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第55章

作者:潭石 标签: 推理悬疑

  要不要顺手解决一下?孟钊身体后仰,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瘦长的手指在身后的白瓷上敲了两下。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身处病房,一墙之隔还是受了重伤的陆时琛……算了。他垂下头,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放下手,一拍热水器的开关,拍至最低温度,开了冷水,把自己这股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

  草草地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孟钊换了简单的T恤和短裤,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拉开门走出去。

  门一拉开,他发现病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了,电视也开着,还在播放那部热播剧,而陆时琛已经醒了,并且居然真的在看播放内容。

  “不是睡了么?”孟钊走过去。

  “没睡,以为是护工,听到浴室声音才猜到是你,”陆时琛看了他一眼,“怎么又回来了?”

  孟钊的头发被浴巾蹭到有些乱,支楞八叉地竖在那里,乱出了生动的少年气。

  “真以为我走了啊?我那么没良心吗?”孟钊坐到床上,面对着陆时琛,“去四楼看看那几个女孩的情况而已。”

  “案子有进展么?”

  “林琅指认了吴韦函的罪行,吴韦函暂时被关到看守所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进展了,如果这些女孩能醒过来,那这进展就大了……”孟钊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看不出来啊,金融界的精英居然有兴趣看这种狗血电视剧。”

  电视剧里,男女主正在深情相拥,下一秒,两人目光对视,嘴唇相触,开始了一场热吻。

  孟钊这话题转得不是时候,顿时有些尴尬。

  小时候一遇电视剧里的吻戏,孟婧就支开他让他去倒水,这次孟钊头一回自觉起身,没事找事地拿起床头的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好看么?”

  “挺有意思的。”陆时琛说。

  孟钊倒了半杯水,递给陆时琛时没忍住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钊平时最擅长观察犯人脸上的微表情,此刻将陆时琛眼睛里里那种微微探究的神情尽收眼底。

  孟钊:“……”

  “那什么……睡觉吧,”他拿起遥控器,“我关了啊?”

  陆时琛的目光从电视上正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身上移开,依旧没什么反应:“随你。”

  孟钊一按遥控器,电视机关闭。尴尬感也随之消失,他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特需病房对陪床人士相当友好,陪护床就安放在病床旁边,间隔不到一米。

  关了灯,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儿,孟钊开口道:“哎,我们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

  “嗯。”

  又沉默片刻,孟钊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挡过来啊?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谁知陆时琛只是平淡地说:“什么都没想。”

  行吧,孟钊闭了眼,他猜到陆时琛会这么说。

  因为昨晚一夜未眠,一闭眼,困意就铺天盖地地泛了上来,正当他要沉入梦境时,耳边响起陆时琛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更沉一些:

  “大概觉得,活得热闹的人……应该活得久一点。”

第59章

  一大清早,孟钊睁开眼,从睡梦中醒过来。

  孟钊侧过脸看向对床,陆时琛还没醒,仰躺在床上,此刻呼吸均匀,侧脸被昏沉的光线勾勒出一道起伏流畅的剪影。

  孟钊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但这次他躺在床上,盯着陆时琛看了一会儿,才放轻动作起了身。

  迅速洗漱完,孟钊从卫生间走出来时,陆时琛已经醒了。

  昨晚窗帘没拉严,此刻缝隙间透进一道明亮的阳光,正好照在陆时琛脸上。许是那道光有些晃眼,陆时琛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手背搭在眼睛上。

  “去上班?”陆时琛出声问,嗓音有点哑。

  “嗯,醒了?”孟钊拿了外套要出门,“你是要再睡会儿,还是我把窗帘拉开?”

  “拉开窗帘吧。”陆时琛说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落下来,摸索着病床边的按钮。

  孟钊走过去,帮他按了病床边的按钮,让病床上半部分升起来。

  然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对了,之前医院需要你的身份信息,我在找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的病历信息。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你要是介意,就当没这回事,我也当没看到过。”

  “病历信息?”陆时琛抬眼看向他,“看到什么了?”

  “就是……情感认知障碍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陆时琛语气平淡,“看到就看到吧。”

  “那些东西都给你放这儿了,”孟钊屈起手指敲了敲床头的抽屉,“你之前说,这些年头疼症没有任何好转,那感知障碍呢?好像比高中那会儿好些了?”

  “是好一些了。”陆时琛说。

  “真的?”看来自己的感觉并非错觉,孟钊继续问,“好转原因知道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时间……应该是 09 年 11 月 9 号,原因不明。”陆时琛看他一眼,又说,“怎么,你是会治病,还是打算帮我治病?”

  这时间孟钊莫名觉得熟悉,但一时没能对应起来:“回头等我研究研究,既然能好转,说不定也能恢复。我先去局里了,有事儿随时联系。”

  孟钊说完,又给陆时琛倒了杯水,把护工叫了进来,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陆时琛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腕表看了一眼,又侧过脸看向窗外。

  快八点了……算起来,居然睡了快九个小时。

  除去人生前十年空白的记忆,其余十九年的时间里,似乎还没有哪一天睡得这么长。

  而且,还睡得很沉,几乎没做梦。

  新奇的体验。陆时琛想。

  *

  09 年 11 月 9 号?一直走到局里,孟钊忽然记起来,那是舅舅孟祥宇二审成功翻案的那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让陆时琛觉得自己的感知障碍有了好转?

  孟钊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下来,一时忘了开门。

  “早啊钊哥,”程韵握着洗好的杯子走过来,“你发什么愣呢?”

  “没事,”孟钊回过神,这才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屋,“林琅的口供你找给我,把她的大致情况跟我说说。”

  “唉,林琅真是遇人不淑,”程韵把杯子搁到桌上,找出口供记录递给孟钊,叹了口气,“她家里的情况钊哥你也了解过,她父母重男轻女,把她弟弟当宝贝,她在家里的地位,基本上就相当于她弟弟的佣人。林琅高中那会儿又很漂亮,就被隔壁班的吴韦函看上了,吴韦函这人相当会伪装,起初对林琅好得没话说,林琅活到17岁,头一回遇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于是就对吴韦函特别信任,什么事情都跟他说。”

  “但吴韦函这个禽兽,我估计他知道林琅的家庭情况后就起了歹念,毕竟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就算出了事,她家人应该也是拿了钱就息事宁人了。林琅高三过生日那天,吴韦函专门给她办了个 party,你想啊,这么一个从来都没被家人宠爱过的女孩,居然有人给自己用心庆祝生日,那肯定就精心装扮一番,开开心心地过去了,谁能想到这是吴韦函设下的一个局。”

  “吴韦函让林琅喝酒,林琅当时满心信任吴韦函,虽然不会喝,但拒绝了两句之后,吴韦函说他哥们都在场,林琅这样让他很没面子,于是林琅就喝了。那酒里有什么东西现在肯定也查不出来了,林琅喝了那酒之后,对后面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再醒过来,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她也被送回了自己家里。”

  “具体是谁送她回来的,她也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不是吴韦函。林琅当时想报警,但她父母居然不让,她妈更离谱,骂她骂得很难听,还说她这样肯定是嫁不出去了,让她把吴韦函找出来跟她结婚。吴家的反应也很快,估计害怕报警之后事情会很难办,没等林琅她妈找上门,就主动派人过来跟她父母谈条件了。”

  “条件谈好之后,林琅父母担心万一女儿报警,吴家答应的条件就泡汤了,所以那段时间都把林琅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再然后,林琅就错过了高考,自己也不愿意出门了。”程韵说到这里,几乎咬牙切齿,“这种父母,真是跟吴韦函一样禽兽……”

  “等林琅的情绪平复下来,你去问问她的意愿,”孟钊冷声道,“问她愿不愿意告她父母非法拘禁,如果愿意的话,我帮她介绍律师。”

  “嗯。”程韵点头。

  “当年跟吴韦函一起性侵林琅的那些人呢,问到没?”

  “那些人林琅都不认识,事情过去十年,监控也找不到了,昨天口供做到太晚,林琅的情绪也不太稳定,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回头我让她好好回忆一下当时那些人的特征,再去查查当年跟吴韦函关系不错的那帮狐朋狗友,只要能揪出一个共犯,剩下的共犯应该也能顺着揪出来。”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进展你随时跟我说。”孟钊翻看着林琅的笔录,脑中梳理着吴韦函这些年的犯罪行径。

  作为整个案子最初的受害者,林琅很有可能也是吴韦函犯罪的开端,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可以通过失踪的方式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而到了第二个受害者许遇霖,他就开始将人藏到了疗养院的地下密室里。

  孟钊听任彬提过,许遇霖的父母对女儿非常溺爱,许遇霖就是在这种倍受溺爱的成长环境下养成了对人不设防的天真性格。如果林琅当时遭遇了性侵,那许遇霖作为吴韦函的第二任女友,极有可能也遭遇了跟林琅相同的事情。但吴韦函肯定意识到,许遇霖跟林琅的家庭背景不同,她的父母在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不会像林琅的父母一样轻易被收买,而是大概率会选择报警。

  这个时候的吴韦函会是什么心态?孟钊推测着这个 17 岁纨绔的心态,林琅的事情让吴韦函意识到,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情,他爸吴嘉义一定会出钱出力保他无恙,所以,在极度慌乱之下,吴韦函会不会求助了自己的父亲?

  那间地下室的雏形应该是个防空洞,17 岁的吴韦函会想到可以将人藏到地下室,伪造成一桩失踪案么?孟钊脑中浮现出吴韦函父亲的形象,那个频繁出现在电视上,本市鼎鼎有名的企业家吴嘉义,他对疗养院地下室这件事情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是纵容了吴韦函的做法,还是参与到了这种做法之中?

  正在这时,周其阳带着一个人推门走进来:“钊哥,文昭区分局的刘警官一大早过来了,他们连夜排查到了一起女孩失踪案件,跟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来的一个女孩相似度极高。”

  “这是案卷资料,”周其阳走过来,把翻开的资料递给孟钊,“你看看。”

  孟钊接过案卷资料翻看起来,分局的刘警官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分局一接到消息,就连夜排查了近十年的女性失踪案,这个小女孩的右眼下方有颗痣,长相和年龄都跟市局提供的资料对得上,应该就是她。”

  “是去年四月报的案?”

  “对,这案子距离现在也有一年了,这女孩叫邵琪,小名琪琪,”刘警官回忆道,“她家人当时报案的时候说,琪琪这个孩子成绩不好,不爱上学,出事前一直吵着要辍学做什么主播,还说有公司要签她,她家人当然不同意,于是这个琪琪就跟家里人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我们当时接到报案,也查了挺长时间,一直没查到琪琪的行踪……”

  “她说有公司要签她做主播?”孟钊翻看着案卷资料问。

  “对,这女孩失踪前就在各个平台上直播过,不过她也不算专业直播,就唱唱歌,聊聊天,直播频率也不算高。”

  “又是主播?徐盈盈也是主播,”周其阳看向孟钊,“这些女孩的失踪会跟吴韦函名下的云芽直播有关么?”

  孟钊问那刘警官:“通知这个女孩的家属了没?”

  “通知了,女孩的妈妈跟我一起过来的,就等在楼下。”

  孟钊合上手里的案卷资料:“照片她已经看过了是吧?我跟你一起过去,带着她去医院认一下人。”说完,他又看向周其阳,“小周带人去调查一下云芽科技的签约艺人,看有没有签过这个叫邵琪的女孩。对了,许遇霖和徐盈盈的父母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周其阳说,“医院那边有咱们的人负责接应。”

  下了楼,孟钊见到了等在大厅的女人。

  女人三四十岁年纪,面色有些憔悴,眼睛红肿,一看就是不久前刚刚哭过。

  “这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孟警官,”分局警官为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邵琪的母亲。”

  “孟警官,我女儿怎么样了?”一见孟钊,女人就急切地问。

  “还在昏迷中,生命倒是没有危险,”孟钊抬手示意了一下,“我们先上车吧,到了医院医生会跟您细说。”

  孟钊带着分局警察和邵琪的母亲坐上市局的车,去往医院。

  车上,他简单问了邵琪母亲几个问题:“邵琪失踪前,有没有提过一家叫云芽的公司?”

  “没听过,”女人摇头说:“她只说要签约,没说要签哪儿,我们都不懂这个,本来也没想让她签,就没多问。孟警官,我女儿还能醒过来吗?”

  “医院组了一支专家队伍,专门研究治疗方案,会全力给她们提供救治的。”孟钊宽慰了一句,但这些女孩到底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从此就像植物人一样,只能躺在病床上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这些谁也说不好,他便也没多说。

  几个女孩都被安置在四楼东侧尽头的特护病房,孟钊推门走进病房,见许遇霖的父母和徐盈盈的母亲已经到了,正坐在病床旁边。

  许遇霖的母亲眼睛肿得厉害,此刻还在不住地流着泪,虽然躺在病床上的许遇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但她还是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生怕女儿再次走丢似的。许遇霖的父亲也在一旁抬手沉默地抹着眼泪,不住地叹着气。

  坐在病房中间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局促,孟钊不久前见过她,知道她是徐盈盈的母亲。听同事说,徐盈盈的父母在接到通知电话后,似乎并不情愿过来,但毕竟是法律意义上的母亲,在警方的要求下最终还是同意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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