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魂 第69章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标签: HE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那他的钱赚够了吗?”周殷笑着问。

唐放“嗨”了一声,“应该赚够了吧,您不知道您府上处处漏钱吗?这小子挺会钻营的,不用操心他!”

说着唐放又说:“我走之前还把陈英训了一顿,这小子,真的是……”

周殷:“他这次回去该升职了罢。”

唐放:“是啊,升职,不过升不了太快就是了,大哥肯定看他不顺眼,熬吧,熬到昱辰上去就是他的时候了,这小子当年为我守了那么久的帐,说仰慕我,结果我回来第一天就把我训一顿!这真的就是我不是当年的我了,脾气没有那么爆了,不然肯定要把他骂到找不着北!”

唐放的口气愤愤不平,显然是一直记着这个茬呢。

周殷想了一下,陈英做过他四年的护卫,对这个人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的确是很仰慕你。”

唐放立刻拒绝:“别了。仰慕我还拐我妹妹,我宁愿他别仰慕。”

周殷:……

周殷:“他就是太傲气了,你摔打摔打他也好,不然等到外人来摔打,一切都来不及了。”

唐放:“并且他执念也太深了,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你没发现吗?他的心里好像就是一直在追求,追求,主要是他一时间还得不到,他内心还极端的渴望,这就让人感觉很悲凉。”

很多时候,不是一个人不够好,而是他还没有到他盛放的时候啊,如果他不沉下心、低下头慢慢地、稳稳地走,一直处在一种非常强烈的焦虑和短缺感中,他怎么能坚持到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呢。

周殷沉默了一下:“那你还把他看得挺透彻。”

唐放:“并且很多时候,人追求的东西往往是事与愿违的,你说你求过国公的位置吗?我求过王爷的位置吗?大哥……啊,大哥还真的求过皇帝的位置,哎,他不算,他是个狠人,说大嫂,大哥和我都是偏房的儿子,是庶子,所以大哥当初成亲找正妻第一件事就是看人品,看她是不是可以疼爱他所有的孩子,大嫂的确做到了,把大哥所有孩子都视若己出,可是你若问大哥到底喜欢谁给他生的孩子,这不是一目了然嘛,他最喜欢大嫂给他生的孩子,嫡出的孩子,他那里没有母凭子贵,只有子凭母贵……所以这人间的事情啊,当真是让人捉摸不明白。”

就像是周殷,他好像从来没有求过名利高位,他就是个对这些没有什么欲望的人,所以才可以平静地待在高处,自如地使用权力,而不是被权力所困,说离开也就离开了。就像是大哥,他是个非常耐烦、非常不怕琐碎麻烦的人,他什么小事都可以耐心细心地做,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孩儿都能包容,所以最后反而成了谋划这人间最大宏图之人。他们家当年混出温饱之后,好像从来没有说自己要什么名利浮华,不得到就要困顿不已的。

唐放仔细地想了想,嗯,的确是这样的。

周殷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对陈英的看法这么多?”

唐放:???

周殷困惑:“大哥是不是私下里对我的看法也这么多?”

唐放:???!!!

周殷都要不理解了:陈英不就是和阿聘私下情投意合吗?照应照应他就好了啊,子瑰怎么能发出这么多的感慨?连陈英怎么想的都不放过?

唐放将他的心里话听了个透透彻彻,忽然间瞪了周殷一眼,嗔道:“你烦不烦!”

说着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两腿一夹直接骑马就跑走了,马蹄得得得地,叫人干脆追不上,小孔捷在镜子里来回地颠簸,还挺不解地问:“其实陛下还是挺喜欢国公的吧?”

唐放“唔”了一声,挺不服气地说:“但估计看他也头疼!这次幸亏是跟我走了,不然回去大哥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封赏他,继续头疼!”

孔捷:“他会很舍不得你们的。”

“嗯,知道。”唐放放缓了马速,浩瀚的星朵下沉默了一霎:“可大哥总是要承担某种东西的,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人。”

最后两天的时候,因为找寻大鱼无果,安平王觉得一定是因为现在是冬天,沙漠都冻上了的缘故,突发奇想说想去爬山,兴许能看到什么,孔捷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对看鱼这件事为什么这么执着,不是说极西之地吗?咱们到时间能走到吗?但他说都说了,国公没有不许的,两个人立刻转道去爬山。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孔捷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俩人的,正常来说,人之将死大家都应该是很惶恐的,但是他们俩好像没有凡人的那些困扰,他们担心的事情和别人不一样,追求的东西和别人也不一样,问他们,他们说的确是要去极西之地的,但时间到了也不着急,好像倒在哪里都可以,反正最后也能去。

他们这个时候唯一还算靠谱的行为是嘱咐小孔捷记好回去的路,包裹里还有信号弹,找不回去就放信号弹等着别人来找他。

不知名的巍峨高山,爬山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雪。他们选了一条最险也最开阔的一条路,烈烈山风中,马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山风撕开巨大的裂缝,从高山上从上往下俯视,只见脚下层峦叠嶂宛如白鲸奔涌入海,天地万物皆入眼前。

唐放迎着风雪而上,将自己的脸孔整个露出来,猛烈的狂风吹开他绣着牡丹的披风,忽然间,他回头大喊一声:“快!周殷,吟一首诗来!”

镜中的小孔捷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大声说:“国公还会吟诗?”

“那当然!”

唐放大声地夸:“你没听过吗?古往今来最牛的那批军事家,都是爱写诗吟诗的!”

周殷失笑,风卷起他的白狐裘,满涨的气流将他浅青色衣襟都要吹开,他看着唐放的身影,舒展声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山风吼啸。

周殷:“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唐放的眼睛忽然惊喜地一亮,立刻接道:“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周殷:“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唐放:“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唐放忽然大笑起来,没头没尾地对孔捷说了一句,“看到没,国公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孔捷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背庄子的这一篇,但是不知何时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满涨了起来,唐放悠游自得地拨了一下马头,然后猛地勒紧辔头,纵马而上。

他们没有找到那些大鱼,但是他们又好像找到了。在最后的一天的夜里,他们爬到了山顶,上不去的时候,便把马栓在山径的树上,然后徙步而登。唐放说:“如果明天还有命的话,他要看一看日出。”

小孔捷没有了镜子,只能在心中问他:“真的有那些大鱼吗?”

唐放很笃定地说:“是啊,有的,这天底下,在没有人迹的地方,在最深的深渊里,有很大很美的鱼。”

大鱼在哪里孔捷不知道,但是晚上的时候,国公的确是凿冰弄出两条小鱼来。诚如顺高祖所言,做鱼的方法早就教过周殷,选一条大小适中的鳊鱼,先腌再炸后焖,调料怎么做,什么时候出国,操作上可谓是非常简单。周殷的确也知道是怎么做的,但是他和大嫂一样不太会做饭,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他随便清理了下,然后生火烤熟,也就是凑合能吃的水准。

一连几日的奔驰,他们的身体其实是有些疲惫的,但是精神仍然饱满充足,不知道明日要发生什么,但是今夜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

山顶正对日出东方的山洞里,国公耐心地给烤鱼翻面,唐放坐在他面前等着吃,忽然间,他抬了抬头,茫然地左右看了一下,周殷抬起头,平和地问:“他又跑了?”

小孔捷“额”了一声,他不知道国公是怎么感觉到的,好像他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之人的所有变化,只好乖乖承认。

周殷垂着眼睛,手上仍然稳稳当当的:“前几日稳定了些,还以为到明天为止都不会有什么变数了呢。”

小孔捷拘谨地缩了缩脚,眼神有些躲闪,小心地抬了抬目光,看着国公烤鱼。

无官一身轻,此时的周殷已经完全不是几日前的三军统帅的威压了,他安安静静地做事,举手投足是一股沉静雍容的雅意,没有绷着自己,气定神闲的,唇边好像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小孔捷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国公您这样就走了,您不用跟您的家里打招呼吗?”

周殷有些意外:“……嗯?”

小孔捷连说带比划:“他们肯定很舍不得您啊,您不需要和他们告别吗?”

周殷笑了,安静说:“不用。”

小孔捷明显是想聊,但是还不知道要怎么聊,有些唐突地问:“是因为殿下吗?”

连空气都可以读懂的周殷明显是不明白眼前的孩子要说什么,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小孔捷有些紧张,手舞足蹈地:“我之前跟着殿下看到过您的回忆,我看到殿下顶撞过您父亲。”

后来他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国公似乎和家里有些疏远,但是他想着,生死怎么样都是大事吧,感觉他却好像完全不在意。

周殷想了一下,问:“你是说他在汝南闯入我家后院那次?”

孔捷点头如捣蒜。

周殷露出不理解的表情,“那是陈年旧事了啊,并且……你好像误会了,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孔捷:“……啊?”

周殷认真地想了想要怎么说,然后十分坦白地道:“我年少的时候,父母对我的管教十分严格。因为父亲无缘仕途,所以对当时身处高位的三叔一直有怨愤,对我的期待也跟着过高,有时候管教起来就会失了分寸。其实……子瑰那次他是撞见了我父亲在处罚我,他也不是故意要顶撞他的,他只是在为我鸣不平。”

小孔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周殷无奈地摇摇头:“你说的我想起来了,你是招魂那次看到的吧?事情太多,我没有回忆得那么具体,不过你应该看到了他拉着我跑出家门这件事了吧?若真是顶撞我父亲,他干嘛要拉着我跑呢?”

小孔捷茫然失措地眨了眨眼睛。

人这一生谁都有旺衰起伏,眼前的男人就是因为无论有多少成就、多少磋磨都不露声色,所以若不是他亲口来说,外人很难从他的外在去判断他到底发生过什么。

周殷:“当年我应该是十三岁,我还记得他忽然闯进来的样子,他看到我挨罚,非常的不可思议,直接便跟我父亲吵了起来,说’周殷已经这么好了你干甚么打他?’我父亲完全没预想到跟我打架的是这样一个混小子,别人的家法他都要管,不知道俩人怎么就吵起来了,父亲也险些被他气得一跟头,后来大嫂帮着来平这件事,就是因为拿捏住了当时父亲对三叔的出言不逊,这事儿才算能平息。”

小孔捷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公。

这件事,殿下从来没有跟他解释过,他更没想到,居然是从国公的口中听到了全貌。

周殷笑了一下,很平和地说:“我那个时候也非常年轻,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横冲直撞的人,吓坏了,他把我拉出去之后还跟我说,以后父亲再打我可以去找他,他大哥不打人,’你非常好,我没有见过比你还利害的人,你以后一定会比你那个三叔厉害的’。”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小孔捷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只能晃过神后呆呆地、用力地点头,肯定地说:“殿下没有说错。”

现如今的世人谁还能记得当年的大司马呢?汝南周家,上五代,下五代,都不会有比周殷更出息的子孙了,国公延续了他家族的荣光,他们是因为本朝的周殷才熠熠生辉。

周殷苦笑:“但其实我当年并没有这个想法,我这人不太喜欢入世,不喜欢争夺什么,当年去找子瑰,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家在晋源,可以不用打仗,他说过,如果我不喜欢出面,那在他家里我可以不出面,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没有想到……被骗了,到了他家才真是没有平静过,一转眼,竟然过完了这样的一生。”

国公在笑,那笑容很淡,很平静,很宁和,小孔捷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国公此时的样子,只是感觉这一刻他成熟又年轻,眼中闪动着温柔的悸动,充满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沉静的声音里,有大慈悲,大欢喜。

小孔捷发着抖地追问:“国公,您不想活着吗?”

周殷:“我怕离开他。”

冷冽的风,浓墨重彩的夜,眼前之人如此的坦然坦白。

小孔捷顿时无话可说,他苦涩地垂下头去,小声地说:“国公,其实我心里有过一点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曾经希望,殿下走了之后,我还可以陪在您的身边。”他有一样的皮囊,他可以装得很像。

但周殷没有说话。

孔捷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妄想,所以只能悲伤地看着他,胆怯而小心地问:“国公,您能抱一抱我吗?不是抱殿下,是抱一抱我。”

周殷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展开自己的手臂,弯下腰,拥抱住他稚拙的真心,“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子瑰对我说过,他一直希望有个弟弟,他的妹妹被他养成了男孩的性情,你就是他最想要的弟弟的样子,内向,文静,细心,他很喜欢你。”

孔捷用力地抓了一下周殷的披风,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满是苦难的命运,在遇到这两个人后一步步变好,眼前这个男人将他从穷困潦倒中救起,殿下则是把他从心灵的最深处救起。他们和别人不一样,谁都无法像他们一样,他此生何其有幸,竟能接触他们这些非凡的灵魂,管中窥见他们畅快豁达、风起云涌的一生。

殿下说,这天地的无人之处,还有硕大纯净的生灵。

他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大鱼,可是孔捷已经找到他的大鱼了。

在那众生之巅,他看到了一群心灵敏捷,智识高尚之人,看到一群智慧、勇敢又坚韧的灵魂。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他是蜩与学鸠,竟有幸长在他们的身旁。而这些一身本领的人,从来没有说过你弱小,你卑贱,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我们就是要欺负你、轻慢你、牺牲你,他们没有,他们好好地照顾他,善待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他,在面对敌人的坚硬羽翼下,小心翼翼地保护住无辜与弱小。

那可不可以在他们建下这样的功业之后,老天给他们一个小小的私愿的边角,让他们情人终成眷属,一年一年,可以厮守到白头?

孔捷问黄大仙:“他们下一世会在一起吗?”

那天他在三个月内第一次控制自己的身体,跑去黄大仙的帐篷里睡觉,大仙说完那些话后他睡不着,满腹心事地躺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爬起来又找黄大仙聊天,他真的很在意他们能不能在一起这件事,哪怕其中一个他很喜欢。

黄大仙将埋在书简中的头抬起来,认真地说:“应该是会的。这人间真正情投意合的感情实在是太少了,神仙们也是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所以遇到前一世感情非常好的,不离不弃的,他们都是愿意再给他们牵一次红线的。所以他们哪怕入了地府,下一世还是可以找到对方,然后走到一起的。”

孔捷:“那国公杀过很多人,会不会在地府判很多年?”

“唔……”

黄大仙迟疑了一下,坦诚说:“按照道理是要这样的,但是也未必……因为冥界的判罚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的,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的是非功过,真正可以评断的人很少很少。”

孔捷:“那也就是说,就算什么都顺利,他们还是要等几十年啊。”

黄大仙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孔捷:“可是您刚才说,一个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