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第10章

作者:郁都 标签: 年上 HE 玄幻灵异

  谢苏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忽然觉得自己又着了明无应的道。

  等小二将饭菜送进来时,闻到食物香味,谢苏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饿了。

  小二将木头托盘里的饭菜在桌上摆好,殷勤道:“客官还有什么要求的话,随时吩咐我就是。”

  他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了。

  桌上是几样小菜,一大海碗的鸡汤细面热气氤氲,香气扑鼻,还有一碗元宵,粒粒珠圆玉润,咬开来是糖桂花馅的,软糯清甜,齿颊留香。

  谢苏用勺子舀着元宵慢慢地吃,他本来就心虚,幼时又被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明无就坐在他对面,谢苏虽然低着头,却觉得他这师尊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房间里取暖用的炭盆里炭火哔剥的声音。

  谢苏余光看到明无应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朝他这边推了过来。

  他抬眼看去,正是那个鬼面具。

  谢苏在冰湖中抓住鬼面具时,只觉得这面具似乎是以生漆覆盖木头做成,但现在再看,发觉这面具失了挺括,发起皱来,像是一块皮革。

  明无应道:“你不是想要?给你一个。”

  谢苏思忖着,日后自己要查白家灭门的真凶,还是要从这个鬼面具上下手。

  昨夜他昏过去之前,听到了小神医说的话,他身上的朱砂骨钉可保他三月不死,时间紧迫,有了这个鬼面具,自己好歹有了线索。

  就算明无应不肯把鬼面具给他,逃跑之前,谢苏也是要想办法去把它偷来的。

  此时他倒是没有去多想小神医后面那句“百日后神仙难救”,命数天定,他死而复生,已经是逆了天道,其余的事多思无益。

  所以此刻他便大大方方伸手过去,将那鬼面具拿了过来。

  明无应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自己倒是一如既往的散漫,笑道:“你是想找那个鬼面人背后的凶手?不如我陪你一起?”

  谢苏知道他这师尊惯常与人玩笑,他说的事情若是尽信,难免要被明无应玩弄在股掌之间。

  少年时他就因此吃了不少亏。

  那时明无应对他还没有避嫌的意思,二指捏着他颊上软肉,笑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此时明无应大约已经看穿自己的身份,这样一问,其中的意涵就更多了。

  谢苏定了定神,想找个周密严谨的说法,先把当下的局面圆过去,反正今夜他就打算带了鬼面具逃跑,日后……或许不会再见到他这师尊了。

  想到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谢苏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清亮,望向明无应。

  他吃饭时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却忽然抬了头,明无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看他要说些什么。

  谢苏张开口,还未来得及出声言语,便听到一点莫名声响,像是初冬之时死水凝冻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扶着的瓷碗之上。

  自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如有形一般,还没吃完的半碗冒着热气的元宵霎时间便冻成了冰。

  谢苏的手指已经僵硬,他如坠冰窖,四肢胸腹钉着朱砂骨钉的地方皆剧痛难忍,极寒之中却不是麻木,偏偏能清晰感知那极致痛苦。

  禁术逆天而行,这便是逆天的代价。

  谢苏手一抖,那已经冻成冰块的瓷碗便掉在了桌子上。

  眼前一花,明无应便到了他身后。

  他将谢苏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轻声道:“那小神医说得不错,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

  谢苏冷得浑身打战,牙关咯吱咯吱的,眼睫和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整张脸苍白到了极点,嘴唇也完全失了血色。

  偏偏四肢百害都像是有冰针刺入,剧痛之下神智却是愈发清明。

  他第一次发作是掉入冰湖之后,第二次发作是昨夜与人对战动用了些灵气,又被鬼面人所伤,这才牵引出来的。

  第三次,就是今夜。

  若他这寒毒真的每过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那可就太难熬了。

  往后他去追寻鬼面人的下落,一到入夜寒毒便发作,不说自保之力,便是连行动都困难,实在是个极大的制约。

  谢苏眼前模糊,是他眼睫上的白霜遮挡之故。

  他隐隐约约看见明无应抬了一下手指,似有一道游鱼般的剑光倏然一闪而逝,明无应的左手拇指便出现了一个伤口。

  鲜血从那伤口之中汨汨流出,似乎带着一抹稍纵即逝的金光。

  明无应坐在谢苏身边,将左手拇指放在他唇瓣之间。

  淡淡的血腥气漾在谢苏唇齿间,他颇为抗拒,努力向后挣动。

  可明无应手掌宽厚,手指修长,稍稍使力便好似将他一半脸颊拢在掌心,不容他挣扎。

  鲜血自他指尖流出,明无应看向谢苏的神情却专注。

  他鲜血的效用立竿见影。

  像是将冰块投入火焰一般,谢苏周身的寒气和剧痛霎时间烟消云散,只不免还是有些脱力。

  他唇上沾着一点血,嫣红之态更甚,眉毛和睫毛上的白霜蓦地消融,却在眼眉之间留下些许水色,眉似更乌,睫似更浓,一张脸如水中洗过的冷玉。

  明无应问道:“好些了?”

  他指尖的伤口一瞬愈合,又在谢苏唇上摩挲片刻,不带狎呢意味,只是擦去了他唇上的血。

  谢苏似被他这个动作烫到一般,立刻扶着床榻坐了起来,欲盖弥彰地用手指蹭了蹭嘴唇。

  明无应若有所思道:“用我的血,好像比给你渡灵力有用多了。”

  若是谢苏学到了明无应的一成散漫不羁,此刻也不会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以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还是渡灵力好些……”

  一句话还未说完,明无应便屈指在他额上一弹。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了。”

  这个动作的亲昵意味甚重,谢苏愣了一下,想起少年时在蓬莱山上被哄着喝酒。

  那酒叫做秋露白,入口有花蜜一般的清甜,他喝完之后被山风一吹,立即晕红满面,对着一棵合欢树恭敬道:“师尊。”

  明无应赶来时,便是屈指在他额上一弹,将他丢在榻上,睡了一天一夜,秋露白的劲力才退去。

  谢苏思及前尘往事,心头一酸。

  余光中明无应身影一动,却是离开了床边。

  他将那张坐榻上的矮几推到一边,枕着手臂和衣而卧,闭上眼睛,道:“今夜你在床上睡吧。”

  谢苏自小被明无应带到蓬莱山,明无应是个散漫恣意的性子,不像旁人古板威严,日日指点徒弟要尊师重道。

  明无应好像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把他养大了。

  可在谢苏的心里,他这师尊的分量极重,甚于天地造化之功,也甚于日月光华之德。

  他睡在床上,师尊睡在一张窄窄的坐榻上,谢苏觉得有些不妥。

  他想自己换到榻上,又带着些许自嘲想,自己身为徒弟,却对明无应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已经是有悖伦常,大逆不道。

  还在意这点子细枝末节的不尊敬不妥帖,未免太过好笑。

  他翻身侧卧,面朝床里纱幔,呼吸渐渐匀净。

  房间中只余炭火哔剥之声,一点似有若无的烟气顺着开了一线的窗子散在夜空之中。

  谢苏刚想放出灵识,探一探那边的明无应是不是睡着了,就听到衣料滑动的轻微声响,明无应自榻上坐起,低声道:“你睡着了么?”

  谢苏闭着双目,呼吸轻浅,做出睡熟了的样子。

  片刻之后,只听得吱呀一声,是明无应走出房间,自外合上了门。

  他的脚步声自廊上渐渐远去,谢苏在黑暗之中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廊上再没有响起任何人的脚步声。

  谢苏翻身坐起,放出了灵识。

  明无应大约早已看穿了他是谁,或许也知道他一心想要逃跑。

  照谢苏对他这师尊的了解,明无应多半会装作不察,暗地里给他下一个禁制,乐于看他作茧自缚,自己跳到陷阱里去。

  可他的灵识散开,却并未察觉到门窗之上有什么禁制。

  谢苏不知道明无应半夜离开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却惊讶于他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术法和禁制。

  这一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下床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外面夜风寒凉。

  谢苏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下一刻他轻巧跃过窗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作话:

  谢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明无应:我让你两个时辰

第10章 鬼市逐花(三)

  虽然已经夜深,临江城内却依然摩肩接踵,游人兴致不减。

  谢苏施了个术法收敛了周身气息,顺着客栈背面那条僻静巷子走到了正街上。

  入夜后城门虽然已经关闭,但想要出城,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谢苏进城之时,看到城门上那二十四支以术法燃起来的通臂巨烛,料定城楼之上有修道之人坐镇,或许修为不浅。

  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难保不跟城楼上的修道之人对上。

  若是浑水摸鱼能出城还好说,若是弄出的动静太大,再把明无应给招来了,就十分的不划算。

  不如在这城中暂时躲一躲,找个气息杂乱的地方,隐藏自身最好。

  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前都点着灯,映得游人们脸膛发亮。

  一朵朵莲花灯、兔子灯被施了术法,在夜空之中悠悠漂浮,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