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浔ensy
就在道士出现在柏树林的前几日,一条消息传遍了北隍城的大街小巷,众人奔走相告,恨不得敲锣打鼓来相祝贺。
“城里有商家姓查,囊里碎子压枝花。上有嫡子护家国,下有庶子把家还。查家老爷白胡把,头疼欲裂欲分家。那堪一朝将星败,老爷气绝撒归天。富家庶子拥万金,谁人知晓恶自来~恶!自!来!哈哈哈!”
城内忽然传出的歌谣,也传进了楚玉绫的耳朵,她看着医馆门口的孩童们哼着歌,跳着方格子,第一次觉得外面的阳光那样温暖,烫进了心里。
“楚医师……”先前来看病的病患又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松木食盒。
楚玉绫上前扶过那位病患,问:“张夫人今日腿脚可好些了吗?”
张夫人拍了拍楚玉绫的手背,说:“好多了,我今天是特意来看看你的。”说着,她拎起食盒在楚玉绫的面前摇晃了两下,脸上的褶子笑得挤在了一块儿。
楚玉绫看了一眼熟悉的食盒,说:“张夫人还记着我的喜好,玉绫当真暖心极了……”
张夫人“诶”了一声走进屋,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说:“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想来不日,君上就会亲自彻查此事,到时候呀,查将军和楚老爷的冤屈可就都洗清了!”
话音刚落,楚玉绫红了眼睛,三年来的委屈像是决堤般涌泄而来。张夫人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连褶子都在颤抖。
“玉绫……去看看吧,楚府的封条被卸下了。”
楚玉绫一抽鼻子,眼神坚定,说:“不,我要正大光明地回家,我不要现在回去。”
张夫人微愣后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桌边走:“来,我给你做了七星莲子藕。”
看着这碗七星莲子藕,楚玉绫的思绪再次飘扬出去,她记得查光希也喜欢喝这个东西,她还总取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这个,于是就看见脸红红到脖子的查将军被他的副将嘲笑。
她舀了一勺,抿了一口,仿佛在门口看见了进门来的查光希,嘴里尝出一股久违的甜味……
就在这个时候,阎酆琅和玄青辞正在妇人家中做客。
妇人的家里依旧四壁皆空。
阎酆琅心想,道士替人作法,按理说应该敛财不少,可为何小妹家里依旧一贫如洗,就连屋顶都是破的?所谓的兄妹,不过如此么?
妇人姓秦,名冬梅,那道士名冬青。
秦冬梅在得知秦冬青残害生灵,终被反噬而命不久矣后,泪眼婆娑地乞求阎酆琅,想给道士一点脱罪,她说,他是我亲兄弟,纵使有再大的错,我也希望能从轻发落。
玄青辞挂在阎酆琅身上,盯着秦冬梅的眼睛,忽然想起阎酆琅曾经的一句话来。
“凡事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因果轮回,终有定论。”
如今道士必死无疑,那黑猫在他身上下的恶咒,便是他自身曾造的孽,再加上黑猫的一条命,天地不容,术法反噬,必死无疑。
按道理,这便是因果,何故秦冬梅还想为其脱罪?
阎酆琅听到玄青辞肚里一声轻轻的“哼”,连忙下垂眼帘,闪过一丝笑意。
“可他终究利用生灵毁害了两家人,使其家破人亡。”阎酆琅再抬眼时,脸上恢复了冷漠。
秦冬梅怔怔地看着他,低声抽泣起来。
就在此时,阎酆琅忽感手中竹简略有颤动,他瞥了一眼后,暗自收紧了手。
“上仙……大哥与我自小寒苦,若非是我,他也不必落得今日下场啊……”秦冬梅幽幽怨怨地轻声哭泣,红着眼睛看向阎酆琅,希望他能法外开恩,奈何阎酆琅就是铁了心一般,脸色愈变愈差,秦冬梅竟打起别的主意来,“上仙,往日我收留于你,对上仙也算得上半个恩人,如今上仙如此薄情,当真一点恩情都不予我吗?”
玄青辞倏地看向他,心想原来阎酆琅和秦冬梅还有这层关系吗?
阎酆琅的脸色更差了,冷声说:“我可有求于你?难道不是你主动要留我?”
秦冬梅顿时哑口无言,从眼睛里掉出两滴眼泪来。
他本打算从秦冬梅的口中得知她为何要给她大哥脱罪的缘由,好做进一步打算,岂料她竟拿那日收留自己一事做交换条件,真真是令他再无攀谈的欲望。
“我本想在秦冬青死前之前,让你与他再见一面,如今看来,免了。”
秦冬梅一听猛地往阎酆琅身上扑去,奈何他的腰上缠着玄青辞的身躯,她这一扑,倒是抓住了玄青辞,指甲嵌入鳞片缝隙,疼得他突然一缩,差点儿把阎酆琅给勒断气了。
阎酆琅呼吸一滞,用手撂下了秦冬梅。
“你这是做甚?”他冷下脸问道。
秦冬梅仰着脸,当着阎酆琅的面给他跪下,说:“既然上仙不愿开恩减轻罪罚,那便求上仙让我再见一面我大哥吧……求求您了……”
阎酆琅皱着眉头,盯着她本就跛着的腿,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来:“晚了。”
然后迅速离开屋子,身后尽是刺耳的哭叫声。
阎酆琅一路飞回柏树林,在迎客柏之前站定。玄青辞在此处幻化为人,头也不回地往柏树林里走去。
“等等!”
玄青辞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阎酆琅急了,头一次后悔已经过去的事,梦里的对话和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他赶紧跟上玄青辞,却没想到对方走了两步又变成了原身,他心里更急了。
幻化成原身的玄青辞,速度很快。阎酆琅动用了法令去追,竟仍有一段距离。他紧紧盯着玄青辞的身影,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他给跟丢了,然而他们的差距却依旧越来越大。
“雷……”
阎酆琅急得差点唤出“雷池”,脑海中却突然出现那场梦中的场景,连忙收住术法。
玄青辞发现怎么都甩不掉身后的人,便越发快速逃窜,近乎用上了他有生以来最快的逃跑速度,却依旧感觉身后的气息越发浓烈。
终于,眼前的景象开始熟悉起来,玄青辞在一瞬间,竟有回家了就安全了的感觉。
阎酆琅眼看着玄青辞“嗖”地一下子钻进了一棵苍天柏树的树枝之间,迅速停在树下,抬头望着这棵长得极为高耸的柏树。这柏树遮天蔽日的枝丫绵延出去少说得有三十丈,那树桩粗壮得需十来人合抱。
他眯起眼睛,空气中蔓延出一丝熟悉的气味,是那个晚上,他无意中捕捉到的一丝熟悉气味。阎酆琅盯着柏树被风吹起的树叶,沉声开口。
“不知是哪位仙人在此修炼,可否现身一见?”
柏树的树叶猛然一震,一个青葱身影缓缓浮现,最后降落在树下。此人眉眼温和,身形高大,一缕青色长霁系在发间,煞是一个温润青年模样。
“见过上神。”
阎酆琅见他一身青葱,说:“你是柏树仙。”
苍云柏点点头,瞥了一眼身后在树叶间偷看的玄青辞,说:“吾与上神有过一面之缘。”
这下阎酆琅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失缺了,且不说苍云柏是仙的事实,柏树立于天地,寒来冬往,春秋千载,是所有事实的见证。
“可是四十年前?”阎酆琅问道。
苍云柏再次点头,以为他想起来了,说:“青辞生性固执,难于管教,上神费心了。”
阎酆琅有种坐实了自己曾管教过玄青辞的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从心底油生,他料定苍云柏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记得玄青辞,于是就说:“你既然知道便把他交出来,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就要躲避。”
苍云柏觉得在理,大手一伸,玄青辞就被一根枝丫拖了出来,面目凶狠地瞪着苍云柏。这一次,苍云柏多了一个动作,在玄青辞的蛇嘴上缠了一条枝丫,免得他一张口又毁了自己一条枝丫。
阎酆琅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这样子实在滑稽,可很快他的脸就黑了下来,眼前两个人的画面有些过于美好。他一皱眉,一道雷池发出将玄青辞收了进去,留下一句“多谢”便走。苍云柏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画面,可是这一次总有些不一样。
阎酆琅在柏树林里随意乱逛,丝毫不在意在雷池里独自待着的玄青辞。
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梦里的场景这样真实,意味着他曾经与玄青辞的关系非同小可,至少是救与被救、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不在救了之后就把他放了呢?阎酆琅想起他教蓝蛇写字的场面,自己在它尚未恢复的时候,令它伤上加伤。
他想不通,叹了一口气后,出现在雷池中。
这是阎酆琅自己第三次进雷池。
“我梦到你了,你同我说说,以前的事罢。”
【作者有话说:我:我们来采访一下阎先生,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阎酆琅:早知现在,当初就上了。
???】
第二十九章 玄青辞初入天界
“我说过,我这样说,你听过就听……”
“那便重新开始,”阎酆琅打断了他,靠近玄青辞,盯住他的赤眸,“我不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想过了,只要是我做过的事,我都会面对。说不定你说着说着,我就记起来了呢?”
玄青辞被他这么一说,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撇撇嘴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阎酆琅下意识地想起玄青辞那一句急躁的“那就长话短说”,抿嘴回道:“不急,今后有的是时间。”
玄青辞一惊,略感发烫的脸此刻快要烧起来,他一步靠近阎酆琅,问他:“你不赶我走了?”
阎酆琅没理他,一个闪身离开了雷池,玄青辞见了紧跟其后,不停地发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你是不是还记得苍云柏?你是不是……”
阎酆琅的嘴角划过一丝笑容,心想他躲着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先前赶他走的原因。他一回头,神色暧昧地看着玄青辞。
“我现在只记得你。”
恰在此时,天方传来一道金光,玄青辞瞄了一眼又看向了阎酆琅。
阎酆琅接过这道金光,面色瞬间阴沉,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也带上一抹冰冷。后者不明所以地缩了一下脖子,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金光,一言不发。
阎酆琅看着他眨眼睛的样子,思索起来,若玄青辞真的跟在自己身边,早晚会被帝喾所察觉,万一……
“你在柏树林等我几日,我有要事要处理。”
“等等!”
阎酆琅一顿,回过头看他:“你不愿意?”
玄青辞神色失落,说:“四十年,我再等你四十年,倘若你又把我给忘了……”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我不过是去参加龙族结亲……”
话音未落,只见玄青辞突然靠近阎酆琅,温热的蛇息喷洒在他的脸庞上,他竟紧张起来。
“我能去吗?”玄青辞近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和阎酆琅打着商量,奈何他眯着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在给阎酆琅下达命令,后者倏地冷了脸。
“不准。”
玄青辞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凑近阎酆琅,他实在不想再等四十年了,他害怕阎酆琅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像上次一样把我放在袖子里就行……”
阎酆琅立马回想起了那光滑冰凉的触感,再看看眼前满脸认真的玄青辞,忽然之间,心口漏了一拍,然后像疯了一样地快速跳动,热气从胸口窜到脸上。
“……好。”
玄青辞看着他逐渐被绯色侵染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着化身成一条细小的蓝蛇挂在阎酆琅的肩膀上,却一不小心差点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去,被阎酆琅用手给托住了。
“噗厮厮~”
多谢。
“你记得,千万不可化为人身,否则一旦被天帝查出,可不是天雷能解决的。”阎酆琅摸着手上的幼蛇,忍不住软声提醒,忽然觉得和这样的玄青辞说话甚是有趣,尤其是看它吐着蛇信子,努力直起身子的样子。
“噗厮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