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110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你须得以血酿墨,加以妖骨粉末画阵,一两血配三钱骨。法阵完成前,还需祭上新鲜妖尸百斤,剖腹塞木符,再埋于阵眼之下——我可有说错一处?你若松开我,我自有证明之法。”

  面具人沉吟半晌:“小丫头有几分胆量。要么这样,我给你一炷香的工夫。证明得了这阵有问题,我就收手。证明不了么,我就把你双腿打断,第一个丢下山去。”

  闫清登时手心一层汗。沈朱说话半真半假,也不像什么术法高手。大型战阵的威力,如何靠空手验出?他急得深吸一口气,又以体内真气冲撞起穴道,静悄悄挣扎起来。

  十几步外,那面具人随手捻起个石子,打断沈朱身上的绳子。他将她谨慎地拖至阵边,才动手解穴。

  谁知穴道初解的那一瞬,沈朱即刻叼起鸟哨,吹出极细的一声哨响。

  夜色浓重,哨响不够锐利。不过这哨子却不是为人而吹——数只麻雀破空而来,用尽全力撞上闫清、苏肆的穴道,继而晕头晕脑地倒在地上。

  闫清原本就心急,穴道解得比苏肆还快几分。他一跃而出,揪住沈朱后领,一把将她拉离面具人身边。而苏肆脚尖踢起一块石头,朝那人侧腹伤口投掷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闫清脑子嗡嗡有声,差点就此空白。他把受伤的沈朱往肩上一扛,决心与苏肆分头逃跑。只是此人实在强大,逃不逃得掉还是个问……

  “沈姑娘?”

  沈朱看着可没有专注逃跑的打算。她几乎是立刻挣开闫清的手臂,半跪在地。只见她利落地拔下头上簪子,往手心上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在夜色中暗得像墨。

  沈朱以簪沾血,抬手掷入阵中。簪子甫一落地,她便由半跪转为双膝跪地,低声念起祝词。那祝词语调高高低低,内容断断续续、不知所云。乍一听像极了疯子的呓语,直教人心底冒凉气。

  簪子入土无声,祝词的声音也着实不大。面具人只当沈朱体力不支,没察觉异样。他轻松闪过苏肆的石头,兀自叹了口气:“还没吃够教训么,你们逃不掉……咦?”

  沈朱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阵法散发出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阵中符文光芒亮了不少,闪烁有些不稳定,并未被完全开启。

  即便如此,苏肆还是当场往后跳了数步,发根都要竖起来。

  一股接近空虚的冰寒感自脚底漫上,苏肆熟悉这样的感觉——重病之中或失血过多,他也曾感受到类似的寒冷,犹如“生命”本身在流逝。周遭的空气仿佛浸了尸油,变得腥臭粘稠,呛得人胸口发痛。尽管周围一片空旷,恍惚之间,苏肆只觉得自己置身拥挤不堪的死人堆,又像是被树脂裹住的飞虫。

  短短一瞬,死亡的恐惧漫过心肺,而他挤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面具人近阵法中心,他一个没站稳,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闫清与苏肆逃出了一段距离,只是原地晃了晃。

  “趁现在,跑!”沈朱大喝。

  苏肆却吊起一双眼,他握紧剔肉刀,目光里多了几分狠戾:“夜长梦多,形势正好,我们不如将此人捉——”

  啪的一声鞭响。

  比起寻常人,苏肆对杀意灵敏得多。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过,一双柳叶眼瞟向攻击来处。那鞭梢带着倒刺,一击不成,在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坑。

  一个年轻男子收了鞭子,落在阵边,血红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微光。他背对那面具人,视线紧紧锁着苏肆,摆出明显的护卫之势。

  看清那人的脸,苏肆头皮麻了一下——陵教与赤勾的恩怨,他好像到哪都逃不过。

  那分明是陵教教主阎争,不久前他们还在大堂打过照面。不过阎争身上的教主红衣歪歪斜斜,长发也有些松散,看着刚经过一场恶战。

  阎争也皱起眉头:“你是刚才大堂里的……”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打断两人,两个身影紧随阎争而来。“我的手下个个厉害,要是教主不把我们带过来,你那友人一准凶多吉少。”

  枯山派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的掌门和“大师兄”到了。尽管时敬之这个掌门当得四六不着调,尹辞又是个无情的撒手掌柜,两人实力总归是有的。这师徒俩光是往不远处一站,就足以使人安心。

  尹魔头懒得安慰下人们,他径直越过阎争,停在面具人跟前。吊影剑剑气扫过,那脆弱的面具发出“啪”的一声,裂成数块,露出了藏于其后的脸孔。

  平心而论,面具人长相不错。

  看面相,他的年纪果真不到五十。此人面容英挺,一张脸略显瘦削,不笑时有些忧郁的味道。可惜这人显然不怎么打理外表,下巴上胡茬乱立,好好的英气歪成了颓废。

  尹辞咦了一声,这人功力深厚异常,果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就算是最不喜欢江湖情仇的苏肆,八成也认得此人。不过……

  “我说怎么戴面具呢。”沈朱舔舔掌心的伤口,眉毛挑得老高,“这不是太衡的喻自宽喻大侠嘛,都说你死了五六年了,什么时候诈的尸?”

第95章 请神

  眼下场景荒唐,沈朱恨不得拿出小册子好好记上一记。

  太衡喻自宽与陵教教主厮混?要是传出去,估计要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

  太衡与陵教不对付,喻自宽当属其中尤其嫉恶如仇的那一批。倒不是喻大侠多么正气凛然,他大部分恨意来自纯粹的血仇——喻大侠有一独子,小小年纪便被陵教陆逢喜抽去天灵盖,做了杵棒材料。他的发妻绝望护子,也被一同杀害。

  妻与子死状凄惨,喻自宽自此发誓根除陵教。

  只是他满心复仇,手段实在残暴,坏了太衡规矩。久而久之,太衡只得夺了他的长老之位,打发他去做不那么敞亮的活。

  喻自宽甘之如饴。

  他最后的任务是前往纵雾山,暗杀新上任不久的教主阎争。然而几个月过去,阎争安然无事,连陆逢喜都毫发无伤,只有喻自宽讯息全无。太衡曾拜托阅水阁帮忙寻人,找了喻自宽几年,此人仍杳无音讯。

  太衡只得判断一代高手身死,就此将其除名。

  谁知这人不仅还活着,活法称得上匪夷所思。不过既然立起针对陵教的大阵,喻自宽的脑袋至少没出毛病。

  沈朱习惯性地想着,好容易忍住摸笔的冲动。等她平静下来,一股极强的不对劲感冲进她的脑海——喻自宽还活着,还行。喻自宽想以战阵灭陵教,没问题。喻自宽和阎争……为什么阎争会在这?!

  阎教主孤身一人护在喻自宽身前,而且看起来被人揍过。

  沈朱僵硬地转过头去,时掌门一脸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活像真的无辜似的。

  ……偷避雾丹这一层她能理解。枯山派那对畜生师徒实力足够,搞阎争身上的也无可厚非。但连阎争本人都一起偷来,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也就是绑的是陵教的票,这种行为要放在名门正派,都够正式报官了。

  空气仿佛结了冰,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两位的计划,阎教主在路上告诉了我。”时敬之打破了沉默。他一派高人风范地背过手,语气云淡风轻。

  沈朱看了眼呼吸不稳的阎争,怀疑阎教主是见法阵没按时发动,忧心不已。又碰上枯山派这伙拳打见尘寺脚踢宓山宗的,打不过跑不掉,只得吐露真言。

  她几乎要开始同情他了。

  “阎教主将陵教的大人物们聚于一处,你以大型战阵袭击朱楼。要不是我的人刚好撞见喻大侠你,法阵应当已经发动了吧。”

  时敬之继续道。

  “大门派能以法器驱雾,小门派只能想办法搞避雾丹。你忧心无辜者混入朱楼,这才以箭赶人?”

  喻自宽脖子上贴着吊影剑,却不慌不忙道:“是啊,我记得你小子……你既不是陵教中人,不如放了我们,叫我继续做我的事。没有陵教干扰,你们找东西也好找不是?”

  比起自己与阎争暴露,他似乎更在意法阵没发动的事。

  “刚才那妮子扯得头头是道,我给她绕进去了。现在一想,法阵又不是无中生有的东西。区区百斤妖尸,发动的术法怎么可能覆盖半座纵雾山……喂,这战阵波及面到底如何?现在你可以给我个准话了。”

  听到“覆盖半座纵雾山”,新来的三人齐齐愣了下,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朱。

  战阵覆盖半个纵雾山?

  尹辞垂下头,看向地上的法阵。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法阵一角。这阵法是不怎么寻常,比普通战阵复杂数倍,他一时半会解不明其中构造。可光看阵法大小,作用于半个纵雾山纯属无稽之谈——

  多大锅配多大盖。正如喻自宽所说,阵法做不到无中生有。时敬之能快速结阵对付秘典,也是因为附近妖尸成山,而秘典本身个头不大,说到底还是天时地利。

  沈朱不是内敛的性子,先前恐怕是为了虚张声势,特地夸张了些。

  然而沈朱并未像以往那样轻松一笑,跳出来圆场。她收起脸上的轻松,走到喻自宽面前,缓缓蹲下身。

  “喻大侠,世上确实存在‘无中生有’的异常阵法。”

  她一双眼睛对着喻自宽的双眼,语气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僵硬。方才那点放松的神情如同细露,夜风一吹就干了。说这话时,沈朱特地提高了声音,明显不是说给喻自宽一人听的。

  阵法在众人脚下安静地闪烁微光,如若呼吸。夜色浓重非常,扣上四处弥漫的妖雾,一行人似是被一只巨大的蚕茧裹住,八方不见出路。

  “需要画在地上的阵法,但求精密不出错,发动时万万伤不得笔划。就算不是宓山宗的人,也应该知道这事。”她活动了下受伤的肩膀,目光特地扫过枯山派众人。“看着,要是我的判断没错……”

  她伸出一只手,一把戳向地上的阵法线路。那线条由掺了血的胶状物浇成,半凝不凝地伏在土地上。沈朱下手利落,狠狠翻开僵硬的土层,把土块碎得七零八落。泥渣与黏胶混在一起,法阵线条断了个一塌糊涂。

  这要是寻常阵法,这一片的法阵肯定会出问题。更严重点,整个阵法都会废掉。

  ……本应如此才对。

  可那黏胶仿佛拥有生命,它们自碎土中钻出,缓缓聚出原来的线条,继而轻轻贴上凹凸不平的坑洞。不过一呼一吸,法阵自己恢复了原样,又开始微微闪烁。

  就像一个刻入大地的烙印。

  喻自宽那份稳如磐石的气势终于散了一下,他冲法阵拧起眉毛,面色有些难看。

  一边的尹辞动了动手里的剑,目光也移了开来。

  几百年来,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诡异阵法。尹辞突然觉得自己一路寻死,搞不好完全找错了方向——要是反过来学时敬之求求活路,找出的东西说不定早就能杀死自己。

  “这阵法不是普通战阵,是引仙会的‘请神阵’。时至今日,我也不清楚它的力量来源,但关于它的作用范围,半个纵雾山甚至是个保守估计。”

  沈朱阴着脸,擦擦指尖的湿泥。

  “请神阵非宓山宗所创,只在引仙会高层间流传,不该落到无关人士手里。这东西一朝阵成,毁阵比设阵还要麻烦。喻大侠,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时敬之也前进两步:“喻前辈,如今我等情况占优,我这朋友不会危言耸听。此事牵连甚广,还请您为我等解个惑。”

  看着表情逐渐严肃的时敬之,尹辞心下叹息。

  陵教内乱因何而起,朱楼会不会被战阵炸平,本与枯山派的目的无关。从阎争那得到避雾丹,他们就能安心寻空石之墓,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时敬之掳走阎争是想探听信息,还是给陵教乱象火上浇油,尹辞都不怎么在意。

  阎争老实点就留着,不老实便杀了。无论怎样,陵教接下来都安生不了。喻自宽的法阵更是无所谓,他们本该与这个乱子擦肩而过。

  ……现在看来,纵雾山的阴谋旋涡,比他们料想的还要麻烦许多。

  这一夜,并非只有枯山派不得安眠。

  虽说入了春,夜里还是嫌凉。夜深人静,国师府内只有神祠还燃着灯。赤勾教探子偷偷摸摸挨到神祠边上,又往嘴里塞了颗止息丹。

  得了乌血婆的命令,探子从容王府调到国师府,已然有了一段时日。单看白日行程,江友岳称得上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善人——就算国师一脉被圣上所恶,他仍诚恳谏言。无事则修习水利农耕之事,从不赴宴玩乐,看着也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江友岳待下人也不错,谈不上多么平易近人,却也没为难过任何人。

  要不是上面的指令措辞严肃,探子几乎要以为这是赤勾教给他安排的养老之地。

  可惜乌血婆看人确实没出过错。

  江大人什么都好,他唯一不怎么寻常的,便是动辄三更半夜往神祠跑。历代国师都会时不时去神祠冥想,严格说来,此事算不得可疑。可是时间一长,还真给探子找到点端倪——

  那小小的神祠后面,竟藏了个密道。那密道入口极隐秘,紧挨神祠。要不是赤勾教深谙地道机关之事,探子险些被瞒过去。

  如此得了消息,他也该撤了。想到要离开国师府,探子还有点舍不得。

  他一边无声叹息,一边拿法器隐了身形,静悄悄地跟在江友岳身后。国师大人似乎毫无察觉,他小心翼翼地拧动机关,踏下长长的石阶,朝地下深处走去。

  空气里多了股奇怪的草木汁水味,探子皱皱鼻子,好容易忍下一个喷嚏。

  石阶尽头有个空旷大堂,地面上雕刻着极复杂的法阵。法阵正中堆着血肉淋漓的妖尸,周围整整齐齐跪了十二个头戴祭天面具的黑衣人。法阵闪着晦暗的光,而黑衣人个个额头触地,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江友岳语气平静。

  “大人,纵雾山的请神阵有些异样。”为首的黑衣人抬起头,“那喻自宽完成法阵后,我等本该吟诵祝词,正式请神。可我们这边还未准备完毕,那边有人提前念了祝词。”

  江友岳扫了眼大堂正中的法阵,语调依旧毫无波澜:“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