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辕轩
千鸣笳的出嫁静悄悄的,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亲朋相送。
雨水浇透了整个王城,到处弥漫着湿气,雾气腾腾宛若梦中仙境。
车驾上的红纱完全被打湿,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如女子颊边红泪。
“这是成亲吗?她哥哥都不来送,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蕊蕊荡着两条腿坐在王城的城楼上,望着出了城门,晃晃悠悠地往前行的车驾,拧眉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还是不见的好。”锦陌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的马蹄声,马蹄铁与雨水碰撞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而悠远。
淳璟一身青衫跨在马上,风扯着他的衣带发出扑啦啦的响声,雨水在他周围化成白色的水雾,像是撞了透明的屏障,激起雨花。
看到淳璟,墙头上的蕊蕊微微蹙眉,荡着的两条腿停了下来,扶着砖墙的手攥了起来。
红豆赶超了那湿红的车驾,高高扬起马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挡住了去路。
千鸣笳猛地掀开车帘,热切地望着淳璟,茶色的眼睛闪着水亮的光,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是来带自己离开的吗?
“你怎么会来?”她问。
红豆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车门口,瞪着眼睛打量着红豆,打了一个鼻响,扭过头去,看样子是不太喜欢她。
斜风细雨打湿了千鸣笳梳理地整齐的头发,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粘在她的脸上。
淳璟摊开手,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将它送到千鸣笳面前,“给你。”
千鸣笳看着那黑色的油纸伞上的白色梅花,忍不住蹙起眉头,“这是……”
“墨未遮的伞,你留个念想吧。”
“墨公子?”千鸣笳眼中的光彩全部散去,她唇角勾起一抹牵强的苦笑,但还是将伞接了过来,“你知道送伞的意思吗?”
“欸?”淳璟看着她脸上变换的表情微微愣了愣。
“你不知道送伞是散的意思吧。”千鸣笳说。
淳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想起有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乱地解释,“你别想太多,这只一把简单的伞,是因为下雨了。除此之外,他绝没有别的意思。”
千鸣笳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明白。”
淳璟看着她的表情,狐疑道,“你……是真明白了吧!”
“这就是红豆吗?”千鸣笳从车驾里探出身来,伸手摸了摸红豆的长脸。
红豆打了个鼻响,踏着马蹄,往后退了退。
“谢谢你。”千鸣笳笑了笑,拿着伞朝淳璟摆了摆手,“再见。”
“再见。”
千鸣笳的马车从淳璟身边走了过去,长长的车辙印延伸到城里,像是她对王城不舍的眷恋。
前面的路雾茫茫一片,不知道有多少未知数。
淳璟拧了拧眉,从袖中抽出墨色的骨扇,朝着千鸣笳远去的方向轻轻一扇,雾气消散,路两边的泥土里拱出小小的叶芽,吐出花苞,开了一路的鲜花。
千鸣笳瞥了一眼面前的雨伞长叹一声,低头摩挲套在手腕儿上的玉坠儿。女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会混淆了崇拜和迷恋。
馥郁的花香从车窗的缝隙里溢了进来。
“小姐,你看!”小丫鬟一脸兴奋地叫道。
千鸣笳扭头望着路边的花微微愣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处的淳璟。她抿了抿唇,他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心动的事情,在牵引了人的情思之后,却又可恶地站在圈外,以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你,你甚至不能骂他流氓。
“真是大手笔呀!”蕊蕊从城墙上飞下,落在路边的一棵苍劲的古树上,噘着嘴瞪着淳璟,冷嘲热讽道。
淳璟扭头瞧了一眼还站在城墙上的锦陌,揶揄地看着蕊蕊,“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给你办一场。”
“哼,谁稀罕!”蕊蕊拧着脖子哼了一声,小黑蛇盘在她的手腕儿上,老老实实地躲在袖子下面,生怕被雨水溅到,打湿了自己光滑的鳞片。
淳璟朝她伸出手,轻轻笑了笑,“回去吧,我请你吃面。”
不等他说完,红豆突然尥蹶子狂奔了起来,它才不要载那条黑蛇!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味,能让它退避三舍。
淳璟想起那日在巫山,红豆驮着他刚到山脚下,就溜掉了。虽然后来它又到山脚下去接他了,也是因为小黑蛇身受重伤,几乎是气息奄奄。
“瞧你吓的!”淳璟摸了摸红豆的鬃毛,伏在它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自己去玩儿吧,我要是把她丢下,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闹呢!”
说着纵身从马上跃下,站在路边等着蕊蕊。
而红豆已经一溜烟儿消失在雨雾之中。
“红豆疯了?”蕊蕊落在淳璟身边。
淳璟瞧了一眼蕊蕊缩回到蕊蕊衣袖下的小黑蛇,道,“是你的宠物太霸气了。”
听到淳璟的话,小黑蛇突然窜出来,朝着淳璟扑了过去,被蕊蕊捏住七寸抓了回去。
两人漫步雨中,蕊蕊说,“锦陌说,她要嫁的是一个修炼了六千年前的天妖。”
第89章 迷雾重重
因为下雨,整个王城都变得很安静,氤氲着一种无欲的冷清,面面俱到面馆也是门庭零落,没几个人。
淳璟、蕊蕊和锦陌围坐在靠窗的座位,汤面冒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香气扑鼻,惹人垂涎。
淳璟侧坐在长凳上,抬起一条腿翘在长凳上,扭着头目无焦距地望着窗外的雨,风从窗外吹进来,飘来一两点雨丝,屋檐上落下雨滴也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若是千杭之去了云泽苍域,就只有被打压的份儿。
而且,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呢,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他的抱负也就无望了。
思来想去,千杭之的选择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千鸣笳都是最有利的,凛然古城环境恶劣不是千鸣笳能待的地方。而那天妖即便再冷血无情,也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样的。
哐啷一声,酒坛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淳璟一个激灵透过洞开的窗子,看见远远的斜对面的仙味居的二楼上,一个醉得潦倒的修长身影,楼下酒坛碎成了渣,酒流了一地。
“酒……酒……”他扯着嗓子嚷嚷着,双手扶着栏杆,探着身子往楼下看,喉咙里发出呕呕的声音,脚步虚浮,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
“是封鸣。”锦陌说。
淳璟眉头一拧,一阵风起,他人已到了仙味居的二楼,站在封鸣身后,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凳子上。
他捏着鼻子看了封鸣一眼,嫌弃地皱起眉,这人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满身的酒气,能熏死一头牛。脸红得像是猴屁股,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依旧凭借嗅觉扯着脖子叫着,“酒,酒呢!拿酒来!”
淳璟拧着眉按着封鸣,楼台边上走了两步,看着斜对面窗户里的蕊蕊和锦陌寻求帮忙。方才他眼见着封鸣就要坠下楼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过来救人,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蕊蕊看着他耸着肩膀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让他自己看着办,转身坐回去继续吃面。
锦陌也是,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转身消失在窗口。
“给我酒。”
封鸣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淳璟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淳璟的领子,将他推到栏杆边上,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叫着。
淳璟身体后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落进眼睛里,他别开脸看着封鸣那张脸,暗道,这家伙不会是装疯卖傻,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吧。
他摇了摇头,甩去脸上的雨水,肩膀猛地一用力,腰一拧,翻身将封鸣压在了下面,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他抬手撩了撩垂落到胸前的头发,抹了把脸。
封鸣觉得胸口憋闷,伸手去推淳璟的脚,确实手脚无力怎么也推不开,最后干脆放弃了,垂下手,头一歪,竟然睡了过去,甚至发出均匀的鼾声。
雨水啪啪地他红透的脸上,他却照睡不误。
淳璟一愣,瞳孔猛地放大,这怎么可能!
“喂!”淳璟探着身子拍了拍封鸣的脸,“喂,醒醒!你……喂!”
淳璟抿着嘴唇放下脚,将他从栏杆外拉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咳了一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拎起衣角在他鼻尖扫了一下,捏着嗓子呵斥道,“封鸣,你怎么能喝酒没结账呢!”
封鸣全身一阵,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顶漂亮的眼睛,翠玉的绿色,带着忧郁。
“小姐。”封鸣的眼中闪过一丝金亮。
淳璟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浅浅笑了笑,说,“你喝太多了,该回去了。”
“好。”
封鸣眼神有些迷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按着太阳穴,很是难受。
淳璟拉住他的胳膊,“你等等。”
现在在封鸣眼里,他就是千娇百媚的千鸣笳。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朝楼下喊了一声,“尼可,端碗醋上来。”
尼可动作很快,探着头看了一眼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的封鸣,将醋递给了淳璟,摊开手,“一共三百一十二金珠。”
淳璟将方才从封鸣腰间顺下来的钱袋递给尼可,“你是把这碗醋也算进去了吧!”
“不止这碗醋,封大人打碎了两只酒坛,九只酒碗。”
淳璟看着他忙摆了摆手,怕他一会儿又给他要说话的钱。他转身走到封鸣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封鸣,把这个喝了!”
封鸣扭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好像就是现在让他去死,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封鸣端起醋碗抿了一口,一张脸瞬间皱到了一起,他抬头看了淳璟一眼,一咬牙,仰着头将一碗的醋一饮而进。
“真听话!”淳璟笑着拍了拍封鸣的肩膀,笑道,“好了,现在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封鸣点点头,走下楼,出了仙味居,走进雨里。
淳璟扶着栏杆看着封鸣走远,瞧了一眼面面俱到面馆儿,不打算再回去打扰蕊蕊跟锦陌,他们两个似乎处得很不错,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好事将近呢。还是先到云良阁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说走就走。坐在面面俱到面馆儿的蕊蕊微微眯起眼睛,啪地一声,手里的一双筷子应声折断。
“怎么了?”锦陌问她。
“又被他跑了!”蕊蕊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怒道。
锦陌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笑了笑,“要去追吗?”
“不追了,总这么追,累死了。”蕊蕊哼了一声,朝店小二招招手,“再那双筷子来。”
跟别的做生意的地方一样,云良阁也很冷清。不同的是,云良阁不是因为雨,到了夜晚,就是再大的雨,也有成群的人上赶着过来送钱。
淳璟直接推门进去,大厅里静悄悄的,忙了一夜,那些公子都在房中休息。不休息的就是昨晚上没有排班儿、睡饱了了的,比如槲叶。
捣药的声音亮而不闷,很有节奏,仔细嗅,会在那满室的栀子花香里嗅到草药的香气。
淳璟循着那药香走到一扇门前,房门虚掩着,门内槲叶坐在条案后研读医书,一个小厮背对房门坐着正在捣药。
槲叶从书中抬起头,绕过条案,拉开了房门,“镜椿公子。公子是来找小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