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第146章

作者:杨溯 标签: HE 玄幻灵异

“你在找我吗?”有人贴在他的耳后低语。

脊背长出了霜毛,朱明藏悚然一惊,想要抽刀回头。可他发现他动不了了,冰花沿着双脚咔嚓嚓攀上来,一直爬上腰际,在即将没到心脏的位置停住。浑身冰寒刺骨,整个寨子像顷刻间从夏日坠入了寒冬。他很快明白了这术法,巫罗秘法的中的凛冬术,可以将空气里的水瞬间凝结成冰,和扶岚如出一辙。

龙骨王座那边,有人挑起了一盏灯笼,紧接着,所有烛火次第重新点燃。戚隐默默立在那里,灯笼照亮他半边脸,一半明一半暗,他依旧没有表情,冷漠得像一尊雕像。灯笼照亮了一方天地,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活口。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所有的妖魔首领都死了,无论是金鳞巨蟒还是九尾的妖狐,抑或是九头妖鸟,所有妖怪的胸口处都有一个碗口大的豁口,却没有流血。因为血已经结成了薄薄的一层血霜,尸体冻得冰冷又僵硬。包括那些逃跑的妖姬,斑斓的彩衣覆在她们的躯体上,像一块艳丽的裹尸布。她们本来是扶岚的姬妾,扶岚死了之后,她们投奔到朱明藏的麾下。这些妖魔横七竖八枕藉在一起,比生前还要亲密。

戚隐竟在无声无息之间,杀了所有妖魔。

朱明藏环顾四周,嗬嗬冷笑,“你变强了,戚隐。你把你自己的身体献给了恶鬼么?变强总是要付出代价,你的确成了强者,却变成了像你哥一样的怪物。看看你的头发,看看你的眼睛,你这般模样,你那些同族会怎么看你?”

戚隐沉默地看着他。

“不对,你没有爹没有娘,早就是一条流浪狗了,有没有同族又有什么关系?”朱明藏恶狠狠地说,“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就是来找我复仇?可惜你找错了人,你以为杀扶岚的真正凶手是我么?”

“还有谁?”戚隐低声问。

“是你!”朱明藏吼道,“你还不明白么?就是你这个窝囊废。扶岚那个家伙,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同类。也罢,我们并不强求。他只要安生待在这里,喂喂鸡种种菜,这儿永远是他的家。可他非要跑去人间,非要找你这个凡人崽子,甚至还要同你结亲。若有朝一日,人间同南疆起了风波,你再吹吹枕头风,岂料他不会倒戈相向?”

戚隐站在那里,银灰色的眼眸里没有表情。被这样一双眼望着,会误以为自己落入了地狱。可朱明藏毫不畏惧地迎视那双眼,咬着牙狠狠地道:“戚隐,你认为我们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正是那日你发酒疯的晚宴!你向扶岚求亲,扶岚应允了,他竟然应允了你!老子的妹妹留荑,为他生下一地孩儿,他看也不看。他的眼里只有你这个凡人!原本山雀一族向来主张和议,可那夜之后,连他们也入了我的阵营。戚隐,是你害死了你的哥哥,你才是罪魁祸首!”

风很静,灯火下那个男人低垂着眼,仿佛离尘世很远很远。

戚隐沉默良久,终于道:“你说得没错。”

朱明藏一愣,没有料到他会承认。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戚隐向他走过来,拔出背后的斩骨刀,刀光犹如一弯弧月,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你妹妹的孩子不是我哥的,他们是你妹妹同旁的妖怪的私孩儿。我哥从来不曾披露过他们的身份,因为不管怎么说留荑都是他名义上的姬妾。倘若真相大白,依你的脾气,留荑的孩子恐怕会被你杀了吧。”

“这不可能!是那龟儿被你迷花了眼,对自己的孩儿不闻不问。你这混账东西,竟还要毁我妹子的清誉!”朱明藏咬牙切齿。

“随便你信不信。还有,我哥的确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你们的同类,那是因为你们不曾将他看成你们的同类。”戚隐冷冷地凝视他,“朱明藏,问问你的心,你到底如何看待他?他在你眼里是利刃,是怪物,是傻子,不是同类,不是战友。你从来不了解他,南疆是他的家乡,他参与妖魔内战,是因为他不希望嘉陵江沾上你们肮脏的血。他爱这里,当你的父辈和兄弟挺进九垓全军覆没,他用命去与魔龙拼杀。他九死一生回来,他为你们铸造魔刀封印九垓,他为你们去无方议和,你们却把刀刃刺进他的心脏。”

朱明藏瞪着他,瞪得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现在他死了,你以为你们失去了一个祸患,一个威胁。你错了,你们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魔刀有异,魔物已经离开了九垓。它们在哪里,或许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戚隐将斩骨刀架在朱明藏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一层浅浅的油皮。

朱明藏吼道:“戚隐,你以为老子怕你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不,你不会死,你还会活很久,”戚隐割下他的脑袋,“你知道巴山神殿如何惩治叛徒么?神巫割下他们的头颅,浇筑在青铜柱里。他们的心脏保存在八宝白玉函之中,埋在青铜柱的底下。八宝白玉函保持着心脏鲜活,他们就不会死去。只要心脏存在一日,他们就永远镶嵌在青铜柱里,忍受日复一日的煎熬和苦痛。”

朱明藏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惊恐,只见戚隐左手画符,灵力跟随着指尖蜿蜒出繁复的符纹。他已经不需要用丹砂朱笔在符纸上画符了,灵力从他的经脉里涌出,源源不断。青色符纹逐渐成型,龙蛇一般的火焰喷涌而出,地上的油锅和刀剑蜂子一般低鸣、震颤,然后飞向火中,炽热的烈焰将它们尽数熔化,汇集成熔岩一般滚烫铁水。

“有本事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朱明藏在戚隐手下咆哮。

戚隐提着他的头颅,一步步朝寨门走去,“这里没有青铜柱,所以我会用铁水将你浇筑在大王寨的门口,让你日日夜夜守卫你的南疆。朱明藏,我会保存你的心脏,让你亲眼看着南疆如何陷落,如何走向灭亡。”

“弟娃!”一个女妖捧着襁褓,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倒在戚隐的身前。戚隐垂下眼眸,看见留荑涕泗横流的脸。她刚刚生产不久,还在坐月子,额头上绑着红绣暖额,脸色苍白得像纸。她扑在戚隐脚边,颤巍巍地举起那红棉襁褓。里头是个小小的孩子,窝在里头吮吸指头。

“弟娃,求求你,放过我哥吧,他都是为了南疆啊!”留荑流着泪道,“你看这孩子,你看他身上穿的小衣裳,是大王亲手做的。你说江南的布料好,他特地从走私小妖那儿买的,熬了好几夜,才缝出这样好看的小衫子。弟娃,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求你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他舅舅。我那冤家已经不见影踪,若没有我哥照拂,我们娘俩活不下去的!”

戚隐默默看着那孩子,许是留荑觉得他是凡人,特地把这孩子化形成了凡人婴儿的模样。嫩笋般的一张脸,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弯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朝着他笑。真好看,戚隐记得扶岚喜欢孩子,他答应了留荑要缝小衣裳,从吊脚楼里拣出好些破烂扛到三座山外面的妖市,换回一匹尺头。他说要走了,将来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日没夜为这个孩子描花样,缝衣裳。他总是这样好,明明大家瞧他都用冷冷的目光,背地里说他是个怪物。

“你对不起他,留荑。”戚隐说。

他拎着朱明藏的头颅,放在大王寨的门口。铁水汹涌而至,浇在朱明藏的头顶。猪妖痛苦地嘶吼咆哮,最后变成漆黑的雕像。他的脸庞同所有青铜柱上的青色头颅一样,定格成一个悲惨狰狞的姿态。

戚隐挖出躯干上的心脏,放入八宝白玉匣。那颗浑浊肮脏的心,在漆黑的匣子里沉沉地跳动。留荑趴在地上,对着头颅哭嚎。戚隐最后回望山顶上的吊脚楼,那里已经被一众妖魔拆除,拿走了所有值钱和不值钱的东西,剩下伶伶仃仃一具骨架,在风里飘扬的破布和残存的青瓦檐是它破败的血肉。戚隐挥出一张符咒,火焰吞噬了吊脚楼的残骸,他在那片火光里转过身,踏着归昧剑飞天而去。

云知和戚灵枢到的时候,吊脚楼已经烧没了,地上满是结着霜花的妖魔尸体,破碎的桌椅碗盆。戚灵枢认出了其中的几具,它们都是南疆部族的首领,他曾在大朝议和夜宴时见过。他数了数,二十八部族二十七个首领都在这儿了,还差一个野猪林的朱明藏。

“朱明藏在何处?”他问。

“在这儿。”云知道。

戚灵枢扭过脸,云知站在石阶下面的牌坊底下,一个女妖呆若木鸡地跪坐在一颗漆黑的铁铸头颅面前。那铁头颅形容扭曲,依稀能辨得出是朱明藏扭曲的脸。云知试探着和那女妖说了几句话儿,那女妖发了痴似的一动不动,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戚灵枢穿过尸堆,走到他边上,蹙着眉说:“是他所为。”

“十有八九是了。”云知掏出血罗盘,让他滴戚隐的血,“再看看他去哪个方向,我们得快点儿追。”

“不用看了,我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戚灵枢道。

“哪儿?”

戚灵枢闭了闭眼,沉声道:“无方。”

第113章 白发(三)

晨光熹微,天际一点清光冉冉而起,穹隆是一汪透澈的水。自灭度峰上望下去,黑郁郁的山头横亘远方,几抹白云淡淡缀在头顶。然而,那水墨般的山水当中,似有一圈圈黑雾盘旋而动,笼罩在鳞次栉比的城镇上方。那是不知名的妖蛾,它们在数日前几乎屠灭了无方一半的弟子,若非老祖宗留下的大阵,只怕无方现在已经沦为妖蛾肆虐的巢穴。

无方、钟鼓、昆仑三山弟子列阵拭剑台下,每个人皆素衣负剑,一眼望过去,满座白衣胜雪,恍若阵列的纸偶。元苦站在无方大殿前,银质面具遮住了他失去面皮的狰狞脸庞。他握着枯雁重剑的剑柄,发力极目远眺无方山下三乡十二镇,又环顾无方四面倒塌的楼阁殿宇,破败的草木山石。他痛心道:“此乃千百年来人间无有之大难!扶岚伏诛,我们以为万事大吉,放松警惕,却不料这个恶獠留下妖蛾,肆虐无方!是老夫之过,未曾将妖蛾围困在灭度峰上,竟让它们飞下乡镇,屠戮村庄。老夫万死难辞其咎,待剿灭妖蛾,老夫必定枭首向诸位同道谢罪!”

“掌门言重!”聂重华在下方拱手道,“此劫人力不可度之,掌门何罪之有?”

“不错,”白明均接话道,“唇亡齿寒,无方西去便是昆仑,此间相距不过百里,若妖蛾突破结界飞往昆仑,南方沦陷,妖蛾行尸旋即北上,便要轮到中原诸派遭殃。中原陷落,徒留我们钟鼓也难以扭转大局。如今三乡十二镇的结界全靠灭度峰支撑,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守望相助,才能共渡难关!”

聂重华负手面向三山弟子,大声道:“如今,我们集结三山主力于灭度峰,齐下三乡剿灭妖蛾。记住,那些行尸成群而动,积少成多,似有组织,背后必定有妖邪作祟。每回仙门子弟前去清剿,不出半刻,必定有他方行尸前来增援。尔等不可独行,不可妄为,首要乃找出妖蛾背后之邪祟,其次乃清剿妖蛾,斩灭行尸!此战只许成功不许败,若成,我人间转危为安,若败,无方危矣,昆仑危矣,中原危矣,人间危矣!”

三山弟子齐声道:“弟子领命!”

“斩妖除魔,万死莫辞!”元苦拔剑大吼。

“斩妖除魔,万死莫辞!”所有人齐声大吼,声震山河。

正在此时,几个弟子拄着剑爬上悬空白玉阶,嘶声大喊:“掌门师祖!掌门师祖,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所有人俱是一惊,呼喊声戛然而止。大家为那几个弟子让开一条道儿,他们跌跌撞撞地奔上前,伏倒在殿宇长阶之下。元苦一怔,身形一闪,出现在为首一个弟子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厉声问:“是灵枢?”

“不、不是小师叔!”那弟子满面惶然,似乎惊恐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