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5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就在两个多小时前,还穿着衬衫西服,掩不住倨傲的男人,此时此刻却仿佛卑微到了泥土里。整个人不可遏制地发着抖,目光中尽是躲闪的恐惧,看向岳沉舟的眼神,活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或是救人于危难之间的神仙。

  这人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中年得意,财源滚滚,出入都是衣香鬓影的高级场所,自有豪车接送,也多得是美女投怀送抱。

  他大概已经许久没仔细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

  若是他有时间好好照照镜子,就不难发现,不过是四十岁的年纪,放在当今的社会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可他的背脊却已经佝偻了下来,脸上的纹路并没有因为富贵的生活浅上些许,眼下、额角,手背这些地方,甚至爬上了淡色的斑点,就连眼睛都开始浑浊不堪。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整个人却从骨子里散发出残烛般的暮色。

  他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衰老。

  这种垂垂的腐朽之气,像从泥沼里开出的剧毒花束,自血肉里扎根,透过经络不断吞食着他的生气,日复一日,顺着皮肤纹理悄悄浸润到五脏六腑的最深处,最后再变为令人厌恶的腥臭味,随着每一口呼吸飘出体外。

  “不知道它会害人,你咋不说你以为它是个神奇宝贝呢?养只小鬼当宠物,好玩?您可真是有爱心。”

  岳沉舟嗤笑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头疼地抓抓脑袋,好不容易被梳理整齐的金发又被他抓得杂乱如稻草。

  他的神态极度不耐烦,却没有直接走人,反而站定了脚步,随便靠在那座博古架上,视线淡淡扫着上头那些传说中价值连城的藏品,眼神毫无感情地跳过温润到几乎透光的白玉佛像、缀满珍珠玛瑙的金瓯固杯、造型精美的青花云龙碟……仿佛这些都是顶顶寻常的锅碗瓢盆似的。

  最后落在了最下方的角落里,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上。

  那东西四四方方,巴掌大小,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像是什么完整的大件上掉落下来的残缺配件,毫不起眼,孤零零一个躺在架子的最底端,裹着一层灰蒙蒙的尘,被什么人随手丢弃在那儿似的。

  高和平心头的恐慌生出了无穷尽的绝望,心口那块皮肤一会儿滚烫到宛若烙铁,烫到他汗如雨下,一转眼却又像溜在冰尖,凉意浸进骨头缝里,冻得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如刀剜一般。

  他顺着岳沉舟的视线看向了博古架,那个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东西。

  ……这是什么?

  它是什么时候被放在架子上的?它一直都在吗?

  不管怎么样,这个年轻男人没有走,那就是还有的商量!

  “大师!你相信我!一定要救救我!”

  高和平胸前的皮肤几乎要被他自己的指甲抓破,声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

  “那东西,是我太太从东南亚请回来的!我以为……我以为就像往家里请了座观音,或是佛像一样,总是旺家护宅的。哪里知道……”

  莲鹤看岳沉舟居然有插手的意思,极度不悦,不耐烦几乎挂到了脑门上,口气极冲打断他:“得了吧,东南亚,别没事就把屎盆子往东南亚扣。那群蛊师每天都搁丛林里玩虫子,哪有空跟你走私鬼口。”

  她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你把我们当半桶水的神棍么?”

  高和平被她怼得一愣,收了声。

  这姑娘之前婷婷袅袅,温婉的像从古画里走下来似的,此时突然变了脸,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又凉又轻,跟看到了路边死皮赖脸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的他绝对惹不起这两尊不明来路的大佛,只好陪着笑,点头哈腰说:“没没没,大师,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下半身还湿着,身上的衬衫也早就被皱皱巴巴,宛如腌菜一样挂在身上,巨大的难堪攀上他的心头,混着恐惧、慌张,五味掺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两个人,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我,我真的不太清楚啊!是我太太,她……她不知听了谁的话,成天往东南亚跑,说是开始信奉,什么,什么波旬魔罗。你们知道的,我一直忙着做生意,三天两头不在家,哪有心思管这个!到后来才发现家里请回了一尊小孩子样貌的佛像,从那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波旬魔罗?”

  岳沉舟无语,在脑袋里逡巡了很久,才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名词——这是东南亚佛教传说中的魔王,著名的邪佛之一,百度一下就能得到。

  随便的就像漫画书里指了个名字似的。

  他倚着门框,表情似笑非笑,十足古怪。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垂落,拇指和食指不自觉轻轻摩挲,熟悉他的人一定知道,这代表着他心情不太美妙,犯了烟瘾。

  “……你们当真是什么都敢信。还波旬魔罗,你怎么不去信奉邓布利多。”

  “邓……什么?利多?天朝的佛吗?”

  高和平神经高度紧绷,闻言,不由哆哆嗦嗦问出了声。

  岳沉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一言不发,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哦,哦。我太太和我结婚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她喜欢孩子,为此郁郁寡欢。我怕她在家憋出病来,才总是让她多出去玩玩。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招来了这样的东西!从那之后,她不出门,也不管家里的事,成天闷在房间里念念有词。”

  高和平从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失了血色的嘴唇因为面部神经的拉扯显得抽搐,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他的双手在身上抓了又抓,终于哆哆嗦嗦撩开衣摆,猛得把它掀到脖子上,露出大片枯瘦的胸膛。

  “你看!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求大师救命!”

第8章 鸠占鹊巢(八)

  与还算福气的面向不同,男人的胸口瘦出一种不正常的干瘪,条条胸骨萧索嶙峋,上面覆着一块醒目的红斑,颜色鲜艳欲滴,正随着主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上下起伏,一眼看上去,仿佛是活着的,静静趴在胸前蚕食他的血肉似的。

  岳沉舟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

  “真是麻烦死了!”

  他掏了掏口袋,里头空空如也,只好压下了烟瘾,嘴里骂骂咧咧地牵起男孩的手向楼上走去。

  高和平愣了一愣,心头大喜,拔腿追了上去,紧紧跟在岳沉舟的身后,生怕自己晚了半步,就要被独自留在原地,面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厉鬼。

  深色的楼梯扶手雕着绻卷的花纹,与一楼的大理石地面隔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几人随着楼梯转了个弯,顿时把一楼明亮的热闹抛在了身后。

  窗外黯淡的月光照出了台阶上方寸大小的地面,再往里就是大团的黑暗,只剩下家具模糊的边缘若隐若现,愈发显得这月光像被压缩了一般。

  “什么波旬,什么东南亚童佛,真是不要脸。”

  岳沉舟的手敲在楼梯的扶手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极度嘲讽的语气因着这节奏减弱了不少,一双眸子映着氤氲的月色,在黑暗中亮的分明。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种东西骗人。对了,现在跨国贩卖异常生命体得判多少年来着?”

  “人类20年起步。非人类直接进锁妖塔。”

  莲鹤老大不情愿地跟在他身边,随口答道。

  她的短旗袍开叉到大腿跟,因着楼梯的高度露出匀称白皙的美腿,如玉般光泽,再往上便是一截骨肉匀停的腰臀,叫人挪不开眼神。

  高和平平日里也是极爱美人的,只是这会儿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有丝毫的逾矩,何况现在还要叫他踏入二楼那个是非之地,哪里还能生出旁的心思来,只能瑟瑟缩缩落在最后方,喏喏说不出话来。

  岳沉舟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垂下视线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男孩,片刻之后,轻笑了一声,仿佛觉得极为有趣。

  “小子,那东西在哪里,你看得到吧?”

  男孩轻轻点头,抓着他指尖的肉手紧了紧,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流着些碎光,像星空下平静而深邃的湖泊。

  他抬起手臂,指向黑暗中的某处,童音清脆稚嫩,掷地有声。

  “它在那里。”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浓到仿佛侵吞了万物的黑暗深处,突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说是眼睛,却没有瞳孔和眼白,在黑暗中发出刺目的红光,愈发显眼。

  刹那间,时间也像凝固住了,连呼吸声都消失殆尽。

  “当——”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一声低沉雄浑的钟声。方才明明有气无力,此时却如同深山古刹的撞钟声似的,响彻山麓,凉意从天灵盖灌入,震得所有人心神一凛。

  像是吹响了什么号角,那双血红的眼睛飞速闪动了几下,随后自黑暗中腾空而起。

  照映着朦朦胧胧的杂光,男孩仿佛看到这团黑影幻出了人类的手脚,嗤啦一声,悬荡在什么东西上,几个飞跃,如一条黑雾状的闪电,直直劈向自己的面门。

  他的视野里闪过一道星芒。

  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一动未动,甚至还轻哼了一声,那道星芒自他指尖闪射而出,滋啦啦跳成了几束烟花般的火光。

  赤红的眼睛猛然一滞,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刺耳的尖叫,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那叫声似婴儿的啼哭,也似鸟类的哀鸣,凄厉无比,劈开了夜色,直直扎进人的耳朵。

  再定睛看过去,只不过是几秒钟的工夫,地上的东西已然消失不见了。

  “咔哒。”

  开关被按下,头顶的射灯顷刻间发出强烈的光亮,驱散了黑暗,把二楼的整条走道照得分毫毕现。

  连通阳台的玻璃门紧紧关着,两侧的明黄色窗纱无风自动,有节奏地晃荡着,一条口子从帘子的最上端一直划拉了下来,勾出的断线飘在空中,似乎还残留着利爪的温度。

  高和平的双腿抖得厉害,张了几次嘴,才勉强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破锣般的音节。

  他扶着楼梯缓缓滑落,屁股狠狠坠到实木地板上,不停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啊……”

  岳沉舟闲闲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仿佛非要找个地方倚着才舒服,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鬼,咒鬼,古曼童……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咱们今天一晚上都在说它,高总,您现在还问这种问题,未免过分了吧?”

  岳沉舟的眼神落在高和平躲躲闪闪的神色上,嘴角逐渐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谓咒鬼,非要说的话,确实与宠物类似。饲主以生机、血肉、愿力供养咒鬼。咒鬼托生于物,成为饲主之子,视饲主为母。可以达成饲主心愿。你要说它有保家护宅之用,也没错,应该说……没准还是小瞧了它。”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翻出一片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向上抛了抛,最后丢进了嘴里,聊胜于无。

  能生生把一个普通人吓破胆的事情从岳沉舟嘴里说出来,倒像在闲话家常似的,这态度也不知该说是可靠还是没谱。

  至少落在高和平眼里,一颗心就像坐上了云霄飞车,时而高悬到半空中,时而又落回肚子里,折腾的够呛,几乎去了半条命。

  “高总,你们做生意的,应该知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买卖呢?咒鬼若是这么好用,人人都去请上一只,岂不是妙哉?也用不着躲在你们后头的那个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东南亚,又是波旬魔罗的,胡扯一通了。”

  因为咀嚼,后面的话显得有些口齿不清,高和平的心又高高吊到了嗓子眼,手抓了两把楼梯栏杆,愣是没抓住,干脆放弃了,瘫在地上哑着嗓子追问:“那我……?”

  “咒鬼擅妒。它自认是饲主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所以,饲养咒鬼者,不论求的是什么,终其一生不可有后,领养的也不行。否则,后果……”

  岳沉舟的掌心按在男孩头顶,胡乱撸了撸:“就像这小子一样。”

  “鸠占鹊巢。这就是咒鬼的警告。”

第9章 鸠占鹊巢(九)

  “鸠印若是放着不管,很快就会以蛛网深深扎根于人体内,吞吃血肉,最后人类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死于虚弱或是恐惧。而一切的咒术,都需要生机维持。咒鬼说到底不过是小鬼一只,连修成人形的本事都没有,它的能耐,都是要从饲主身上取的。”

  岳沉舟轻飘飘地丢下几句解释,竟然没有丝毫追进二楼的意思,转过身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他的视线再次在高和平身上扫了扫,上挑的眼尾像只展翅的蝶,目光淡淡的,仿佛一眼看到了你脑海深处。

  “放心吧高总,这种东西,除非是阴阳眼,或是灵能者,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对您来说,没什么大影响。”

  高和平还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闻言,急得抓耳挠腮,一骨碌爬起来,这会儿倒是比猴子还快,没有半分老迈的虚弱。

  “哎,哎。大师……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