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意 第81章

作者:顾言丶 标签: 玄幻灵异

  盛钊一愣,刚想问刑应烛做什么,就忽然觉得余光一闪,有金光从无渡的身上亮了起来。

  “他……”张简怔愣着,像是一万个不可置信。

  “他要成佛了?”张简喃喃道。

  盛钊本还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一听这话倒也惊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无渡,却见对方眼下的红痕莫名消失了,他眉间有金色的法印一闪而过,身上和唇角的血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尽数抹去。

  那金光从他身上而出,在他周围一米的范围内“画”出了一个圈。

  这破旧的小屋里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古钟声,浑厚沉重,像是一声砸在人心上,盛钊整个人一激灵,心里莫名地敞亮起来。

  倒是胡欢被这一声震得够呛,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偏着头吐出一口血。

  好在刑应烛提前拉了他一把,要不然他一个小狐狸崽子站在外面,得硬生生被这佛光烤下一层皮来。

  胡欢哆哆嗦嗦地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下意识往刑应烛的影子里缩了缩,恨不得把弱小无助又可怜几个字印在脸上。

  钟声未停,唱经声又起,盛钊只觉得如坠云雾之间,分明脚下踩得还是青砖地,可人却莫名望见了九天之上、雨雾中的九转莲花台。

  紧接着,无渡含着笑闭上眼睛……竟就这么坐化了。

  “他……”盛钊顿时懵了:“他是悟什么了?”

  向来在这种事上有问必答的刑应烛没说话,他的眼神落在屋内的一点,少见地看起来有些走神。

  盛钊一问之下没得到回应,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盛钊只觉得刑应烛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他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领口有一点可疑的红痕。

  “怎么了?”盛钊担心道:“……伤着你了?”

  刑应烛匆匆回神,按着他的手,说了句没有。

  “这点佛光算什么。”刑应烛说:“当年我在灵山三进三出的时候,他们祖宗还没在那修行呢。”

  盛钊拧着眉,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刑应烛见他这个表情,心说现在的小寡妇真是越来越难糊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混久了,近朱者赤,智商也涨了一点。

  ……如果盛钊此时能听见刑老板的心声,他八成一定会把这句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之后跟刑应烛那些“金句名言”一起混个语录。

  不过他现在暂时无暇顾及这些,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刑应烛的脸色,越看越觉得心里打鼓。

  “你别骗我。”盛钊说:“你当时在申城被雷劈的时候脸色都比现在好看。”

  盛钊越说越放心不下,干脆上手想扒他的领子,嘴还不闲着:“你到底怎么了?从回来你脸色就不好看。”

  “行行行——好了好了,听话。”

  刑应烛一把按住盛钊的手,一脸拿他没辙的表情。他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盛钊的眼睛。

  盛钊不知道他要干嘛,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了刑应烛的掌心,带上了一点痒意。

  从禁海之渊带回的那些裂伤一直在渗血,刑应烛匆匆赶回来救人,又站了这么半天,确实有点眼前发昏,撑不住了。

  “我在禁海之渊受了一点小伤。”刑应烛凑到盛钊耳边小声说:“之后怎么,你别害怕,总归对我来说是好事,睡几天就醒了。”

  盛钊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伤得怎么样,怎么伤的,就觉得眼前一空,覆着他的那只手消失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刑老板已经化作了一条极细的小蛇,缠在了他手腕上。

  没了衣物的遮蔽,他身上那些伤就藏不住了,只这么略动了动,就在盛钊手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盛钊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圈当时就红了。

  倒是刑老板瞥了一眼他的表情,懒懒地又游了半圈,在他腕骨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了一点不见血的牙印。

  盛钊:“……”

  他心知这是刑应烛的“威胁式安慰”,于是憋了半天,愣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了。

  刑应烛见状满意了一点,恹恹地把脑袋搭在他手腕上,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盛钊现在是一点八卦的心思都没了,他要是早知道刑应烛身上有伤,打死他也不能在这看半天现场电影。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刑应烛的尾巴,招呼都忘了打,转头就想往外走。

  刑应烛现在这个状态,他只想领着他赶紧找个安静干净的地方休息养伤,什么成不成佛救不救人的,暂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可谁知他还没走出门口,就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施主。”

  是无渡的声音。

  盛钊愣了愣,转过身去,却见在无渡的尸身旁边,已经站了个“新无渡”,他眉眼长相与无渡差不多,只是眉间有一点佛印,穿了一身素色的布衣僧服,手里挽着一串佛珠。

  他的眼神落在盛钊手心里,片刻后,冲着刑应烛轻轻行了一礼。

  “您……”盛钊不大清楚现在应该称呼他什么,他身后佛光鼎盛,显然已经脱离了肉身,不再是那个普通和尚了。

  于是盛钊只能含糊道:“您叫我做什么?”

  “我与施主的缘分未尽。”无渡含笑说:“只是彼时我修为尚浅,有些眼拙,没认出应龙身份,是以差点泄露天机。”

  “天机?”盛钊愣了愣,下意识想起了那两个没被回答的问题。

  “什么意思?”盛钊追问道。

  “那两个问题的答案,施主不必着相,未来当有一日,自会知晓,现下时机未到。”无渡说:“施主可再换两个问题,贫僧便可了断尘缘,回归本位了。”

  “我……”

  盛钊其实没什么想问的,他不求财不求色,这辈子唯一一点缺憾还被刑应烛补足了,除了被无渡隐隐叫破的那两个问题之外,确实没什么在意的。

  “我想问问,应烛他……”盛钊舔了舔唇,说道:“他的东西能找回来吗?我是说……在我能看见的这辈子里。”

  “可以。”无渡含笑道:“还有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盛钊咬了咬牙,无渡不提倒还罢了,可他偏偏要提醒盛钊,反而让盛钊又想起那两个问题了,左右一犹豫,竟然还真生出几分在意了。

  “那你说的那个‘时机’,它什么时候来?”盛钊问。

  无渡看着他的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道了一声佛号。

  “这问题的答案在贫僧的修为之上,贫僧不敢妄自定论。”无渡说:“但若是叫贫僧来说……或许在千日之内。”

第105章 “上辈子,在天目山上,你没有遇见什么人吗”

  自渡寺外两里地的北海岸边,白黎摊开手,接住了一滴飞溅起的水花。

  青色的小雀乖巧地伏在她肩膀上,梳理了一下自己被海水沾湿的羽毛。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白黎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等着对方走近了,才侧过头,瞥了一眼声音的来源。

  无渡站在她身后三步开外,冲她微微一颔首,轻声道:“多谢陛下施以援手,否则自渡寺内外百余名游人,恐怕都得被此波及。”

  “好说,都好说。”白黎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本也是我的职责……若是叫凡人眼见着玄学之事,最后还不是我的麻烦。不如一起挪走,来得清净一点。”

  “确实。”无渡说:“说起来,自当年灵山一别,与陛下已有九千年未见了。”

  “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听经嫌无聊,不小心掀翻了你们佛祖的莲花台。”白黎负手笑了笑,说道:“说起来实在惭愧。”

  白黎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倒一点“惭愧”的样子都没有,她肩上的青雀埋下小脑袋,可疑地耸动了两下。

  好在佛祖座下的亲传弟子是个没脾气的实在人,听了这话也没发怒,反而客气地笑了笑。

  “当年陛下虽年轻,可悟性却好。倒是贫僧惭愧,在这红尘间滚了几千年,才将将悟到此间关窍。”无渡说:“何况最后这灵犀一点,还是莲施主给予贫僧的。”

  “她本是沂山上一朵千线莲,你当年路过沂山时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白黎说:“后来她脱了灵骨得以做人,在轮回里扑腾了三千年。现下又见到你,虽然彼此不计前因,但也算是有始有终,得偿所愿了。”

  “阿弥陀佛,都是因果。”无渡叹息一声,说道:“贫僧本以为能救她出苦海,却不想,最后还是她自渡上岸。”

  “杀伐是渡,慈悲也是渡。无外乎手段不同,没有个高低之分。”白黎说:“但归根究底,无论是妖还是神,都只能渡自己罢了。”

  无渡敛目轻叹,说了声是。

  九千年前灵山讲经,这位小殿下听得无聊又烦闷,最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直指佛祖言语偏颇,眼界片面,不能观无妄混沌之事。

  当时她一言激起千层浪,直把一场讲经法会拧成了一场你来我往的论道。

  那场论道谈经玄妙非常,无渡昏昏然听了全场,话是都听明白了,可依旧不能完全顿悟。

  之后那年轻的小殿下自己讲完了心情舒畅,拍拍屁股走了人,可无渡心里却埋下了不少疑虑种子。

  他仿佛走入了一条死胡同,眼前迷障颇重,再寻不到佛法之妙。到最后,无渡自知进入了瓶颈,便去与佛祖请辞,直言要入人间苦修,以堪佛法。

  ——直到今日。

  直到连饮月死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才醍醐灌顶。真也好,假也罢,洁净污秽,不过是人心标杆下的产物,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也委实不过是一场虚妄大梦。

  “陛下,多谢了。”无渡说。

  他最后冲着白黎略施一礼,双手合十捏了个法印,便周身化作一道金光,向着西天而去。

  白黎回望了一眼浅水镇的方向,然后施施然一步踏上海面,正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自渡寺里,盛钊先前就耐不住性子,带着刑应烛先走了,说是要回酒店养养伤,只留下张简和胡欢依旧待在寺里,面对着两具凉透的尸身。

  外头天色将黑,空气中的香火蜡油味道也渐渐淡去,莫名显出一种萧瑟之感。

  胡欢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胸口,半晌终于缓过劲儿来,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张简。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张简和刑应烛同时进门,他的注意力自然被“自己人”吸引走了,这半天过去,才想起张简已经自救成功了。

  从胡欢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张简的侧脸。他半个身子隐没在沉沉的黑暗中,眼神有些木然地盯着连饮月的方向,唇色发白,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

  平时白天晚上地在一起,胡欢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张简陪着,现下他骤然丢了一次,倒真让他生出了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讲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张简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回神啊。”胡欢说:“你怎么了,愣神这么半天?”

  张简在前世的大梦里游荡了三年多,现在头还疼着。前世和今生掺杂在一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毫无规律地乱蹦,只剩下面前这只狐狸,还是一点没变样。

  “我在想刚才连饮月那句话。”张简低声说。

  他一开口,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就有些松了,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撑了一把桌面才站稳了。

  “什么话?”胡欢随口道:“你别听她的,她那是上辈子有执念,人才疯魔了。你又没什么遗留的因果尾巴,在乎这个干什么。”

  胡欢只是随便一安慰,就跟他先前敷衍张简没什么两样。可谁知这次张简居然没那么好糊弄了,他闻言偏过头来,目光如针般看向了胡欢。

  “没有?”张简反问道。

  “有什么?”胡欢被他也问蒙了,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你这样的正统传人,上辈子也有因果没了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