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辕轩
淳璟却表情凝重,他揉了揉鼻子,望着那些镜子,他们本该聚焦在一个地方。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一路上他都被灰尘呛得难受,这里却是干干净净,一丝污垢不洁都看不见,除了他和九叠云的,简直一枚脚印都没有。
淳璟吐了一口浊气,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脚尖儿一点踩在薄薄的花瓣上,挪动墙壁上那些移位的镜子,最后他又请飘飘落在方才的位置,抱着胳膊,静等事态发展。
星光倾泻,折射在镜子上,最后在以圆心为中点画了一个一丈左右的圆形。
“那里该有什么东西。”
淳璟歪着头指着那中间的地方对九叠云说。
“怎么可能呢?没有人淌过的痕迹。”
九叠云往前走了一步,紧贴着最近的一株栀子花,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撇了撇嘴,这么密集,根本没地儿下脚。
淳璟挑了挑眉毛,觉得九叠云的脑袋里盛了糨糊,抬了抬下巴,“你刚才没看到吗?我不就做到了?”
九叠云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那是你有本事!在这儿跟你一样有本事的人可不多!”
他蹲下身来,半趴在地上,想要透过那些花的缝隙往里面看,却被密匝匝的花眯了眼,什么也看不到,他盘腿坐下来,揉了揉眼睛,眼泪流了出来。
“不多,也是有,不是吗?”淳璟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泪汪汪的一双眼睛,微微拧了拧眉,从袖口里抽出一方素帕给他擦了擦,“没什么事儿,花粉进眼睛里了。”
九叠云脸红心跳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喃喃地咕哝道,“那能放什么呢!”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大片花田,沉声道,“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具尸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轻踩着花飞跃到那星光照下的地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着嘴打了一个喷嚏,只有栀子花的味道,别的什么都没有。
花叶下藏着什么?
他拧着眉往下腰,从里面拾起一方青色的罗帕,帕子上绣着一个苏字。
淳璟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姐姐的帕子!
“找到什么了?”九叠云远远地喊他。
淳璟摇了摇头,“没有。”
他将帕子贴胸口放好,翻身落回到九叠云身边。
九叠云远远地只看到他将一方帕子放到怀里,脸腾地一红,欣喜地暗想,“他竟然把它贴身放着!”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淳璟扭头看到九叠云脸上的酡红,担心道。
九叠云摸了摸脸,确实滚烫,他咳了一声,“我看也没什么东西!你说镜子移了地方,这些花科没挪过!要是放了什么东西,不把那些花给压坏了!”
淳璟没有解释,只说,“你说你那朵干枯的栀子花是从墨未遮那儿拿来的?”
九叠云这才想起里自己还偷偷藏了墨未遮的花,慌忙拉住淳璟的袖子,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帮我偷偷还回去,千万不能他知道啊!”
见淳璟点了头,九叠云这才笑着松开了手。
淳璟望着那束折射的光,问九叠云说,“墨未遮不属于任何一馆,本事超群,那他也懂得术法修行么?”
九叠云噘着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可能,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他甚至还会做菜!只是没人吃过。我觉得是言过其实啦!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会,除非他是神!小遮要是神?又怎么会来云良阁?肯定被王上聘为国师了!”
淳璟不理会九叠云的奇思妙想,手托着下巴严肃道,“墨未遮一定来过这里,不然如何会有栀子花?”
九叠云觉得是自己给淳璟灌输了这样错误的观念,又为墨未遮辩解,他说,“它又不是我们云良阁里的特产,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摘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送的,反正多种可能啦!”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你看也看完了,我们回去吧,不然让雪哥逮住,我们就完了!”
离开了天顶,再次回到云良阁雅致的楼里,淳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挣开九叠云的手,“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墨未遮。”
九叠云再次拉住他的手,紧紧攥着,瞪着眼睛央求道,“别呀,你先跟我回房间,帮我把东西还了。”
淳璟将那朵枯萎的栀子花守在袖中,推开了墨未遮的房门。
正在修书的墨未遮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淡淡道,“小九带你到上面去了。”
淳璟微愣了一下,眉头紧拧,“你知道?”
难不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墨未遮将笔放下,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它卷起来搁到一边的卷筒里,全程没有抬头,一针见血道,“你这一身的栀子花香!我就是不想知道也难呐!”
淳璟抬起胳膊,皱着鼻子嗅了嗅,长舒了一口气,他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来,严肃地看着他,“你去过上面吗?”
墨未遮挑了挑眉,道,“那里是云良阁的禁区。”
“那你怎么会有……”淳璟张嘴就要说那枯萎的花的事,又想起九叠云临行前的话,咬住嘴唇,住了嘴。
墨未遮见他话说一半,忍不住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淳璟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话题,他说,“你这个百事通,知不知道那上面藏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
淳璟眼睛一眯,突然出手,墨未遮像是没察觉一样,眼看淳璟施的咒就要落在他身上了,墨未遮却微微偏头,好像是侥幸一样地躲开了。
就在淳璟有些懊恼,准备再试的时候,墨未遮突然开了口,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淳璟说,“你不知道在云良阁是不许动用术法的吗?不要总挑战一尺雪的底线,除了九叠云,他对谁都是一样严谨的,做错了是要受罚的。”
淳璟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他咽了一口吐沫,将话题捡起来,“你懂?”
“皮毛而已。”墨未遮耸了耸肩膀。
“那你怎么不说?”淳璟忍不住喊道,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抬起手示意墨未遮不必说,只道,“得,是我没问!”
看着坦率的淳璟,墨未遮轻轻笑了笑,放下手里忙的活计,问他,“你为什么对它那么感兴趣呢?”
“不为什么,对于不知道的事情,我有种超然的好奇心。”淳璟歪着头跟他打马虎眼,接着又想起一茬儿,“对了,再问问你关于初央的事!”
墨未遮拧了拧眉头,又慢慢松开,“你说,只要我知道。”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我查过户部司的卷宗,初央这个人的年龄一栏写的是零,依照我的理解,应该是落地就死了。可在这个卒字后面却又有一段人生,直到两年前。”
“竟然有这事?”墨未遮倏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淳璟。
淳璟怀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他既然说初央除了他,在王城里没什么熟人,那怎么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呢?
“这我哪儿知道去?”墨未遮摩挲着下巴,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瞪着眼睛问淳璟,“是冒名顶替,还是死而复生?”
淳璟挑了挑眉,“在这边,什么人有这个能力,能让人死而复生?”
“来人!”墨未遮扬声喊了一句,小茶轻轻推开房门,侯在门口,“小茶,你下去叫槲叶公子上来。”
小茶点点头,退了出去。
墨未遮说,“在云良阁,槲叶的医术最好,他或许能帮到你。”
淳璟盯着墨未遮,既然天顶上有姐姐的帕子,那就说明在此之前咸熙确实住在这里,而很可能就是借了那个初央的名字生活在这里的,那墨未遮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第97章 美人鱼
淳璟从墨未遮的房间里出来,沿着吊桥一步步往下走,槲叶说,要想起死回生,不止用到千年难筹的草药,还需要高深的灵力术法,迄今为止,真正能做到的就只有王族的御用幻药师……缠草能够做到。
不知不觉间走到二楼,一抬头就到了九叠云的房门,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特别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他抬手去推门,小灯从后面急急跑过来,先一步挡在他前面,笑着说,“镜椿公子,九公子说他不舒服,已经睡了。”
淳璟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离开了云良阁。
他在云良阁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晃啷啷的木牌敲打声在耳边响起,他扭头瞧见九域客栈的招牌,像是看到了避难的港湾。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回锦陌的少邻君府,锦陌想要什么样的情感生活是他的自由,他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他一想起那天晚上锦陌跟一个男人走进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他就觉得心里发毛。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笔,准备理一理思路。
首先,他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最开始在朱雀大街上见到的人影是不是青葵,因为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其次,依照红豆的供述,青葵在云良阁出现过。而他在云良阁入口设置的记号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可以确定,青葵确实在王城里,那么咸熙必然也在此地的某个地方。
再者,就是那个雨夜,一个黑影牵动了他设置在云良阁周围所有记号,而从现场遗落的水晶佩确定了那人正是两年前已故的初央,而这个人,身份神秘,又跟墨未遮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墓里确实有尸体,但无人能确定那具尸体是不是有人使得偷天换日的阴谋。而从户部司找到的卷宗,初央刚出生就夭折了,但后面的日常生活记录清晰,吃喝拉撒都被记录在案,像是一种研究实验。
最后……就是今儿晚上。淳璟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方青色罗帕,看着上面的字,他可以确定这是他姐姐的帕子!而且这上面不曾落灰,甚至没有花粉,就说明遗落在那花丛里的时间不是很久,最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而能拿到他姐姐帕子的没几个人,所以他断定在云良阁天顶上的人就是咸熙,也只能是他!蕊蕊说知冷的那个莲花池残也留着咸熙的气息!在狼族能够帮咸熙隐藏身份,而能瞒过所有人的,就只能是狼族的王子,储君,知冷了。
可是……那个初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他与这件事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碰巧撞破了他设置的记号?又或者,咸熙真的是顶着他的身份在生活呢?
淳璟抬起头看着被烛光照得昏黄的格子窗,忍不住紧拧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算来算去,还是得去找知冷,只有他才能告诉自己真相。
心里装着事,即便是躺在床上,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直到天蒙蒙亮,天边现出鱼肚白,淳璟才轻轻翻了个身儿,沉沉地睡着了。
快晌午的时候,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淳璟拧着眉深吸了一口气,伸着脖子朝窗口看了一眼,平常这个时候,云良阁该是安安静静的,今天又是谁在做精吗?
他咬着牙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翻身坐了起来。
“也罢!正好去找知冷,打听一下咸熙的消息!”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衫,抬脚往外走,距离千府的变迁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就是再盘根错节的关系应该也早就让他给剪裁干净了,此时去找他,就算不上打扰了!
除了九域客栈,淳璟沿着狭窄的巷子往知冷的煜烁圣君府走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片刻,抬手在脸上一抹,换回了本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他抬起手刚要去敲门,却又缩回了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招摇,既然用惯了镜椿这个名字,那就还是用那张脸,反正知冷是知道他的。如此,便又抬手一抹,换回了镜椿的脸。
他抬手叩响门环,一个三尺高的小童拉开大门,从里面探出头来,他扎着包子头,发髻用一根蓝色的流苏系着,流苏下面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银铃铛,那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啷啷作响,很是清脆。一张笑脸白白嫩嫩,粉雕玉琢。
小童仰着头上下打量了淳璟一番,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一双猫眼一样瞳眸透着灵气。
小童声音甜美,还是童声,他问,“你找谁?”
淳璟阖上扇子,轻轻笑了笑,弯腰看着他,笑道,“我找煜烁君。”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门童了。
“有预约吗?”小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册子,翻到今天的这一页,低头看着上满的记录。
淳璟站直了身子,挑了挑眉,“还要预约?”
小童抬起头看了淳璟一会儿,将册子收了起来,问道,“阁下可是镜椿公子?”
淳璟微微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要来?”
小童低下头去,将大门打开,躬身站在一边,低眉顺眼地张开一只手,“公子请进。殿下说,若是镜椿公子前来,不必通报。”
知冷真知道他要来找他!想也是,他在狼族就认识知冷一个,不来找他找谁呢!
小童将大门关上,走到前面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淳璟看着前面小小的人儿,想起那近三寸厚的预约册子,问小童说,“煜烁君今天有客人吗?”
“公子来之前有。”小童说,“殿下昨晚很晚才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寝殿。殿下说,若是公子造访,可直接去找他。”
知冷的府邸比之锦陌的府邸要大气,比之千鸣笳的要素雅,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亭台楼阁,舞榭楼台,修剪的整齐的花草错落有致,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
淳璟问,“他一向这么随和吗?”
“我随不随和,你不知道吗?”没等小童回话,知冷已经迎了上来,许是下面的人早就去通报了。
小童低着头退站到一边抄知冷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