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流
若他能早早发现赵方心中的执念，化解这份执着，也许，赵方就不会枯守孤宅几十年。
可惜，太晚了，过去他在更广阔的世界游历，不曾垂青这狭小的潭县，亦忽略了在这里等候他的人们，当他终于醒悟，决定陪伴他们时，却又因为现实的昏迷，大梦三十年，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无法挽回。
往者不可谏，来者，亦不可追。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最后，送给了赵方一场梦。
就让一切，随着生命的逝去，归于尘土吧。
他给了赵方自由，和安息。
第320章 游戏
清潭依旧清幽如往昔, 只是潭边的柳树越发繁多，重重叠叠，连太阳都只能在地上落下些许斑驳的光影, 在清潭的不远处, 已经形成了一片茂盛阴凉的柳树林，在夏日，成为了人们避暑的好地方。
众多柳树中, 有一株柳树在其中显得极为高大, 鹤立鸡群。它立于潭边一个偏僻的角落，据说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
周围的柳树活了又死, 死了又活，旧的柳树倒下，新的柳树生起，唯独它始终静静地立在那里，枝叶茂密，颜色比壮年的柳树还要苍翠欲滴，完全看不出暮年的状态。
此刻，这株高大的柳树旁，正蹲坐着一群小乞丐。
这些小乞丐大部分都是从南北边境处跑来的难民, 虽然曲海省因为其远离中央的地理位置而侥幸处于和平中，但战争从未远离这片土地，南朝北朝征战不休, 边境的人们只能四处逃难，或北上, 或南下。
这些孩子便是选择南下的边境难民, 跟着大部队逃难时, 或是失了父母, 或是与亲人离散，流离辗转到潭县，孤苦伶仃，便索性联合起来，抱团取暖。
而随着南北战线的延伸、战场的扩大，这样的战争孤儿们，在整个曲海省的各府各县里，到处都是。
此刻正是午后闲暇时光，小乞丐们围聚在一起，闲着无聊，不知怎么地，竟开始讲起故事来。
这些孩子来自各省各地，来处并不相同，故乡各有奇闻轶事，说起来让人耳目一新，一时之间，众孤儿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那位夫子便含笑逝去，而他的友人默然站立于其尸前，不多时，竟化作一斑斓大虎，衔其尸而去，葬于山中。后有猎人误入山林，迷雾缭绕，不知归处，忽见山中有墓，灿然若宫室，有巨虎卧于前，口吐《论语》，若儒生是也……时人皆以之为神异，立庙于山下，香火不息……”
一个男童讲完“山君与夫子的故事”，众孩子皆听得如痴如醉，那男童见此有些得意，坐了回去，现在孩子们更期待下一个故事了，忙拍手催促其他人道：“下一个、下一个！”
一个女孩歪头想了想，开口道：
“我来跟你们讲一个会说话的哑巴的故事吧。”
“会说话的哑巴？”突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冒了出来，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孩子们都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背后的柳树下，竟坐着一个怪人。
这怪人长的不奇怪，反而是世界上少有的好看，就像是……就像是神仙一样，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怪人穿的也不奇怪，是一身道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比他们身上穿的破烂好看多了。
可是孩子们就是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他们纷纷害怕地向后退去。
究竟奇怪在哪呢？
那要讲故事的女孩，看来看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怪人，几乎不眨眼睛。
不，应该说，眨眼睛太缓慢了，要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会迟钝地眨一次眼，就像是什么马上要报废的机器。
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奇怪。
虽然这回，女孩说不出哪里奇怪了。
“你是宁永县人士。”那个怪人看着女孩，突然肯定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女孩惊讶道。
但那个怪人并没有回答女孩，他只是自言自语道：“我去过那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也没有什么会说话的哑巴。”
“不，那里才不是废墟！”女孩激动地冲怪人反驳道。
然而很快她又低下头去，失落地嘟囔道：“好吧，那里的确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可是会说话的哑巴是存在的！”女孩又抬起头来坚定地反驳道。
“能给我讲一讲这个故事吗？”那怪人说道，然后朝他们走了过来。
孩子们纷纷畏惧地后退。
“你们怕我。”那怪人陈述道。
女孩点了点头。
那怪人没有问为什么，就好像已经失去了好奇心，见到孩子们害怕的样子，他停下了脚步，他准备离开这里了。
“等等。”女孩突然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我还没有开始讲这个故事呢！”
怪人转过了头，这回他看向她的眼神，有点疑惑。
“为什么？你不是害怕我吗？”
“我是害怕你。”女孩点了点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迟疑道，“可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可怜。”
“你也和我们一样，没有家了吗？”女孩看着怪人说道。
但这回怪人没有说话了。
孩子们突然就觉得这个怪人不可怕了。
他们围在一起，听女孩讲这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强大的王朝，那时候，世界上没有战争，所有人都过着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在宁永县，住着一个哑巴……”
“哑巴不会说话，但他教书教得很好，他和慈幼院的人们一起，收养了许多没有了父母的孩子，教他们读书写字、诵读诗歌，还收留了许多身体有残缺的人……”
“孩子们一天一天地长大，有了一技之长，又一个个离开了慈幼院，生儿育女，而那些身体残缺的人，则留在了慈幼院，抚养新的孩子……”
“哑巴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人人都很尊敬他……”
“但是有一天，王朝破灭了，战争来临了……”
“……一伙叛军攻破了县城，他们占领了这里，烧杀抢掠，他们要这里的人们屈服。可是人们不愿屈服，每当夜幕降临，都有人拿着木棍、拿着锄头反抗，叛军们只能不停地杀人……可是叛军并不是抢了就走的山贼，他们想要称王，想要统治这片土地，让人们臣服，而不是杀光这里的人口，耗尽这片土地的潜力……每天晚上的起义让他们烦不胜烦，这个时候，叛军们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们抓了县城里最有德行、也最受百姓尊重的人����哑巴。”
树下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起来，这些孩子都遭受过战争带来的痛苦，和宁永县百姓一样憎恨侵略者，他们对宁永县百姓的经历感同身受，听到这里，一些敏锐的孩子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们要哑巴求饶，要哑巴弯下他的脊背，在所有百姓面前，宣布臣服于他们……这样一来，城里的百姓们，都会失去反抗和斗争的希望……”
“但无论他们如何折磨哑巴，哑巴总是一声不吭，一句话都不肯说……”
“于是，叛军们发怒了，他们把慈幼院里的人一个一个地抓到哑巴面前，抓着他们的头发，用刀抵着他们的脖颈，告诉哑巴，只要他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他们就放了这些人。”
“可是叛军们不知道����”
“哑巴，是一个哑巴。”
“哑巴看着一个个人头落地，哭得稀里哗啦，他拼命张大嘴，可是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叛军们把哑巴绑到火刑架上，高台之下，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百姓。叛军的首领告诉哑巴，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开口求饶，他们就可以放了他。”
“但是哑巴依旧沉默着。”
“‘他真的是一个哑巴，他真的不会说话啊！’高台下的百姓哭着喊道，可是叛军们并不相信，他们觉得这只是百姓为了给哑巴脱罪的借口。”
“火被点燃了，可是这个时候的哑巴，内心却出奇的平静，就好像所有的桎梏都消失了一样。”
“突然，人们听到，火里的哑巴开口了，他说话了。”
“他只说了一个字����”
“不。”
“……底下的人们疯狂了，他们冲了上去，刀剑和盔甲阻挡不了人们的怒火，人群如同大潮，疯狂地朝叛军们席卷来，冲散了他们，也吞噬了他们……叛军们完全料想不到，他们眼中如此弱小的百姓，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叛军的首领被杀了，叛军们也只能四处逃散。”
“人们将哑巴从火刑架上救了下来，可是太晚了，哑巴已经活不成了。”
“看着围聚在自己身边的人们，看着那些从慈幼院出去的熟悉面孔，哑巴笑了，永远闭上了眼睛。”
“……后来，人们在家里立了哑巴的牌位，日日供拜，他们将哑巴的故事和他做的诗，传扬到各处。”
“这就是‘会说话的哑巴’的故事了。”
女孩学着长辈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个故事，孩子们都听入了迷，时而为哑巴所遭受的刑罚而心惊胆战，时而为叛军丑陋暴虐的嘴脸而同仇敌忾，时而又为哑巴和宁永县百姓的遭遇而揪起心肠。一些感性的孩子，都忍不住啜泣起来。
幸好，最后故事中的坏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善恶到头终有报，虽然遗憾哑巴的死去，但孩子们还是觉得这个故事是圆满的。
毕竟，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
“我这个故事怎么样？”女孩抬起头看向怪人，期待怪人的评价。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故事。”那怪人笑道。
“你哭了吗？”女孩突然问道。
那怪人回答道：“不，我没有哭。”
那女孩看了看怪人的眼睛，发现里面确实干干净净，没有泪水，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你该眨眼睛了。”她提醒道。
“是啊，我该眨眼睛了。”那怪人又笑了。
笑得好难看啊，女孩在心中嘀咕道。
明明是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笑起来为什么那么难看呢？
第321章 游戏
林苏又回到了京畿府, 但这次，他却没有进入那座已经废弃的城池，只是站在远处遥遥一望, 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来到了一座山下。
这里是此地最高的山峰。
林苏像是一个凡人一样, 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雀鸟惊叫着飞走，他不在意，荆棘刺破了他的裳衣, 他不在意；毒蛇从枝干上伸出尖锐的利齿, 他不在意，松鼠在树洞里瞪大好奇的眼睛, 他不在意……
周围的景色随着他的前进，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从葱茏翠绿的碧树，到荒芜裸露的黄土，最后，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
这里，是雍朝，或者说，是南朝北朝中, 最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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