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夏的雪
那细微的区别主要出在年龄上。
小秋纵然是个鬼,他对于外界的感知随着做鬼的年份增长而越发迟钝,也早在漫长做鬼岁月里忘记了许多身为人时的事情。
可感官再怎么迟钝,世界再怎么变化,他起码就能够分辨得出来——他更熟悉的盛珣生活的时代与眼下这个不一样。
盛珣与“盛珣”的年纪也不太一样。
生活起居总需要鬼操心的年轻人才刚二十出头,过了今年立秋,也还不满二十二周岁,都还不到法定婚龄。
眼前这个有着同一套五官的“盛珣”,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他或许还没有三十,但一定就已经过了二十五。
他下颌的线条更分明利落,穿得既厚且沉也身姿挺拔,能看出掩盖其下的漂亮轮廓。
这个“盛珣”在逗人的时候,比小年轻盛珣要更放得开一点,他好像在小秋面前十分有恃无恐,言语举止都带着清楚知道自己会被纵容的放肆。
但是当“盛珣”收敛起了他面向小秋时一直带着的笑,侧身垂眼看人时,那年长几岁所带来的更加踏实的沉稳感便透了出来。
甚至沉出了几分压迫。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那个嘴快的年轻人又在跟“盛珣”说话,他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不过跟之前与小秋说话时相比,这态度似乎已经是有意克制过。
他还十分勉强地低了下头。
被“盛珣”用红枣砸了手的另一人也松开摸向武器的手,将双手都垂在身前可供他人看见的地方。
他努力美化了下措辞,只语气也还是硬邦邦地道:“今天是我们家开年来第一场喜事,全族上下都十分重视。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想少帅也不会与我们为难,我们留在这,只是想要知道少帅为什么不留在前厅会客吃酒,反倒来了我们家内院。”
少帅。
小秋为这个名词偏了下头,他注视“盛珣”,对方站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刚好有意无意将他挡在身后。
像是感觉到了自己投去的视线,“盛珣”就也忽然回头,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这人在嘴边重新挂上笑后才说:“因为前厅没有我想见的人。”
“……”
“……”
两名年轻人的表情就像他们瞬间被什么给重击过。
先看着指定对象笑,再强调前厅没有想见的人,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想见人是眼前人,在光明正大的彰示两人关系不一般么?
这大约是个同性之风不算罕有,但一般也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时代。
两个年轻人都被“盛珣”的坦荡发言给震住了,半天没说话。
好一会过去,那个说话更妥帖一些的就才又道:“但这里毕竟是我们家内院,少帅身为宾客,也是外访者,外人深入内院,实在有失礼教。”
“那可真是恕我眼拙。”“盛珣”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没料到,就这么一间都快挨到柴房的院子,离其他能住人的地方远了十万八千里,居然还能被你们划到‘内院’。”
说着,这位年轻的少帅抬起一只手,他在空中划出一条线。
“不好意思。”他说,“按着这个内院的划分办法,敢问贵府上还有几寸地方是‘外院’?”
两名年轻人便又齐齐闭了嘴。
半晌,嘴快的那个年轻人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是……”
末尾的那个词吞在喉咙里,说得很含混,小秋没听清。
但他看见“盛珣”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是什么?小秋为没听清的内容感到了困惑,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个词是什么,并且那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话。
它会出自不同人之口,被以形形色色的音调语调说出来,最终像烙印一般如影随形,被牢牢烙刻在他的骨髓里。
……可它是什么?
还活着的他一定记得。
但死去太久的小秋把它忘了。
于是他只能怀着满心困惑,看那两个人年轻人在“盛珣”彻底冷下脸后也变了脸色。
这两人最终又一次低头道歉,然后终于是不再逗留此地,很快一溜烟地走没了影。
“就会欺负你。”“盛珣”一边皱眉说着这句话,一边就把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把被体温烘暖的衣服小心罩上眼前人衣着单薄的身体,“刚才被他们气了一下,都差点忘了给你加件衣服,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也没人管。”
“我不冷,穿成这样也无妨。”小秋先这么说,他也清楚自己是在说实话,却没拒绝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盛珣”的大氅上滚有一圈厚实蓬松的毛边,对方给他将外套扣得太严实,他本来比对方矮一截,小半张脸即刻显得都快埋进毛边里。
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秋就地变身一个毛茸茸的小秋。
“盛珣”为他这副模样终于又放松了紧绷的唇线,露出一点笑影。
毛茸茸的小秋就才又开口,说:“我也没有在受欺负。”
这也是句实话。
只是它恐怕令常人有些难以理解。
小秋在刚进入这个梦境不久后就意识到,这个还活着的他和成为鬼之后的他竟然高度相似,他仿佛是还活着时,对于周遭的一切就缺乏本应该有的情感与兴趣。
他对待周遭事物的态度十分冷淡,像一块被雕刻成人形的石头,任凭身边环境如何更改都自顾自的沉默矗立,只觉得一切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