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现在是三位,以前也是三位。”梦泽君说,“但在一百年前到十年前这段时间,是四位。”
谢云澜一怔:“四位?”
梦泽君点点头:“天地初开时世界是无序的,风火雷电在天地间肆虐,日月星辰没有规律地运转,可能下一刻还在天上,下一刻就砸落在地面,造成巨大的灾祸,在灾祸中死去的魂灵又漂泊在世间,不知去路,这时候连轮回秩序都还没有。”
“众神的诞生是为了规范这个世界,也是为了守护它,像我,守护梦境,烛龙守护轮回秩序,还有许许多多的神,他们也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但是天地间需要守护的东西是有数的,所以神明的数量也是有数的,天地初开那段混沌的时间过去后,便再也没有新的神明诞生,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个例外。”
“那是一只蛟。”梦泽君说,“你们都说蛟龙,但其实蛟跟龙没有半点关系,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妖兽,它们的数量成千上万,但龙则是天地正神,他们各个都有改天换地的力量,数量也只有三位,幽冥的烛龙,昆仑的亘龙,东海的苍龙。”
“蛟不能成龙,就像人不能成神一样,这是众所周知的规则。”梦泽君说,“可那只蛟打破了规则,他以再普通不过的妖蛟之身修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
“这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自混沌过后天道从未授封新的神明,可他得到了天道的认可,被封为战神应龙,至此,天界的龙神变成了四位。”
“然后就是十年前,前后不到百年的时间,对你们来说很漫长,对我们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天界又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就是烛龙的被贬,于是龙神又变成了三位。”梦泽君说着他听来的传言,“虽然大家不知道烛龙是因为什么被贬,但是有许多神都猜测或许跟应龙的获封有关,这两件事发生的太近了,三位龙神为什么突然多加一位?众神都有各自的职责,应龙有什么职责?”
“或许,天界并不需要四位龙神。”梦泽君复述着旁人的说法。
谢云澜听懂了,天界不需要四位龙神,所以就有了烛龙的被贬。
这种事在凡间并不稀奇,朝廷的官职都是有数的,皇帝不想用某个人时,自然会随便找个理由将其贬黜,再提拔一个新的顶上来。
不是被贬的官员本身有错,而仅仅是,皇帝有了更喜欢,更想用的人。
可天也会如此吗?
梦泽君也不知道,这些都只是众人的猜测和传言。
他们说话间,烛龙像是终于从断角之痛中缓过来,他爬出坑洞,变回人形,一身洁白的衣袍上满是泥污,他身上也有许多的血痕,是谢云澜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他站在原地,像是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神籍被贬后,他自然也不再有守护幽冥的职责,可他千万年都待在幽冥的黑暗中,他几乎未曾离开那个地方。
迷茫了许久后,他又回去了。
回到幽冥的万古黑暗中,继续燃着那一盏烛火,他微垂着眸子,看着烛火在自己面前闪动,并且随着他消散的神力一起,越来越微弱。
梦泽君再次将时间加快,在几十倍快的时间流速下,魂火的衰落更为明显,这盏曾经由天道赐予,能够破开万古幽冥的世间最为炙烈之火,慢慢变成了谢云澜见到时的那样,羸弱不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心魔于一年前逃出幽冥,他们已经离这个时间段很接近了,梦泽君将时间恢复正常,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凡。
在某一刻,那羸弱的烛火一如往常那样闪动了一下,可不一样的是,那火焰下方,突然出现了一小点火光无法照亮的阴影。
梦泽君神色一变:“那是……”
他没能说下去,像是不小心露了气息,他在说这句话时沈凡突然抬起眸子,并且,一股庞大且可怕的力量同时朝梦泽君袭来。
谢云澜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感觉一阵劲风从耳旁掠过,梦泽君便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死是活。
他正在心惊前,又见沈凡缓缓朝他走来。
速度并不快,可或许是因为闯入沈凡梦境被发现的缘故,他走的每一步都叫谢云澜有种转身欲逃的压迫感。
沈凡走到谢云澜面前,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淡,但在这梦境阴冷的黑暗衬托中,无端显出一丝危险和阴森。
“我看到你一直守在烛火旁,别的就没有了……”谢云澜下意识地撒了谎。
“是吗?”沈凡看着他。
“是。”谢云澜一口咬定。
沈凡没再说话,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他沉默地看着谢云澜,那盏羸弱的魂火在不远处闪动着,火光明明灭灭,照得他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谢云澜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自然平静,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绷紧,梦境里的沈凡跟平日里的沈凡全然不一样,甚至跟那个还未断角的沈凡也不一样,眼前这个男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沈凡想杀他。
梦境里对时间的感知很混乱,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凡垂下了眸子,一切冰冷和危险都随之瓦解,像是险死还生,谢云澜下意识地长舒口气。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时,沈凡突然开口。
“下不为例。”
他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谢云澜的眉心,不太痛,但还是透露出一股惩罚的意味。
谢云澜还想再说什么,可意识忽的沉下去,幻境被抽离,梦醒了。官员本身有错,而仅仅是,皇帝有了更喜欢,更想用的人。
第82章
谢云澜从床上坐起后,好半晌都一动不动。
他回忆着昨晚那个梦境,梦中发生的许多事,都让他很在意,而他尤为在意的莫过于最后一段,烛火下的阴影和沈凡的态度。
那是非常陌生的沈凡,陌生到会令人感到恐惧。
谢云澜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先去跟沈凡见一面,梦境中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想在现实中跟沈凡谈谈。
他打开房门,耀眼的阳光洒进屋中,谢云澜不由眯了眯眼,他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今日起得格外晚。
谢云澜迎着阳光看了片刻,那个漫长的梦境中,千万年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而沈凡就在这样的万古黑暗中独守了那么久。
他好似终于有些明白沈凡为什么会那样淡漠,又为什么会喜欢凡间这些吃喝的小玩意儿。
他走向沈凡所住的院落,沈凡一向起得比他晚,他醒来时沈凡往往还赖床没起,但因为今日谢云澜起得格外晚的缘故,沈凡此刻已经醒了,他正坐在屋中吃早饭。
屋中还有一人,是王泰,从京城之事后他就对沈凡非常狗腿,一路到涯州来都没变过,比伺候谢云澜都殷勤,今日他又来给沈凡送早饭。
他瞧见谢云澜过来,奇怪道:“侯爷,你今天怎么起得怎么晚?”
“昨夜没睡好。”谢云澜敷衍了一句,又将王泰支开,“去弄点早饭给我。”
“好嘞!”王泰立刻起身。
他离开屋子后,谢云澜走到沈凡身旁坐下。
沈凡自顾自吃着糕点,神色一如往常。
“昨夜……”谢云澜酝酿着正要开口,却被沈凡直接打断。
“昨夜怎么了?”沈凡一副单纯且不解的神情,好似全然不记得昨夜梦中之事。
谢云澜一怔,他定定地看着沈凡,正待说些什么,王泰却又突然回来了,他在门口喊道:“侯爷,黄大人找你有事!”
“我过会儿去。”谢云澜应道。
“他好像很急!”王泰又道。
谢云澜:“知道了。”
王泰又走了,谢云澜思虑片刻,将原本想问的问题都吞了下去,只对沈凡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只是昨夜做了个梦。”
“哦。”沈凡淡淡应道。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云澜站起身想走,沈凡却又突然叫住他。
“谢云澜。”
谢云澜回头看他。
沈凡走到谢云澜面前,他手里拿着一块糕点,递到谢云澜嘴边,像是要给他吃。
谢云澜犹豫着张嘴咬住了,沈凡却并没有将手指收回去,他顺势抵上谢云澜的唇,像是在做一个“嘘”声的手势。
“梦醒了,就忘了吧。”他嗓音低沉,像是一种忠告,又像是威胁。
谢云澜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沈凡在屋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色暗沉,映不见屋外的阳光。
谢云澜来到太守府的正厅中,黄耀武正在其中忙活,一见谢云澜便道:“谢老弟,你可算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是走私马匹的事?”谢云澜问。
梦域的事没有影响到现实,不像京城和沧州那样需要很长时间善后,黄耀武这些天忙活的就是彻查走私马匹一事,除了曹金玉,还有多少人从事这样的行当。
“对!”黄耀武将他这些日子调查的情况详细说了说,走私马匹一事其实一直都有,有巨大的利益在前,这种事便屡禁不绝。
但其实,走私马匹的规模并不大,毕竟并没有多少人需要这样的好马,普通人用不起,也就是一些权贵子弟想要些好马撑撑门面。
一直到一个多月前,根据黄耀武查出来的数据,走私马匹的数量竟是一下子增加了几倍,这短短一个月,便有上百匹关外好马被走私到关内,并且,他们的目的地大多都是云州。
“云州……”谢云澜喃喃着,二皇子袁奕的封地便在云州,云州要那么多好马做什么?
答案几乎是昭然若揭了,这种关外的马并不适合农耕,寻常人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数量,唯一大量需要的便是军队,它们是最适合做战马的马种。
“谢老弟,你怎么看这位云州王?此事是否跟他有关?”黄耀武道。
谢云澜没正面答,只道:“前些日子震动江南的河堤贪污一案,先皇虽然惩治了那些犯案官员,但账款并没有追回。”
黄耀武一听就明白了,袁奕是这贪污一案的幕后主使,虽说没有公开宣判,却也是众人皆知的事,这么多年贪下来的修堤银两,可是笔不小的数字,云州又是如此偏远荒芜之地,有能力购买如此多的马匹的,放眼望去,也只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财力了。
“我们该如何做?”黄耀武问道。
袁奕到底是袁朗的亲弟弟,即便袁朗跟他关系不好,但碍于名声,也不好直接对亲弟弟做什么,再者说,他们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胡乱说袁奕要谋反,弄不好反倒害了自己。
“不要多言,我写一封密折,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陛下就是。”谢云澜思索片刻后道,他只将有人走私马匹的事报上去,至于是否有人要谋反,就由袁朗自己定夺了。
“另外,你在涯州离云州比较近,你要多多留心云州方面的动向,以及……”谢云澜沉吟着道,“关外的事,你也要多加注意。”
夏人走私马匹的数量突然加大,作为提供马匹的元戎人不可能不会察觉到异样,他们十有八九跟袁奕达成了什么协议。
元戎的新单于达巴拉干不是个庸才,现有的和平是在元戎每年需要贡上极多贡品的条件下才换来的,谢云澜不觉得对方会甘心于此,无论达巴拉干是否也有进攻中原的野心,他对于大夏生出内乱,一定是乐见其成的,即便袁奕不找他,他也未必不会找上袁奕。
谢云澜又跟黄耀武商讨了一些事,关于大夏境内的驻军分布,以及元戎各部现有的兵力,他们要做好袁奕里通外敌的准备。
转眼又到晚上,谢云澜忙了一天,也没再见过沈凡,但他睡前还是忍不住想着对方,想着对方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以及,那位怂恿他去沈凡梦里一探究竟的梦境之神。
沈凡发现谢云澜闯入自己的梦境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用那微凉的手指轻点了下谢云澜的额头。
但同样闯入的梦泽君被沈凡发现后,却是被一股极强的力量袭击,下落不明。
谢云澜倒不是特别担心对方的生死,怎么说也是梦境之神,梦境是他的主场,应该不会出事,他只是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对方,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面。
他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入睡了。
甫一睡着,他便被拉进梦中。
仍然是涯州城,比城楼还高的胖雪人正在城中心举着法杖,卖力地守护着这片刚刚被修复的梦境。
梦泽君站在他面前,不同于昨天的利落打扮,他今日有些狼狈,衣服上到处是焚烧所致的破洞,脸上也乌漆嘛黑的,甚至头发都被火燎了一截。
梦泽君抱怨道:“累死我了,烛阴也太记仇了,在梦境里围堵了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