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77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别说时敬之希望自己“找到他”。

  就算时敬之想要退开,他也会撕开经年的迷雾,到那人身边去。

第67章 仙躯

  弈都,皇宫。

  桌前燃了最好的灯,烛焰透亮无烟,照得桌前如同白昼。许璟行按按抽痛的额角,放下手中折子。

  比起浪浪荡荡的容王,许璟行做了这么些年皇帝,眉目间多攒了不少老成持重。他的长相与容王许璟明有两三分相似,五官却比许璟明肃穆几分,显得更为英俊。

  只是这份英俊,全被一脸烦忧遮了过去。

  许璟行颧骨略高,双颊微微凹陷。他没饮过仙酒,就算脸上没多少老态,头上几缕白发还是相当显眼。他又总喜欢蹙着眉头,整个人透出些不苟言笑的老气。

  允朝盛世百年,现今仍未显颓相。只是治大国若烹小鲜,许璟行自诩不是天纵之才,光是维持“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八个字,几乎要用尽他的心力。

  许璟行没什么野心,却也不想当个浑浑噩噩的昏君。他在惩治贪官、澄清吏治上下足了功夫,谁知刚有点起色,边境的烂事死灰复燃,许璟行的头都要烦炸了。

  “几个月前才换了新王,那罗鸠那帮人就跟疯了一样到处咬。蛮夷就是蛮夷,休养生息都不懂么?”

  许璟行重重一叹。老太监卢福连忙凑上前,给皇帝按肩。

  “皇上,那罗鸠那帮蛮子,不是前些年才闹过事吗?上一回刘将军率军大败那罗鸠精锐,折了他们好几个大将——”

  “行了,咱俩都知道,刘将军没那个本事。”

  卢福瞬间换了口风:“皇上不是遣人注意着那人么,若着实难办,教阅水阁帮忙递个信,他也不敢拒绝。”

  “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许璟行苦笑,“先前时敬之愿以沙盘千里代战,不过是闲得无聊。那孽障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他说归说,言语里没有容王那样的惧意,只有淡淡的厌恶。

  “皇上当初何苦放他走呢?”

  卢福小心翼翼道。

  “此子不吉,皇上宅心仁厚,留他一条命,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已是仁至义尽。要不是江友岳那厮横插一脚,奴才以为……”

  许璟行直接打断了他:“宅心仁厚?”

  他的口气比起讽刺,更像在自嘲。

  “非也,时敬之余命不到一年,放他自己寻寻活路也好。寻到了,朕自有用处。寻不到,也算给了他一条出路——硬把那怪物留在身边,把他逼急了,朕怕是哪日闭上眼,被他一掌打碎脑壳。”

  卢福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

  “我本以为没了时敬之,武将们也能多撑几年太平。结果一个不成气候的那罗鸠,就能把那群混账耍得团团转……江友岳可真是给朕推的一把好人才啊。”

  卢福:“我听人说,那罗鸠的新王被蛮夷称为‘神降圣’。兴许不是武将们少力,而是对面偶得神助。皇上切莫上火,小心气着龙体……”

  许璟行冷哼一声:“最近你说话,倒越来越像江友岳了。哪个新王即位,不是那套神仙天助的说辞?蛮子夸张而已……哪怕妖异如时敬之,还不是一个脑袋一颗心,死了就是死了。”

  “大允这些年的繁盛,靠的不是引仙会,是黎民百姓。‘神降圣’一事,我会遣人去查。江友岳举荐不力,我也要问。”

  “那时敬之……”

  “先由他自己折腾,一个小小的枯山派,翻不出多少水花。”

  两个时辰后,国师府上。

  “师父,卢福刚刚传来消息。边境连败,许璟行仍无全力对付那罗鸠之意。”

  江友岳坐在国师府的小神祠内,轻声禀报。

  这仍是帝屋神君的神祠样式,却没有挂牌匾。神祠内燃了浓重的香,神台前挂着不透明的纱帐。

  听到江友岳的话,纱帐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哝声。

  “徒儿明白。”江友岳低下头,“那罗鸠尚不足为惧,用它敲打许璟行,那人还能生出些危机感来。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只能看天意……”

  又一阵模模糊糊的咕哝声响起。

  纱帐轻轻抖动起来,有什么从帐内探出。江友岳端正地跪在蒲团上,略微垂下头。

  一只枯干的巨手穿越纱帐,它抬起食指,指尖虚虚点了点江友岳的前额。

  那只手太过巨大,几乎能把江友岳的头颅整个攥起来。手指又极细瘦,只有一层暗褐色的皮包覆手骨,动起来仿若蜘蛛的细足。

  “……师父教导得是,徒儿谨记于心。”

  半柱香后,江友岳微微弓下身。他没有抬头看那手的主人,语气更恭敬了几分。

  “时敬之自有天命,徒儿不会助他寻找生路……‘仙躯’用完了?徒儿这就为您送来一具。”

  话毕,江友岳没有寻找下人。他整整衣衫,亲自打开密道口,独自进了神祠后的密室。

  再出来时,他的背后多了个木拖车。

  木拖车上横着一具形似人尸的事物。它被写满血字的白布细密裹紧,白布上浸满了未知液体,呈出浅淡的碧绿色。

  那东西只有颈部没有用布裹起,碗口大的豁口露在外面,断口处挤满了暗棕色的枯根。那些枯根毫无生气地耷拉着,颜色像是腐坏的血。

  好在这具无头尸体并没有散发腐臭,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草木清香。

  那只巨手一把抓住咒布包裹的“仙躯”,缓缓收回纱帐。少顷,纱帐内传来细密的咀嚼声,听着像牙齿嚼碎细骨。草木的清香味更浓,夜风拂过神祠的烛火,烛火却没有半分摆动。

  自始至终,江友岳表情毫无波澜,也没有抬哪怕一次头。

  “在徒儿看来,师父才是配得上‘视肉’之人。”

  出神祠前,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只可惜天意难违。”

  同一时间。

  枯山派师徒散尽金珠,于夜半返回客栈。哪想到两个下仆压根没睡,在他们房内燃了足足三盏灯,双眼通红地等着。

  周边太亮,连白爷都没能睡着。鹅妖在不大的客房内啪嗒啪嗒地乱走,以此宣泄愤怒。

  师徒俩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本掌门不是留书了吗?你俩散完心,直接睡就行。”

  时敬之打了个哈哈。

  他们姑且算是去做正事,不知为何,他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

  “掌门,我有一事相求。”

  闫清正襟危坐,双手攥得紧紧的。

  “苏肆与我说清了,见尘寺一事传出去,我派的路势必不好走。”

  “怎么,你想要维护这把剑的名声,就此退出么?”时敬之提起眉梢,“我能理解——”

  “不。无论是我这条命、我的旧友,还是这把慈悲剑,缘分都是枯山派给的。此时退出,与过河拆桥何异?”

  闫清当即拒绝,语气相当郑重。

  “我知道掌门不再收徒,我也无意逼迫掌门破例。只是尹前辈武功高超,若是可以,我想请尹前辈收我为徒。他日若我派陷于争斗,在下也能出一份力。”

  年轻人话语风血沸腾,目光里满是决意。可惜他的目标冷血冷情,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尹辞放好帷帽,悠然道:“我不收你。”

  闫清:“……”

  他的脸上没有怨愤,只露出几分乖巧的恳求,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幼犬。

  “按觉非大师的‘缘法’来说,我教不了你。功法与人脾性相合,我与你不是一路人,只会把你教歪。你若真想成就一番大事,须得自己摸索才行。”

  尹辞没有半点犹豫,行走尘世多年,他最擅长的便是冷下心肠、斩断尘缘。

  他仅剩的那点人心,已然全用在眼下这份师徒关系上,实在腾不出力气照顾第二个人了。再者,闫清是个正派人,与他们牵扯太深,只会左右为难、一事无成。

  尹辞冲时敬之使了个眼色,后者瞬时了然。

  “这是临行前,觉非大师赠予我派的。”

  时敬之又拿出惯例的亲切,他双手捧起那本薄薄的《玉磬剑法》,口中扯着谎话。

  “他说这份功法正适合使巨剑者练习,要你好好修习。将来你若闯出名堂来,莫忘了见尘寺这份善缘。”

  闫清愣在原地:“掌门……”

  “你在太衡打了底子,太衡的基础功法正适合你。我会传你点修习内力的口诀,你要好好配上剑法修习,最快能在三年内赶上苏肆。”

  “秘籍中的要点,以苏肆的水平,足够给你解释完备。我与阿辞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插手此事了。”

  苏肆:“见尘寺秘籍贵重,掌门不怕我偷学?”

  时敬之灿烂一笑:“就你那性子,能潜心使大剑?”

  随即他站起来,冲尹辞挤挤眼:“闫清,苏肆只能口头教你。于是我们师徒提前看过了秘籍,记住了其中剑式。我们给你演示一遍,你且好好看着——阿辞,吊影剑借我,我把旗子给你。”

  “师尊演示大剑就好。”

  “吊影剑借我。”时敬之又抖抖手。

  尹辞无奈地解下剑,丢给时敬之。他拿起药到病除旗,将旗面卷了,就当大剑。

  时敬之:“看好,这是攻式。第一式,‘绝渡逢舟’。”

  时敬之剑如骤雨,隐隐有施仲雨的青女剑之势。尹辞以旗杆回击,动作果决干脆、大开大合。其力千钧,却于刚强至盛、杀机盈满之时转为绕指柔,留下一片绵延生机。

  “第二式,守式,‘今是昨非’。”

  时敬之变招,以剑为刀,刀刀刁钻恶毒,直取尹辞命门。后者以不变应万变,一杆旗稳得如同雨中枯松。间或动一下,轨迹平缓沉稳,正卡在刀招薄弱之处,一根竹竿被使成了铜墙铁壁。

  “第三式。”

  时敬之声音轻了不少。

  “末式,金石为开。”

  “等等,”尹辞皱起眉,“这招复杂,现在演示还太早。”

  然而时敬之已然出手。

  这回他用了内力,吊影剑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杀气迎面而来。尹辞心下叹气,以第三招应了——

  旗杆一改之前的沉重态势,被舞得轻盈如飘雪,又磅礴如名川。到了最末,刚正的剑路中,直迸发出一片温厚悲悯,宛若风停雨止,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