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88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他曾去过西北边的沙阜城。在毗邻古战场的沙漠中,陈千帆寻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

  某个地域通常都有相近的神怪故事,陈千帆早已学会去伪存真。然而在那个小小的村庄中,他听闻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传说。

  村子丁点大小,村人又不怎么与外面来往。难得碰见奇事,随便揪个老人都能讲得活灵活现,仿佛人在现场。

  二百多年前,村子被沙匪与狼群困扰。某年冬日,常来进犯的沙匪群落突然没了踪影。事发古怪,村内推举最有勇气的青年,叫他前往沙匪老巢一探究竟。

  结果他只寻到遍地血肉模糊的骨架。

  沙匪们像是被野兽啃噬殆尽了,只留下黏腻碎肉。冲天血气中,幸存者只有一人。

  那人年纪轻轻,身上套着破布条似的华贵衣衫,貌如九天下来的仙人。

  可惜是个傻子。

  青年说话他不认,叫他也不答,只会木愣愣地站着,像株生机尽失的枯树。青年只当那是沙匪们抓来取乐的奴隶,便以食物小心引着,将人带回村落,和妻儿一同照料。

  就算那怪人什么都不会做,光是摆着看一看,也够赏心悦目。更别提那人力气挺大,养得熟了,能帮忙做些简单的粗重活计。

  不过一年年过去,怪人还是不会说话,也不愿搭理任何人。手上没活,他就寻个空旷处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动都不会动一下。

  村里老人都说这是“心坏了”,没的医。村子民风淳朴,只当村内多了道安静的风景,无人打扰那怪人。

  十年相安无事。

  十年过去,当初的青年变为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儿女结婚生子,孙儿牙牙学语。怪人的样貌却没有任何改变,没添一丝皱纹、一根白发。

  若不是怪人面貌实在清丽脱俗,又是那副浑浑噩噩的痴傻模样,人们几乎要畏惧起来。

  传说的高潮是一次狼袭。

  每年冬季,村子都要遭一两波狼袭。通常村人只需守住村外围墙,牢闭村门。谁知那年狼群得了只狼妖,狼妖多智,竟指挥狼群破了村墙。

  人们惶恐,登时各回各家,紧闭家门、熄灭烛火。

  怪人当时正往柴房搬柴。男主人顺势将他搡进狭小柴房,提灯一熄,反手就要锁门——

  “寒风扫过,男主人右臂瞬间没了肉,只剩一根血肉模糊的臂骨。”

  陈千帆咽下糖糕,兴致勃勃道。

  “这传说,老夫也时不时翻去看两眼,刺激得很。”

  时敬之蹙起眉,怪人这一手有些微妙的熟悉感。考虑到这是二百年前的旧闻,他老老实实继续看。

  男主人受此重伤,又怒又怕,只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他舍下怪人,拔腿跑向主屋,将门闩得死死的,只敢从窗户缝往外看。

  怪人看着满手的血,十年来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柴房,正迎上袭来的狼群。

  村里没有院子,月光正好,附近的几家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谪仙般的人瞬间被狼群扑倒,四肢俱被撕碎,当场毙命。下一刻,他却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腿脚尽数长了回去——那几匹狼甚至没来得及吞下口中残肢。

  剑气闪过,饿狼霎时被剥皮拆骨,化作血腥的尸堆。

  那人迸发出极其冰冷的杀意,空手在兽群中前行,所到之处尸骨如山、血流成河,霜雪似的月光就此染作赤色。

  杀戮之中,不知为何,那怪人像是越来越清醒,目光也越来越绝望。

  狼妖吃了大亏,怒不可遏。它杀气腾腾地冲向怪人,又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粉碎活人的惨剧。

  只是无论倒下多少次,那人总会由残尸恢复如初。

  明亮的圆月下,血色细根冲天而起,犹如深渊中腾起的魔物。

  它们不断纠集成型,补好伤处。而那怪人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无数次徒手冲上前,给那巨大的妖狼留下伤口。据说后来狼妖胆寒,想要逃走,也被那人抓住尾巴强行留下。

  渐渐晨光熹微,狼群无一生还。

  怪人发丝散乱、衣不蔽体,遍身鲜血碎肉。他安静地站在狼尸前,注视着聚集起来的村民。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无人听清。男主人伤臂凄惨,村民们同仇敌忾,冲怪人丢起了石头。

  怪人不再说话,他任由村民们砸着,兀自垂下头,冲村子拜了一拜。随后他剥下狼妖毛皮,血淋淋地披在身上,就此离去。

  传说最末,仙妖总是不知所踪的。

  时敬之眉头紧锁。

  陈千帆挑眉:“你也察觉了么?沙阜在赤勾教总坛附近。这是二百多年前的传说,而在百年前,赤勾恰恰出了个宿执,一把扫骨剑名震武林。扫骨剑法与那怪人手法极像,我细细查过,这传说大抵是真的。”

  “不过宿执活了九十九,寿尽而终。兴许那怪人是宿家祖先,不灭术法没传下来。”

  时敬之:“二百多年前,正是蜜岚女王的鼎盛时期。所以前辈以为,那怪人与蜜岚术法有关?”

  陈千帆不避讳他,一泡尿浇灭了火。

  “唔,那等邪异的效果,我只在蜜岚术法中见过。就算那人用的不是蜜岚术法,也必定被它所启发……小子,你要没抢到视肉,试试这条路也不错,老夫正缺个帮手。”

  时敬之心不在焉地应了。

  传说中“以血色细根恢复”的状况,他亲眼目睹过。禁地之下,他斩裂那个未完成的肉神像,它便是如此恢复的。

  而身为“宿家后人”,尹辞又在追查肉神像,这会是偶然么?

  那日禁地下的战斗,在他脑中一遍遍循环。时敬之坐在冰冷的雪上,后背反而沁出层热汗——肉神像的动作方式,他越回忆越觉得眼熟,熟悉到让他全身不适。

  时敬之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秘典。

  一样的。

  比起肉神像,秘典的外观要更加粗糙,它有着肉神像所没有的邪恶术法,也需要吞噬外物补充能量。但它们躯体的活动方式一丝不差,同出一辙。

  永盛的帝武神君神祠,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来着?似乎也是二百多年前,与秘典出于同一个时代。

  二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秘典是诅咒法器,肉神像又是什么东西?

  时敬之毛骨悚然,呼吸困难起来。

  “……前辈,如果砍掉秘典上的尸首,它会再生么?”

  陈千帆不屑:“哪有这种好事,它原先可比这大多了。古尸掉一具是一具,不瞎长的。”

  谁知他刚想松口气,陈千帆好死不死又补了一句。

  “尸首死透了,经脉没相连。精气通都通不了,咋再生?真要疏通精气,得用连成一整个儿的活肉才行。”

  比如用妖物侵蚀活人,将他们做成活生生的肉泥,再耐心收集。

  已经有人……或者说,有“什么”这样做过了。

  时敬之一动不动。

  他坐在广袤的天地之间,浑身冰寒。这身皮肉宛如纸扎的,寒风一下子就吹透了骨缝。禁地下的巨型神像再次现于眼前,压得他整个人都抬不起头来。

  时敬之牙关紧咬,嘴里慢慢荡起一股子血味儿。

  他第一次发觉眼前的天地如此陌生。

  肉神像与仙人有关,视肉也与仙人有关。现今肉神像被糊了一层金壳子,漂漂亮亮的让人祭拜。视肉长生之说广传,引得江湖中人争抢不休。

  那“长生之说”,会不会也是一层薄弱的金壳子?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可不觉得传说中的仙人们多么和蔼可亲。

  可就算怀疑,时敬之也无法就此放过那一线生机。他身上活像系了无数名为“欲求”的丝线,他被那些线吊着,不得不走向早已注定的路。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反胃。

  若不是此回有阿辞在身边,他绝对会选剔除记忆,继续热忱而懵懂地求生。

  要说不久之前,他还对破除禁制残余了一线恐惧和犹豫。这一瞬,那份挣扎彻底被决意盖过。时敬之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动手,把那个沾了“仙气”的禁制从脑袋里刨出来。

  这禁制,他破定了。

  陈千帆不晓得年轻人的心思,他对尹辞与施仲雨摆摆手,招呼他们过来。

  “天晚了,夜里阴气重,秘典不好对付。止息丹的时效也快过了,咱先回去,明儿再来。”

  说着陈老头下笔如飞,快速记下一日见闻,紧接着利索地去除记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吃饭喝水那般自然。

  没了敌手,秘典果然没离开,还在原地慢悠悠地徘徊。

  只是等一行人要消失在视野时,它微微抬起巨大的头颅,转向众人离去的方向。

  刹那之间,它头上的千百颗死人首级同时睁开双眼。千百双浑浊的眼球微微凸出,倒映着那四个雪地中的人影。

  千百双嘴唇紧闭,秘典安静如昔。

第77章 焰火

  弈都的除夕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弥漫着鞭炮燃过的青烟味,红纸屑散落满地,与雪水混合在一起。远远看去,恍若春日花瓣堆积。

  各家各户赶着最后一日补充年货。糕糖点心、坚果炒货的香气四处漫溢,大街上人挨人,那点零星的残雪要被活活踩干。街头巷尾气氛火热,初春的寒气也冻不出薄冰。

  过年是大允建国前就有的传统,哪怕后来民众祭拜帝屋神君,年味儿并未因此淡下去。

  国师府外头也随大流挂上了灯笼,隔了道朱红大门,门里没有半点节日气息。

  作为帝屋神君的忠实信徒,江友岳府上的节日气氛约等于无。不过国师大人向来宽宏大量,不会插手下人们自顾自的庆祝。哪个侍女换上喜庆钗子,哪个下仆扯了新布做衣,他也不过问。

  他关心的事情不多,时敬之的行踪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他果真去了宓山宗,宓山宗那边怎么说?”

  江友岳侍弄着神龛上的盆景,一派悠然地听下属汇报。

  “他联系上了宓山宗陈千帆。”

  “陈千帆么?是个人物。当年他狗鼻子到处乱戳,险些提前发现鬼墓所在……唔,从回莲山下来,找上陈千帆也不奇怪,看来那小子很在意禁制啊。”

  下属同样身穿华服,头戴祭天面具,一副国师学生的打扮。

  “只是不知道是解开禁制,还是封去记忆。宓山宗少与门人直接联系,夫子,若是贸然插手,恐怕惹人生疑。”

  江友岳小心修去盆景的乱枝,随即才慢慢转身:“无妨,他若是解阵,无需宓山宗插手,我们也能得知。”

  “蜜岚女王的秘典还在北地。万一那时敬之将其破解,发现端倪——”

  “发现又如何?记住,此事要看他的造化,我等只需静待结果。要他身负天命,我等再插手。要他只是又一个‘祸患’,像以往那样处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