能仍然与他同在,并且时刻以自身的经历告诫他,他们的死不能就此被埋没,他必须为此做些什么……我说的对吗,六少爷?”

随着苍行衣的分析落下,清冷的庭院中传来一声叹息。

六少爷提着灯盏,从茂密的树丛后走出。冷烛的微光映照在他侧脸上,他俊美的脸颊半明半暗,在夜色中如同魅影。

“言至于此,如何从梦中醒来,其实也很简单了。”苍行衣说,“只要我们说出来,告诉他这其实是一场梦……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他离苏醒过来,也就不远了。”

“兄姊们遇难之后,我无时不刻不在痛悔。”六少爷声音平静,“若我能早些对朝堂的昏聩有所醒悟,做出决断就好了。”

“姑娘说的对。王府沦落到如此地步,我必须要为此做些什么……夜还很漫长,没有尽头。但我该从这场梦中,苏醒过来了。”

他说完,众人眼前的青羽王府,忽然以他为中心,像镜面一样碎裂坍缩。脚下一空,他们急速向下坠落。

楚静渊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唐申的手臂。紧接着是傅逸明,他一手抓着释梵,一手拎住何冬堂的领子。他还想叫何冬堂去拉住苍行衣,但是苍行衣紧紧抱住怀中的兔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给他们牵。

他们错肩而过,各自坠入幽深的黑暗中。

不见寒从黑暗中挣脱时,发现自己坐在王府后花园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张邸报。

衣襟前垂着一缕白色的长发,明显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回了回神,明白过来,这是六少爷的身体。

他应该是陷入了一段六少爷的回忆。

邸报是一则悲讯,来自镇守北疆战场的韦副将。其中内容言辞十分恳切,先道歉说自己没能照顾好青羽王府的五少爷,让他在疆场上不幸丧生。五少爷第一次上阵前,在乱军之中被吓破了胆,转头想做逃兵,无奈被向前冲刺的军队冲撞,尸骨遭万马践踏碾烂如泥,难以收敛。恳请六少爷责怪。

看似声声检讨着自己的过失,字里行间,却无处不讽刺着五少爷的不守军纪,以及庸懦无能。

……然而此时,他已经收到五少爷用生命换来的证据了。

满满一匣信件,血泪成书,是韦副将叛国通敌的铁证。

分明就是韦副将害死了他大哥和三姐,害得华朝边疆支离、山河将倾。如今又将想要揭露真相的五哥杀人灭口,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恶行掩人耳目——

他站起身,脑海中一阵眩晕。

“小六小六,你在干什么呀?”

少女清脆甜美的笑声从远方传来。她穿着桃枝绣花的薄衫裙,穿过花丛,朝他跑来。

……她可真好看啊。

青羽王府的四姑娘,相貌和她美名满京的孪生姐姐一模一样。双眼明媚如春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一片海棠花坠入清池,潋滟生波。她跑到凉亭下,转了一圈,裙摆像重叠花瓣一样轻飘飘地飞起,在他眼前盛开。

“小六快来,我给你看个宝贝呀!”

她像献宝一样,把藏在身后的圣旨拿出来,展开来往他眼前凑。

他匆匆扫了一眼,忽然浑身僵住。他一把夺过圣旨,手却在不停颤抖,明黄镶缎的圣旨险些从手中滑落。

“……尝闻青羽王府四姑娘,与三姑娘一胞双生,令其代姊出嫁,和亲北疆……他们这是——”

他嘴唇发抖,“疯了”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王爷王妃战死边疆,大哥身后含冤,三姐绝望自缢,五哥将将新丧……他们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一个神志如同稚子的失怙少女,卖去苦寒北疆和亲?!

“这个东西叫圣旨是吗?我听府里下人说这个可稀罕了,别人家都没有呢,就咱们家最多了。”四姑娘对此毫无知觉,美滋滋地将圣旨抽回来,“你不喜欢呀?不喜欢给我嘛。”

“你知道圣旨是做什么用的?”他勉强动了动嘴角,说。

“是说皇帝要见我呀。”四姑娘咯咯笑着,手在头顶上比划旒冕的形状,“他们都说我要嫁人啦,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那里的天很高很蓝,大地很广阔,草很软,可以从山坡上一直滚下来也不会疼。我喜欢好玩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去的。”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最终又放下。

她根本不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

“凭什么呀,姐姐可以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可以,姐姐有的我也要有。”四姑娘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拉起他想放下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嗳,小六,你天天都可以见到皇帝吧?告诉我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呀,我也要见皇帝。我见到他了,就跟他说,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要带你一起去才行。小六答应过我的,无论去哪里都跟我在一起。”

他嘴唇轻轻开阖,说:“好。”

圣旨已经传下,皇帝要见四姑娘,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正好,他带四姑娘一起上殿,将五哥收集到的韦副将的罪证交给皇帝……有这份证据在,足以洗刷他大哥的冤屈,替青羽王府正名。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什么将功赎罪,四姑娘也不必远嫁北疆了。

他让府中下人带四姑娘去洗漱,换上漂亮的新衣,教给她觐见帝王的规矩和礼仪:“我现在带你去玩拜见皇帝的游戏。进殿之后首先要跪拜,你就跟着我做。拜完就不要再动,也不要再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没有我的提示,你都不可以做任何事情。这是游戏规则,如果没有做到,就算你输,记住了没有?”

四姑娘乖巧地点头,甜甜笑着说:“记住啦,我这次一定能赢你。”

说完,又转头给他看自己的发髻:“小六你看,我特地换了你上次送我的新簪子呢!我最喜欢这一支了,桃花的银簪子,我好看吗?”

“嗯,你是最好看的。”他心事重重,只能匆忙回应。

他们乘着马车来到宫门前,下车由太监引路,步行入殿。

金銮殿上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万人之上的君王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拜的臣子,呵呵地笑,金口发话:“爱卿都平身吧。青羽王府家的四姑娘,上近前来,让朕好好瞧瞧你的相貌。”

四姑娘眨眨眼睛,朝他看了一眼。他隐晦地颔首,示意四姑娘照皇帝所说的去做。

于是四姑娘走到殿前,抬起头,看向皇帝。

“久闻青羽王府家的姑娘,一个出落得比一个漂亮。三姑娘艳冠京城,七姑娘才华横溢,唯独四姑娘名不见经传。今日看来,相貌确是和三姑娘生得无一二般,如此美色,是有人在故意藏着啊。”帝王随口感慨般说道,话语似乎意味深长。

是时候了。他垂着头,心里想道。正是现在,应该把自己带上金殿的证据都拿出来,在青天白日之下还青羽王府一个清白了。

“陛下,臣——”

“你就是皇帝吗?”四姑娘稚气的声音,脆生生回荡在金銮殿上。

她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朝御前又走近一步。随侍在皇帝左右的太监连忙上前呵斥:“大胆!区区贱民,岂敢在御前失仪……”

“无妨,听闻四姑娘是痴儿,心智如同稚子。无心言语,不必计较。”皇帝挥手屏退太监,对四姑娘道,“朕便是,你待如何?”

四姑娘露齿一笑。

下一刹,少女拔出发间尖锐的银簪,奋力朝龙椅上一掷。

“去死吧,昏君——!”

殿前白发的少年听见那声音,忽地浑身一震。

抬头的那一瞬间,他恍然如见苍鹰击金殿,白虹贯长空。

第195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二

【秋风肃肃,草木零落,山道上车马碌碌。】

【三年前北疆与华朝的和亲未能谈成,边关形势越发紧张。夏秋正是草肥马壮之时,胡骑日日南下劫掠,在边关塞城杀人夺财,人民苦不堪言。】

【边地云天山一带亦是如此。大批佃农荷担奔逃,携妻带子前往山中云天寺避难,据守山险,勉强躲避胡骑骚扰。】

【谁能料,短短几日,已有数批不速之客,来访这座临崖险寺。】

“……好熟悉的背景旁白,真是梦回《复苏者》。”仍然是兔包子的不见寒趴在苍行衣怀里,抬起爪子揉了揉耳朵。

在接受完刚才那段过场动画一样的六少爷回忆后,他和苍行衣同时出现在了一片荒山的车道边上。

紧接着,就是这样一段旁白,凭空响起在他们脑海中。虽然旁白提示了他们现在的背景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充满了违和与古怪感。

天色渐晚,如果不能在入夜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深林里势必会有危险的猛兽出没。他们在路边等了许久,等来过几趟去往云天寺的车马,尝试请这些人将他们带往云天寺。

结果这几波人马中,一趟是普通农民,载他们到了半路就被狼群截住,毫无反抗之力。不见寒变成黑甲巨龙将狼群吃掉,反而把他们吓得四散奔逃,不知所踪。另一趟见到苍行衣一个女子带着兔子在路边孤身等车,一口咬定他是山中精魅,不肯伸出援手。

还有一趟是北疆骑兵伪装的,苍行衣和不见寒坐在车后听到他们密谋准备屠寺,劫掠财物。随后这些人又惊觉计划泄露,企图杀人灭口。苍行衣和不见寒无奈之下,只好先下手为强,将他们反杀。

“搞什么鬼。写作小声密谋,读作大声逼逼是吗。”不见寒简直无语,“既然是密谋,就不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啊!我们装作相安无事到了寺里再翻脸不好吗,是剧组便当太好吃,急着退场回去干饭了?”

他们又在山道上等了很久,等到太阳几近落山,深林昏暗,才等来下一趟车。

驾着马车的,是一个用红发绳扎着高马尾的俊美青年。他佩着刀,牵着缰绳,驱赶马车不紧不慢地从山道上驶过。

“咦,那不是那个玩家……楚静渊吗。”不见寒对苍行衣说,“这趟车应该没问题了,咱们上吧。”

苍行衣站在路边显眼的位置,朝马车招手。

楚静渊看见了他,很快在路边停下车:“你这么晚还没蹭到车啊,一起上山?”

苍行衣点头登车。这趟车条件比先前的几趟都要好,车身用上等的木料制作,车内也用锦垫和柔软的皮草铺满,行驶起来十分平稳。唐申坐在马车车厢里,闭目养神。

单纯赶路实在无聊,楚静渊驾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苍行衣聊起来。

苍行衣说到他几次蹭车失败,楚静渊听乐了,说:“我们倒是一次成功,但过程也挺曲折。当时在路边遇到一个商贩,主动说带我们一程,结果我看马车走了半天越走越偏,到了一个小村子里。”

“搞半天这家伙是专门做人口生意的,见申哥儿长得漂亮,以为他女扮男装,寻思着卖到北疆去给草原人生孩子。我当时就火了,把他暴打了一顿,给他卖到附近的煤窑去挖矿,然后用卖他的钱买了这辆新车。”

“按说我俩上路的时间其实不晚,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才磨蹭得快天黑了还没到寺里。”

苍行衣和不见寒:“……”

好一个人不贩我,我不贩人。

这兄弟也是个妙人。

话说完没多久,马车上四位玩家的脑海里,忽然同时响起一阵声音。

【楚静渊驾驶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行,倏地只见一道黑影,从路边冲出来!待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摔倒在路上,手里抱着个包袱,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楚静渊:“这什么玩意儿,我成自带旁白的男人了?现在干啥?”

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唐申睁开眼,说:“线索都贴脸给了……停车看看吧。”

车慢慢停在路边,众人果然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跌倒在路边。他衣服很破旧,沾满了泥和灰尘,一双脚鞋底已经磨破了,脚底下打起血泡。他爬起来,抱着怀里小小的布包,怯生生地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似乎既想求助,又隐约有些警惕。

楚静渊从马车上跳下去,问那小孩:“小孩,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你家大人呢?”

“我是来寻亲的,哥哥被北疆骑兵抓走了。”小孩怯生生地说,“北疆兵快打过边关了,听说附近有座寺庙能避难,你们能载我一程吗?”

“我倒无所谓。但是你等等,我得问问跟我一起的人。”楚静渊转身,向车里递去询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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