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 第64章

作者:虚骨生莲 标签: 玄幻灵异

季晨问:“那怎么办呢?”

何云起笑了:“能怎么办?不看就是了。”

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但哪有想不看就能不看的。季晨咬了咬唇,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渡灵者与普通人不同,身体里天然蕴藏的灵力,会让欺软怕硬的孤魂忌惮,可普通人不一样,一旦被阴魂发觉这有个能见到它们的人,那事可就多了去了。

未了的心愿,未散的怨念,都会驱使它们抓住一切可以与阳界沟通的机会。季晨不太好去想象,如果一个余愿未了的阴魂在何云起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找上了他,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明明有父母的陪伴和庇护,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父母看不见,听不见,赶不走。

季晨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何云起的脸,这人确实活生生的在自己的面前,他很好,什么都很好。何云起被眼前人水亮的眼神看得心软,止了话头,轻轻凑上去吻了唇角,安抚道:“没事,活得好好的呢,小时候,我爸妈以为我哭是闹腾,哭得响说明身体健康智商高,现在还经常以此为准则,看谁家的孩子哭得不行,就上赶着去劝人家:现在哭得厉害,长大了就聪明得不得了,不信你们看我那儿子!”

“噗……”季晨笑了出来,明明是挺惨的事情,怎么一到何云起的嘴里就莫名的带上了一层喜剧的色彩,“那你……”

“装没看见呗,还能怎么办呢?”何云起叹了口气,“不过也总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八岁那年的夏天,他最好的朋友出了事。

这位朋友跟着奶奶回了趟乡下的老家,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丢了魂,高烧不退,浑身抽搐,什么胡言乱语都往外蹦。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连星星都没几颗,指不定第二天就要下一场大雨。

两家大人认识,关系也还挺好。听说出了事,就赶紧带着他过来了。那时的他还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趴在门边,远远的看着围在床边的大人们,屋里的光线很暗,只笼着床头那一小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匀称的光块,他看不见躺在床上的朋友,只能从大人们紧张而担忧的神色,和他们只言片语的讨论中,察觉到情况并不太好。

何云起的懂事与季晨的懂事是不太一样的,他更善于观察和聆听,这大概是天赋吧,小小年纪的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朋友的爸爸刚出差,孩子就出了事,年轻的妈妈急得眼泪簌簌直掉,周围几个朋友赶紧劝解安慰,气氛愈发地低沉起来。

突然,何云起的眼睛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围成一圈的大人中间,有什么盈白色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仿佛要从人与人的缝隙里挤出来。他赶紧偏开了头,这种东西不能看,更不能让它发现自己能看到。当时的何云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校门口三块钱一本的鬼故事书上是这么提的。

那光团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停在了床边,左右转了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后就慢吞吞地朝着们门口的方向挪了过来。这下何云起想看不清都不行了,那云雾一般的人形长着手脚,轮廓逐渐清晰,状似脑袋的地方竟生出了五官,那眉眼不算轮廓分明,却特点显著,让何云起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本来该躺在床上休养的朋友。

可这“朋友”却像没看见他似的,径直从他的身边擦了过去。何云起愣住了,他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抬起头看看身边的大人们,他们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过这一场景,都还围在床边,安慰着那位焦急的母亲。

他揉了揉眼睛,跑向站成一团的大人们,拼命地往床边挤,拨开了大人们挡住视线的身体,他终于看见了,那床上躺着的,正是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朋友。而此刻的他一动也不动,脸色灰暗,嘴唇泛着紫白。

“你们……”他张了张嘴,突然又合上了。从小到大,其实从来都没有人相信过他的话,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魑魅魍魉,从来都是小孩子的戏言和玩笑罢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同龄人,从没人信过他,没人信他的眼睛。

季晨忍不住插嘴:“你的朋友,是不是中邪了?”

人的魂魄由阳气支撑,当身体虚弱、时运不济或是阳气虚微时,就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小孩子尤其容易遇到这样的事。这位朋友去了趟老家,或许是在山野中遇到了什么东西,或者乱走触到了什么霉头,人回来后,魂魄还被阴界的东西勾着不放,一遇到身体不济,那东西就兴风作浪,盘算着将魂魄一点点勾走蚕食。

何云起笑了:“那我哪知道呢,我当时就想着,我长这么大就一个这么好的朋友,只有他在我胡言乱语的时候认真回我,也只有他愿意在听我瞎叨叨之后继续跟我做朋友。”

一腔孤勇,这个词用在八岁的何云起身上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当时的他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转过身就往门口跑去,那魂魄的移动速度不算太快,他抓紧步子跑了一阵,正好在跑出单元楼时,借着小区里昏暗的路灯瞧见了正要穿墙出去的灵体。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一路往前追,刨草丛,钻近路,仗着自己那时候身形还小,直接从破损的锈铁门缝隙里钻了过去,这才算是紧赶慢赶追到了大街上。那团雾一般的魂魄依旧飘着,只是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就要追不上了。

如果追不上会如何?他会死吗?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还是说醒来之后,那身体里住着的就再不是从前的朋友了?何云起想不了那么多,一路连滚带爬地追赶已经让他的呼吸里的水汽都快蒸干了,小小的胸膛因为艰难的呼吸而不断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往喉咙里塞砂纸,刮得生疼。

视线里的莹白的影子越来越远,何云起终于是筋疲力尽地赶到了大路的正中间,脚下一软,整个人滑倒在地上,他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双手一撑,急切地爬了起来,冲着那远去的影子扯着还在喘息的嗓子大喊道:“于亚澜!你回来!”

季晨惊道:“是老于?!”

何云起点了点头:“对,是老于。”

一连喊了许久,何云起终于是筋疲力尽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有没有成效。满身的汗都被夜风吹干了,他看了看左右,这晚上八点左右的大街上,居然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只剩耳旁寂静的风声。

一阵不安逐渐从心底蔓延开来,他觉得这事不对,可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追,还是该回去寻求帮助。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先回家,床上已经躺着一个,再丢了一个,妈妈会担心的。

当何云起回过头时,他猛地撞上了身后的东西。

那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就在这空旷无人的马路上,他一回头,正对上了那玩意苍白的脸庞,以及那镶在眼眶里的,比脸更白的上翻的眼珠。

“然后我就晕过去了。”何云起说,“我也不想这么丢人,但是当时毕竟……八岁嘛。”

再醒来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这一次,他俩的身份就转换了,他的发小已经康复,围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苏醒过来的何云起,激动地直把手里捏着的 AD钙奶瓶子插好吸管往他嘴边送。那可是老于当年最喜欢的饮料了。同样年幼的于亚澜又哭又笑的,口中还不停喊着:“醒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醒了醒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得知儿子出事的于爸爸,立刻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工作往家里赶,下了火车换汽车,却在家门口外两条街上遇见了堵车。因为急着回家,只能立刻下车跑着往回赶,这往前没跑两步,就看着一堆人围成了圈,仔细抬眼一瞅,才发现被围着的,正是这干儿子似的小家伙。

当于爸爸带着何云起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醒了过来。

“我醒了之后,于叔叔问了我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大概说了一下,他就跟我说,是我跑到十字路口,把老于给叫了回来,那脏东西没勾住魂,恼羞成怒,就把我给扯走了。好在于叔叔本身就懂些行,也认识不少……高人吧。才总算是把我就回来了,再后来……”

“再后来?”

何云起看了季晨一眼,这小家伙听故事听得入了迷,眼睛瞪得溜圆不说,目光里还满是求知和好奇的光。得寸进尺的何先生轻轻咳了一声,语气立马变了样:“哎呀……再后来,老于对我的救命之恩感激得不行,非要当场给我磕三个头,还要认我作干爹,我心想这不行啊,咱俩要是成了父子关系岂不是差了辈儿……”

“……”季晨期待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烟消云散,他一撇嘴,扯过一旁的枕头闷了何云起一下,无比嫌弃地嘁了一声:“你是智障吗……”

何云起放肆的笑声透过柔软的鹅毛枕传了出来,他赶紧搂住了怀里的人,生怕他嫌弃着自己先溜了,又抽了一只手将隔在两人之间的枕头推开,笑嘻嘻地蹭了蹭季晨小巧的鼻尖:“救命之恩,认我当个干爹很难吗?你怎么不信呢!”

季晨一脸“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嬉皮笑脸的何云起,一句话都不想说。

“好了好了,故事讲完了,吃糖。”何云起从床头抽屉里摸出一颗柠檬薄荷糖,往季晨嘴里一塞,“说到老于,我倒是想起来,咱们还是得抽个空去一趟老于的医馆,他没准有法子。”

含着糖的季晨含混道:“什么法子?”

“还能是什么法子,当然是解决你莫名其妙断电的法子。”何云起捏了捏季晨的后颈,语气认真了几分:“你知道颜培那混蛋今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季晨说:“什么?”

何云起言简意赅:“他说你是他媳妇。”

“放屁!”季晨立刻骂了一声,说:“他有毛病吗?大街上随便抓一个就说是他媳妇?!我认识他吗,他谁啊!”

“但我觉得他说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是有些道理的。”眼见着季晨的脸色更难看了,何云起赶紧亲了一口,又揉着脑袋安抚:“不是说媳妇这事,他今天险些把我骗过去。他说,他曾经有过一个对象,即使受伤生病,也能很快痊愈。我当时居然……你还记不记得,你每次高烧,都会很快痊愈。”

“……”

“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后脑勺的那个伤,是我亲自带着你去医院缝的针,也是我亲自给你上的药,五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那块伤口才彻底痊愈。正常的头部伤口就是五天左右的痊愈时间,所以晨晨……”何云起望向了季晨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无论这个叫颜培的疯子跟你说了些什么,都不要被他影响。这世上,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的宝贝,是谁换都换不走的季晨。”

这话题是怎么到这来的……怎么就开始表白了。季晨的脸突然爬上了红云,他点了点头,轻声嘟囔着:“知道了。”

何云起穷追不舍,笑了起来:“只是‘知道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