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65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岳沉舟耸了耸肩,微微上挑的眉眼里俱是讥诮的神色,即便是在昏暗的楼道里,也叫人看得清晰。

  “不必这样如临大敌。”他斜靠在挂满灰尘的老旧扶手上,“啪”的一声点了根烟,“我若是想将你们的后路给断了,当日便干脆直接将他杀了。真当你们布下的那些改天换地的魔阵有多么神不知鬼不觉么?”

  他冷哼一声,向着半空吐了个烟圈:“小朋友,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几千年前的阵法,我说你们魔修一句不行也不为过吧?”

  鹤归没有说话。

  他咬着牙关,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线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在遇到强敌的时候本能而固执地掩饰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放心吧,你们魔修爱怎么蹦跶,都跟我没关系。我懒得管,也没空管。灵脉图我已经交给了异管委,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钻着缝儿活下去,那是你与白暨自己的事情。”

  岳沉舟动了动手指,弹掉一截烟灰,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些。你姐姐在楼上等你。路我带到了,看在你是员工家属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白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若是一门心思修魔,凭借他的资质,几千年的光景怎么也该当上第二任魔尊了。他心思不单纯,恶事都借旁人的手做了,自以为一身清白,到头来……害人又害己罢了。”

  说完这些,他没有留下半点眼神,抬起一双长腿向外走去,挥了挥手:“言尽于此,爱听不听。”

  鹤归沉下脸色看着岳沉舟的背影。

  尽管这个男人的脸色还带着极为明显的病容,瘦削料峭的身形看起来脆弱到不堪一击,但他的背影依然如此高高在上,仿佛足以撑得起天地间一切风雨而毫不动摇。

  他的心里骤然泛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愤恨的,怨毒的。

  痛不欲生的。

  那一瞬间,一个遏制了许久的念头终于彻底在心底滋生开来。

  岳沉舟,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半步成仙吗?你不是高高在上,手握天下生魂吗?

  那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将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呢?

  你渡了那么多人,为什么里面……就偏偏不能有一个鹤归呢?

  某些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膨胀成为滔天的巨浪,在鹤归心里不断肆虐,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冲刷得摇摇欲坠。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种杂乱无章的感情已经转化成一股纯粹而来势汹汹的怒意,彻底压过了心头的忌惮。

  “岳沉舟!”鹤归的脸上写满了狠厉的森寒,仿佛要借着这样的气势,将心底那些绝不该产生的遐想完全掩盖过去似的。

  他用受伤的那只手一拳敲在墙面,将早已龟裂的石灰震得簌簌下坠。

  “你很得意吗?真是好一副圣人嘴脸!你一定很得意吧?哄得那些个小妖小怪个个敬仰你,将你当做再世仙圣一般供着……让我猜猜,你莫不是还想再现一个灵境?可惜啊可惜……你还有多少年好活,嗯?”

  鹤归手腕上的绷带迅速渗出血红色,他在剧烈的疼痛中笑了起来,那笑容阴郁而摄人心魄,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十五年。你不过还剩十五年罢了。哈,主人等了数千年,才等来这一次九星连珠……岳沉舟,我倒要看看,你不抽龙骨不复天梯,如何度过这万年一次的……必死天劫。”

  岳沉舟并没有回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这已明晃晃摆在面前的险恶未来并不能激起他任何心绪的波动。

  他甚至抬起头,对着天地间氤氲升腾的雨雾笑了一下。

  总有人笃定自己能实实在在地看到未来——不管是鲜花遍地的,还是凶险叵测的。

  紫垣说那一线生机在自己身上,然而长长的道路终要看到尽头,他愚钝不堪,依然参不破,看不透,只能被时间就这么推着,走向注定要崩溃覆灭的终点。

  他隔着水雾挥了挥自己的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中甚至还有上扬的讥诮:“我如何渡劫,几时轮得到你这样的小辈来置喙?就算是你的主子,也不过靠着些歪门邪道才能摸到一些天道命运的虚渺,你倒真敢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小朋友,无端揣测天意……可是要被雷劈的。你还是好好跟姐姐谈谈心,争取早点走出叛逆期,找个文物修复师,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你……”这态度把鹤归气到牙痒痒,还想说什么,只见那人已经一步跨进了如注的暴雨之中。

  倾盆的雨线落到他的周身,仿佛避尘的犀角一般,自动向两边避去,收缩为一颗颗珍珠大小的水珠子,悬浮在空中,而后温柔地滚落进地面的积水中,半点没有打湿岳沉舟的身体。

  这让他逐渐淹没在雾气中的身影显得无比出尘与孤绝。

  鹤归看着他毫不在意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忍不住狠狠攥紧了拳头,目光再一次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转身上楼。

  头顶的灯泡不知为何又亮了起来,闪烁了几次,发出了颤抖的蜡黄光线。

  手腕上,殷红的鲜血从整齐的断口出流出,沿着青白的手指滴落到地面,就这么直直地滴了一路,一直沿到了鹤归的房门口。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外头的响动,还是这次的客人着实不行,邻居房间里的音乐声已经停下了,此刻静悄悄一片,连灯都没开。

  男人逆着光走来,面容不清。

  等在门口的莲鹤全身都僵了僵,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便一眼看到了那流着血的手腕。

  ——那是多日之前,她的同胞弟弟想要伤害她,被战意正浓的春意整齐地砍下手掌而留下的伤口。

  莲鹤失去了语言。

  她怔怔地盯着地面的血渍,看着它从几滴扩散成为一小滩,然后终于向着另一侧流淌出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怎么,我的姐姐。”鹤归终于开了口,话语里带着嘲讽的笑意,“你在回A市之前特意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在这儿看着我流尽血而死的?”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用鲜血淋漓的手掌捋了捋沾着湿意的长发,没事人似的推开了门。

  “来都来了。进来吧……姐姐?”

  鹤归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个带着血,又饱含恶意的笑容。

第104章 鹤归不归(三)

  莲鹤坐在鹤归的床上,依旧沉默着。

  她低垂着脑袋,将昂贵的药粉仔细地撒上对方的伤口,又用干净的绷带将它仔细缠绕,包扎成严实又牢固的样子。

  鹤归也不说话,只是从上至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莲鹤从下巴到脖颈的优美线条,皮肤被灯光烘得细腻白润,散发出朦胧而暧昧的光泽。

  这种经年累月才能养出来的高雅韵味,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这个肮脏陈旧,处处充斥着霉味儿的出租屋里。

  一条细细的白金链条挂在她的脖子里,前端沉甸甸下坠,延伸进衣领。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惹人遐思的画面。

  鹤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完好无损的手,勾着手指,一用力,将那条链子猛地扯了出来。

  链子的前端坠着一块血红的玉。它没有半点杂质,红的像要滴出血来——鹤归知道它原本应该润泽到什么地步。如今它变得灰败,没有半点灵力流动的迹象,看起来就像一块扒在泥巴地里不值钱的红色鹅卵石。

  它已经死了。

  “这算什么?”鹤归的眼神眯了眯,流露出一种危险而妖冶的味道,“睹物思人?还是为了……安抚你那颗清纯无垢,充满了大爱的心灵?姐姐?”

  莲鹤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过任何反应,此时此刻终于抬起了头,劈手夺过鹤归手里的红玉。

  “给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面容,快速低声道,“不要叫我姐姐。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

  鹤归被她的动作扯动了手上的伤口,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庞。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劝我回头是岸,弃魔从善?还是说……你打算亲手杀了我,好涨涨功德与修为?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鹤归竟然还在笑,只是这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情,“即便我如今重伤在身,也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他凑近莲鹤,故意将炙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畔,手指猛得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欣赏对方脸上隐忍而痛苦的表情。

  “我倒是有点好奇了,比起我一路挣扎着活到现在,满手不知多少人命……你杀过人吗?会杀人吗?我好命的……姐姐?”

  莲鹤挣动了一下,试图挣脱这种几乎含有侮辱性质的挑衅,但却失败了。她睁开眼睛,眸底波光闪动。

  “鹤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看看你的伤,那么久过去了,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比起上次见面,你虚弱了不止一点点。你恨我,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你由我弟弟诞化而来,我无法就这么看着你自取灭亡。”

  “收起你那虚伪的关心吧。”

  鹤归的神色陡然不悦起来。他猛得放开手,只见莲鹤的下巴上已经被他掐出了赤红的淤痕,上面丝丝黑气缠绕,那是魔气灼烧皮肤的痕迹。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绝不想有一个入魔的弟弟,你宁可我从未出现在你的面前,宁可我早就死了,也好过是个与岳沉舟作对的魔物。可惜了我的姐姐,鹤归偏偏就没有遂了你的愿。你我一脉同生,天道要我受辱而死,我却偏偏就要活下来。我集怨气、魔气、死气于一身,抗下了魔骨阵八十一层淬炼,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可不是为了要跟你玩过家家的。”

  莲鹤狠狠咬住了下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眼前这个人生来便是魔修,骨子里流淌的都是毁天灭地的怨气,生来便只有我行我素,他根本不可能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会甘愿被什么因果与命运摆布。

  应该说,若是没有这样强烈的恨意与怨怼,根本不会有现在的鹤归。

  但她还是怀着最后一点期许望着他,那目光变了又变,在灯光里充满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

  “我……问过岳师了,我们本就是双生……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用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本该互相包容,彼此依存,鹤归……”

  莲鹤的眼睛里终于落下泪来,她抬起手,神情怅惘地抚摸上鹤归的脸颊:“回来吧。”

  如果这一幕被描绘下来,那应该是十分感人的画面。感人到就连鹤归阴霾而狠辣的面容上,都产生了片刻的怔忪。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便在莲鹤愕然的目光中爆发出了笑声。

  他越笑越大,那笑容里满是恶作剧成功后的讥讽,最后竟然前俯后仰,笑出了泪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好一个彼此依存,好一个双生……”

  鹤归叹了一句,随后突然出手狠狠掐住莲鹤的脖子,用力把她死死按到了床垫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这种可怜正合你意吧?我们生来便是一对,是彼此依存的亲人,还是抢夺天道与气运的对手,我的姐姐,你心里不是比我更为清楚?”

  鹤归从上至下看着身下不停颤抖着的女人,手上再次用上了力道,眯起的眼睛里充满了挑衅和冷酷。他的脸色有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垂落的黑发纠缠在莲鹤的视野里,掩不住上面的血迹斑斑。

  “如今你想以胜利者的姿态施与怜悯,我就非得要接受你的施舍,以满足你那恶心又虚伪的自我感动?”

  莲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其实已经听不清鹤归的言语。脖子上叫人窒息的力度越来越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就在下一秒,“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打破了此时的寂静,她的衣襟被扯破,胸前散发着热气的皮肤接触到空气,还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锁骨下方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鹤归松开了手,一口咬在莲鹤锁骨下方,尖锐的牙齿狠狠咬破皮肉,任由鲜血涌出,铁锈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莲鹤的眼神从怔愣转向了悚然,她终于回过神来,拼命挣扎着抽出被反绑在身后的手,一把将这个男人推开。

  “你……”

  莲鹤的指尖摸上自己的锁骨,那里的伤并不重,然而掺杂在丝丝缕缕的疼痛中的,还有让她胆战心惊的魔气。

  涌上心头的愤怒让她忍不住反手甩了鹤归一耳光。

  啪——

  一声脆响顿时响彻不大的房间,随后,气氛彻底安静了下来。

  “放心吧,这点魔气……只会让这个疤痕永永远远的留在你的身上,并不会玷污你高贵的灵魂的,我的姐姐。”

  鹤归的脸偏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抹了抹唇角的鲜血,注视着莲鹤愠怒的脸,缓缓笑了起来。

  “既然视我为洪水猛兽,又何苦勉强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我若真的答应了,你打算如何自处?天天回家发愁怎么跑路么?”

  如果忽略那抹触目惊心的鲜血,这或许是一个非常亲昵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