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国度 第20章

作者:狐狸 标签: 玄幻灵异

  据说人死前会回忆起人生,但在韦安脑中就是一片空白,最后只含糊地浮出很久以前某个单薄的记忆。

  就像故事里某个矫情的时刻,人生中既无人想听也没有用处的那种毫无意义的事……

  他想起自己还不是“秦先生”时的一个朋友。

  是个叫普兰的人,和他同一家孤儿院,后来进了同一个实验组。

  那是一个影子模糊的儿时同伴,死的时候十七岁,瘦得吓人,样子像只有五六岁。他皮肤如同白垩,头发几乎掉光了,剩下的长得长长的,是肮脏的金属灰。

  普兰是全组里最后一个死的,当时韦安去了一趟,想去找些证据,那时他想着觉得自己可以让一些人付出代价。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能做,根本查不下去。

  但凡涉及到古文明,这个社会一些血腥和疯狂的东西几乎是合法的,这些对弱者的折磨有整个国家的体系为其背书,规章隐秘灰色,但环环相扣。虽然也有与之对抗的力量和规章,这些事仍旧如霉菌一样,在人类社会内部固执地生长。

  自己是内务部的资深探员,是秦家重要的儿子,当被决定放在这个位置,他就只能属于这里。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韦安的儿时同伴盯着他,眼中有种诡异的饥饿感,什么古老的东西在那人身体里生长,从他的双眼向人世窥探。

  他死时像活活饿死的,这一批实验体死时都是如此,精力与血肉都被未知的东西吃掉了。

  韦安想,他一直知道自己也会这样的。那时所有的人都死了,他没有理由例外。

  他最后视线的余光中,那怪物爬到了旁边,他能闻到它身上腐朽硝烟和火的味道。

  他认真地过了他的退休生活,他造了房子,布置花园……电视、书本和那么多人承诺过的,一个人应该过上的不被束缚、舒适、满足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去规划和建造……

  但他是得不到的,他不该得到。

  一支针剂扎在韦安脖子上。

  他的身体正处于极端的痛苦和损耗中,但这一刻,剧痛退去了。

  头脑极深处灰色肉块的痛苦变得平缓,残损疼痛的末端被安抚和完善,充盈的力量注入其中。像水凝结成冰晶,一种奇异的物质在虚空中以稳定的方式凝结,试图为他脑子里的东西建立框架。

  虽然那是科学部那些人搞出来的古文明技术幽灵的碎片,一团只有恶毒和渴望吞噬的碎肉,但框架仍是清晰的,撕开茫然混沌的痛苦,带来暂时的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韦安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蜷着身体倒在地上,虚脱无力,指尖都发软。

  他抬起头,看到了归陵,那人单膝跪在他面前,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夹克,还和他刚打扮他时一样帅气。

  归陵手里拿着个注射枪。

  联邦的注射枪,最新款的。

第二十章 “金券”

  韦安呆了一会儿,坐起身。

  “你还好吗?”归陵说。

  “还好。”韦安说。

  归陵打量他,好像在观察他会不会突然死掉。

  但韦安觉得自己暂时不会死了,虽然不知道归陵给他注射的是什么玩意儿,他感觉还不错。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归陵也跟着站起身,侧头看他,似乎仍不确定他的状态。

  那人头发因为刚才莫名其妙挨陶尽来那一下子有点乱,这座城市的颜色映在他眼中,透出点武器式很高级的暗银色调,阴沉而黯淡,真像个高端古文明物件的样子。

  韦安朝他伸出手,归陵把注射枪递到他手里。

  韦安看了一下,是标准的联邦军用款。

  他说道:“里面是什么?”

  “基础稳定剂。”归陵说。

  韦安怔了一下,说道:“是‘金券’?”

  “有这个叫法。”

  韦安震惊了,居然是“金券”啊!

  在古科技庞大而混沌的领域,“金券”绝对是传说级别的东西,它原名叫“基础稳定剂”,这名字很直观,也表明了它的作用。

  这东西能优化躁动的实验体,进行稳定和重组,填补缺失,是一种力量极其强大的针剂。

  还有传说说这是人类和“另一个世界”真正的桥梁,一张基础通行证,拥有之后那个高层次世界才会真正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叫“金券”。

  它还有一个更古老的名字,叫“金苹果”,没人知道原因,可能自有其历史和故事,但一切已无法考证。

  古文明的受害者有时能感到那沉入死亡中帝国含糊力量的吸引,知道其能对他们体内的东西进行补完与提升。但那却又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黑暗里的一切极度残缺和凶险,人类对之几乎完全无知。

  但金券不同,它对什么类型、什么痛苦,都永远有效。

  此时,它似乎在韦安身上一个未知的层面形成了结晶,缓解了那混沌中器官的狂暴与饥饿,把之归拢成神秘的稳定形态。

  即使古文明废墟里有时会有些珍奇的东西,“金券”仍旧太过惊人,不是下来一趟就能发现的。

  “你在哪搞到的这种东西?”韦安说。

  归陵指了一个方向:“战场那边丢了一些。”

  “带我去。”韦安说。

  归陵转身朝那方向走去,韦安跟在他后面。

  路过死去怪物时,韦安多看了一眼,的确是内里在闷烧的样子,不符合任何生物的逻辑。

  接着他们走过巨大的头颅,脚下是死去风化神明长长的金发,它曾经可能如同金色的河流,但现在成为了黄褐色的垃圾,面孔死寂干瘪,看上去险恶又忧伤。

  这真是噩梦般的场面,那种充满了污秽、末日和亵渎意味的梦。

  它巨大损伤区域像无人管理垃圾站漆黑腐朽的倾倒口,里面满是恶心的东西,那种畸形地狱虫一样的事物。

  韦安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是伊登,青春女神。”归陵说。

  “……神?”韦安说。

  “嗯。”归陵说,没再说话。

  韦安忍不住又看了这巨大的头颅一眼,他并不想看,这里的一切让他不舒服,但这东西仿佛思想层面邪恶的恒星残块,对头脑有着让人不适的吸引力。

  “我以前在哪个古籍里听过伊登这个名字……”他说,“好像是乌森那边的,他们杀过很多人献祭这个古神,说足够多的血污能得到她的垂青……”

  “不是那个,这个是北欧神话里的。”归陵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其实他俩都是如此,好像这是个死掉的世界不该有人声。

  两人绕过那座头颅,越过断肢的地方时,整片地面都呈现阴沉变质的黑褐色,仿佛大片颜料泼洒,一眼看不到头。

  韦安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是什么。

  “这是……”他说,“血吗?”

  归陵的眼神像处于梦游中,他“嗯”了一声,声音轻缓,不想谈论与之相关的一切。

  韦安后背发凉,他走在大片古老的血迹上,来自旧日时代的血腥味好像能渗到骨头里。

  两人好一会儿才走出变色的石板,难以想象当年的惨状。

  周围有一股朽败的味道,一路不时能看到那些从下水道或门栋里涌出来的腐肉,灰雾覆在这座孤独下沉的城市上,如同一望无际的裹尸布。

  他们都穿着现代世界帅气的衣服,穿行在这片灰暗的城市中,像是走错了地方。韦安没问归陵找到契约升级程序没有,可能找到了吧,自毁的愿望总是能成功的。

  号角声还在响,一声急过一声。

  它唤起某些情绪,让人想起战争、死亡和没有尽头的孤独,想起一切消逝之时。

  当韦安和归陵汇合,这一路便没有再碰到什么危险。

  他猜之前那些垃圾般的怪物还有在不断围过来,但归陵都解决了。他看不到那条鱼,它应该在别处忙活。它一直在忙活。

  没走太远,韦安就看到了人类世界的痕迹。

  先是一些刹车印,能量枪的焦痕,散落的弹壳,接着出现半残的枪械。

  韦安甚至看到了一辆报废的军车,被烧过,但看得出是联邦制式。

  周围出现了更多战斗的痕迹,没有尸体,应该被收拾过,不过处理得不是很仔细。有沾着干涸血迹的吊牌丢在地上,韦安还找到一小片金属的颅骨,上面还有厂商的号码,这东西只会来自一个现代联邦做过军方颅骨数据手术人的残肢。

  这是古文明衍伸出的一款科技,和寄生式枪铳之类的东西一样,从古国时代奴隶控制技术发展来的,改良后军用科技化了。

  不过虽然改良了,这门技术仍然很不人道,到了私兵领域——其实联邦军方的隐秘层面也是——就更加无法无天。

  选择做这种手术,就是干了个把命卖掉的行当,但总有人这么干的,你简直不知道人们为了生存会接什么样的活,承受多可怕的生活方式。

  总之,颅骨数据系统植入的失败率很高,所以这种人类也很昂贵,只有一些尖端的部队才有。

  韦安把碎片放进口袋,这东西连通终端后能找到一些东西。

  当继续往前,简直四处可见丢弃的枪械、车辆和残尸,经过反复多次的战斗。

  地上有散落的速成壁垒的模块,这些人应该曾经试图建立据点,但是并不成功。他们还修了一条简单的公路,广场上当然没路,不过他们清理了杂物,布了护卫车,还弄了荧光的路径标记。

  韦安还看到几处物资储备点,放着枪、武器和照明设备,再来时带上足够的兵力,直接就能用了。

  他穿行其间,心里想,下沉的空间根本不是给人进入的——也许偶有超能者能身处此地,但那种人非常少——根本不存在让大量普通人存在于此任何稳定的路径。

  这又是车又是部队的样子,可以想象得布置不少次漫步者酒店献祭出的那种“门”才行。

  这是一场超级大规模的行动,很难想象来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

  正在这时,归陵说道:“就是这里了。”

  他指的是一辆配有战甲的军方货车,但被什么大家伙掀翻了。

  高强度合金的车厢大片地瘪了进去,经历过高温下严重的撞击,核心被穿透成了一个洞,又被高温封住,像一只圆形的眼睛,怪异地斜看天空。

  这惨状肯定是攻击力更强的怪物干的,韦安一路没见着,应该也被归陵无声无息地搞定了。现在他能理解为什么明知这生物是个灾难,还这么多人争夺了,真的是好用。

  韦安过去看车厢,内里的东西当然全被高温融毁了,金属、塑料和枪械混合在一起,也许还有人体的一些部分,肮脏而界限不明的一大片,如同什么异形生物的巢穴。

  不过他能根据大概形状判断出,里面装的是一摞摞的小型保险箱,联邦军方最昂贵的那种。

  归陵是从一个掉落的保险箱中拿到“金券”的。

  它被破坏了一小半,里面之前应该有注射枪,还有几枚针剂固定在缓冲垫上,一些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