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夏的雪
他嗓音很低,语气是与夜色相符的平和宁静。
安迪被他提醒:“你四肢的筋才刚换过,还在磨合期,关节的动静在晚上会显得有点吵。”
人类的言下之意是:安静一点,不要把床上睡觉的鬼吵醒。
安迪觉得“怕把鬼吵醒”这种担忧听起来就怪怪的,做还是照做了。
它立即并拢自己的腿,把它们规规矩矩垂在床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做完后说。
不忘把自己的音量也放小了点。
盛珣目光越过床头的娃娃,落在小秋闭着眼睛的脸上——如果不是胸口毫无起伏,看起来真像一个只是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的熟睡的人。
“我只是担心他醒来后会状态不稳。”他声音仍既低且轻,“如果醒来时面前有一个熟悉的人,发现现实世界里还有人在等,被等的对象多少会觉得好受一些。”
有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是,就算过往的记忆找了回来,知道了自己是谁,但过往种种早已是虚妄。
“过去”是即便想得起来,却也再回不去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的那刻最容易诱发混乱,刚找回就意识到已然失去,不是谁都能受得了那份强烈的落差。而这种时刻,假如现实中有人在等,那就像是往刚抓住什么又落空的手里紧急塞了样东西。
它或许不是对方最想要的。
可至少能填补空缺,让空荡的手心不再毫无着落,勉强又拥有了一份与当下世界的联系。
盛珣并不清楚小秋需不需要他的联系,也不确定对方醒来后的具体状态又是什么样的。
不过都没关系,反正他先把这份联系准备在这里。
他守着小秋清醒,最后不知不觉在椅子上睡过去。
短暂质疑过人类的娃娃静静看了他很久,继而推了在枕头另一侧安静当看客的小熊一把。
小熊低头看了眼娃娃的腿,会意起身,迈着它没有软筋和弹簧的双腿悄无声息走去门边,把灯开关摁下来,为睡着的人带去更加舒适的光线环境。
盛珣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睁眼,面前就是一个已经醒来的小秋。
并且看上去状态很好,没有明显的过激反应也没有很消极,平常到令人安心。
盛珣在小秋主动要告诉他梦境的内容时,是真的很放心,他在清晨的困顿里感到自己一夜的担忧都被抚平,心情是和窗外清透晨光一样祥和安定。
……直到小秋说自己梦见了他,而且他据说还欠对方东西。
“我欠你——”盛珣本来有一个懒洋洋的哈欠,都被小秋后面补的那句话给震了回去。
他悬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不得不抬手拍了一把自己,再才能继续说:“——很多钱?”
他尾音匪夷所思的上扬,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还没睡醒,眼前这个已经醒过来的小秋,和对方说的话,都是他窝在椅子上睡觉才会做的一场怪梦。
但很快,在等待片刻之后,盛珣发现自己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能够感受到窗外吹进来的风,屈尊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的好几处关节也都在隐隐酸着朝他抗议。
用两句话砸懵他的罪魁祸首也还是注视着他。
并且听到他的反问,小秋似乎还又努力思索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非常笃定的样子,向他重复一遍:“对,我记起来了,你欠我很多钱。”
盛珣……盛珣无言以对。
他只能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顶着一脑门的问号,去卫生间默默洗了一把脸。
并不清楚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就连当事鬼对它的记忆都颠三倒四,零零散散。
然而就是在那样一个连完整情节都不全的梦中,被小秋牢牢记下来的有两点,分别是第一,梦里有盛珣的出现。
第二,盛珣真的欠自己很多钱。
“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跟着你。”小秋回顾完自己能记起来的梦境片段,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还下了个总结。
盛珣的人生真的足够丰富多彩。
一朝得知自己正在被鬼跟,接着发现跟了自己好多年的鬼竟然是田螺属性的,不仅不害人,还外能克制邪祟,内能勤快持家,堪称居家冒险必备。
再然后他发现对方之所以跟着自己,好像是因为自己欠钱,对方多年来的持之以恒是为了要债。
可问题在于他根本不记得还有过这样一笔债。
安迪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会出错,它否定了盛珣提出的“梦是否也会出错”的观点,确信小秋既然会梦到盛珣,那么说明对方的过往岁月里就的确有盛珣,那欠债多半也真实存在。
“但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观点被否定的盛珣拧起眉。
他眉心里的痕迹仅短暂出现了两秒,又很快被一支木头手柄给推开。
是小秋。
鬼怪手里正拿着一只长柄小锤,他本来像是准备用小锤来给关节发僵的人类敲一敲,看出了在椅子上凑合一晚的盛珣不太舒服。
但在那之前,他看见人类蹙起的眉头,觉得这个也有点刺眼,便先单手握过锤头部分,用打磨光滑的手柄底端压上盛珣额头,
“你也有可能只是忘了。”手动捋人眉心的小秋说,“就像我一样。”
这似乎便是对于当下情况最好的解答。
如果不是安迪之前就已经说过它的能力对盛珣无效,由它本源力量凝聚成的小光球根本近不了盛珣的身,盛珣都想要从它那里要过光球,立马让自己也睡上一觉,看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更多线索,梦境是否与小秋的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