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舍利 第5章

作者:ranana 标签: 玄幻灵异

  听得“铛”一声,黑剑停在了那珠串之上,剑尖直指着曲九川的胸口,怜江月还要再使劲往下劈,满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双手上,可那黑剑纹丝不动,正当他无计可施之际,却看那缠绕在曲九川身上的珠串径自散开,落在了地上,化作了许多软绵绵的花瓣似的东西,透着斑斑红光。

  同时,曲九川也摔在了地上,人没事,完完整整。欣喜之余,怜江月整个人依然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大步跨到了曲九川身前,护住他,盯着那一地乱红,声音更是紧成了一条线:“这些东西真的不会爆炸吧?”

  曲九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过怜江月,退得老远,死死盯着那一地的乱红。这珠串虽然散了,可不时有小小的火星噼一声啪一声地在那些软壳上闪现。

  曲九川分析道:“现在这个情况,我的珠子无缘无故不听我的话了,照理说丝线一撤,珠子落地,不该还会出现这些火星的,我也不敢保证它们不会爆炸,我们且等个三分钟。”

  怜江月点了点头,又道:“你看它们在地上的倒影。”

  曲九川一看,连声称奇:“那倒影是颗完整的九曲珠,可是这地上却是失了形的九曲珠。”他抓着怜江月胳膊的手愈发得紧了,声音也更沉:“我感觉我的珠子不再是我的珠子了,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仰起脸,又道:“和尚好像不管我们了。”

  怜江月也看了看那僧人,道:“其实你能确定刚才你遇袭,真的是这个和尚出的手吗?我没见到他的手动过,我甚至……没见到他的手。”

  僧人的两只宽袖子对拢着,他的手似乎在那袖子下摆着个合掌的姿势。

  曲九川虎虎地瞪着眼睛:“但如果真的另有其人,那这个人藏在哪里?刚才我着的道可都是从高处来的,高处就这么一个和尚啊。”

  怜江月对这个疑问也是无解,还有一件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便与曲九川说了:“刚才我的剑过来,你是什么感觉?”

  “差点以为要被你劈死!但是……”

  “但是?”

  “看得出来你根本不会用剑,完全是靠蛮力挥剑,因此你那一劈,我起初只感到一股不加修饰,粗鄙简陋的剑风,直到剑逼近了,我竟然察觉出了一丝剑气,这股剑气非常阴森,非常冷,好比一个鬼躲在树林后头对你笑,怪渗人的。”

  怜江月便说:“刚才那一剑好像是这把剑自己砍下来的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剑,用双手掂了掂:“剑长三尺一,重有两斤,有些过重了。”他道,“《古今刀剑录》里曾记载,邓艾十二岁时于一石碑下掘得一把宝剑,长三尺有余,‘黑如漆’,‘刀上常有气,凄凄然,世人以为神物’。”

  曲九川道:“邓艾没事掘别人的石碑干吗?”

  怜江月笑出来,道:“三分钟到了。”

  那地上的红色软壳没有爆炸,且那些忽闪忽闪的火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曲九川道:“我看没问题了。”

  怜江月如释重负,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松出来,对他却是有害无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先前提剑时已经卯足了劲,仍觉吃力,尤其是将那剑舞起来,挥出去时,全凭着一股信念,硬打起精神支撑着,如今曲九川平安无事,那九曲珠也没有再惹出什么事端,紧绷的神经虽然得以弛软,可那强吊着的精气神却也在瞬间离他而去,霎时,怜江月只觉内里无比空虚,自己仿佛只剩一个空壳,整个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只好以长剑拄地,靠着一座佛塔才能勉强站住。

  “你没事吧?”曲九川搀着他说道:“看来那和尚是彻底不管我们了,你歇在这里,我去给你找你爸去,你要是不觉得这是对你爸的大不敬,我们就在这儿烧了他。”

  怜江月摆了摆手,体乏气短:“我之前就说了,就在这里烧吧……”

  曲九川闻言,却停下了动作,望着那僧人所在的方向,说:“你说这和尚不会到时候又哗哗地乱打我们吧?”

  怜江月也有些担忧,仰起头再望那僧人,青年僧人这时竟稍稍抬起了头,也正看向他。四目相接。僧人的那双眼睛里既无喜怒也无哀乐,通透明净,深邃无法追溯,幽幽难以捉摸,可谓是一双慧眼,满目虚空,看得怜江月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怜江月不由打了个寒战,肺部随之一阵抽痛,一股血腥气在他喉间翻滚。但这僧人的冰冷却反而让他有了些人间的气息。怜江月隐隐感觉,僧人不似先前那么难以接近,无法交涉了。

  于是,怜江月强吞了口唾沫,压下那腥甜滋味,对僧人道:“大师,怜吾憎死了,临死前他交代,要把他的尸体带来这里火化,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擅闯佛门清静之地,望您宽宏,了却怜吾憎的一个遗愿。”

  怜江月对着僧人说这些时才发现,僧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恰割在他的喉口。

  那僧人并未回答,只是与他对视着。

  为表诚意,怜江月放下了手里的黑剑,双手合掌。曲九川在他身旁轻轻问着:“你有没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这和尚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生气了,不气他突然袭击,还抢了我的珠子,你是不知道啊,做一颗九曲珠得花多少功夫……”

  曲九川滔滔不绝,提及制作九曲珠的辛劳竟带上了哭腔。而那僧人听到此处,一踮脚,从高处飞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又轻轻一挥手,围绕着怜江月和曲九川的十来座佛塔移换了位置,让出了一条小道。怜吾憎就那么赤身过体地躺在小道的尽头,明镜似的地上。

  地上也不见有怜吾憎的倒影。

  地上却有那僧人的倒影,两个僧人一模一样,可那倒影里的僧人身上的白衣比僧人本人穿着的还要洁白,那倒影里的僧人散发出的光芒比他本人的光芒更盛。

  僧人走到曲九川和怜江月面前,朝他们行了个礼,两只玉手自宽袖中探出,一手竖起一根食指,靠近了自己的脸庞,各提起一边嘴角,做了个笑脸的样子出来。

  曲九川打了个嗝,约莫是被吓的。怜江月也有些傻眼,觉得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尽管这僧人人为制作出来的笑看上去是那么真诚,发自肺腑,就连他的眼睛里也好像因为两边勾起的嘴角而铺满了盈盈笑意。

  笑着的僧人朝怜吾憎走去了。

  曲九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手腕,搓着脖子,颇放松了,说道:“你说这和尚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感动了?听到我说制作九曲珠的辛苦,他就下来了,早知如此,我一见到他就卖惨啊。”

  怜江月无意追究僧人行事的动机,有理有据地说道:“我们遇到的大雾,幻影草,那大火,还有这了却寺,全都不是用寻常道理和逻辑能解释通的,既然再没人使出什么杀招,也没什么好琢磨的了。”

  他一头说着这些,目光一头追随着那僧人,见他已走到了怜吾憎身前,又见他一伸手从一座佛塔中挖出团黑色的火苗,扔到了怜吾憎的身上。怜吾憎烧了起来。

  曲九川小跑着过去:“好家伙,真烧起来了,这是三昧真火吗?”他一路乱看,喊着,“大师,您这里的佛塔供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一支笔,一把枪……这是一把枪吧?”

  僧人一言不发,盘腿坐在了怜吾憎边上,又用手指把嘴角往下扯,摆出个哭丧的模样。

  曲九川跑到了燃烧的怜吾憎跟前,蹲在火边,问僧人:“大师,这里是了却寺吧?这了却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怜江月也走了过去,站在怜吾憎的脚旁,说:“从前听说过古人修建武器冢,埋藏那些杀人无数的兵器,借此安抚那些死在这些兵器之下的亡魂。”

  “我也听说过,可是你看怎么还有镜子呢?难不成是白雪公主她后妈的魔镜?”

  怜江月道:“镜子也能伤人。”

  曲九川想了想:“算暗器?”

  这时,他的肚里擂鼓,那僧人一看他,仍旧默不做声,却从宽袖子里摸出了两颗水蜜桃,递给他和怜江月一人一颗。曲九川笑逐颜开,拱手拜了拜,谢过他,一拱怜江月,道:“我知道了,这位大师只有眼见为实地看到了我们的惨,他才会显露出他的慈悲心,要是遇到和他对着干的,他就拼了命对着干,他可能是弹簧大师。”

  怜江月也饿了,拿过桃子就吃,听了曲九川的话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被喉咙里的桃子呛着,不住地咳,那僧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碗水递给他。

  曲九川的眼睛都直了:“多啦a师。”

  怜江月喝了两口水,对曲九川道:“你专心吃桃子吧,别说话了。”

  曲九川关切地看着他:“你也少说两句吧,慢点吃,也慢点喝,我真怕你又咳血,你看你嘴边上还有血呢,哥,你这该不会是肺结核吧?传染人吗?”

  “我就是肺气不调,气血容易失衡,不是大毛病,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咳血还不是大毛病?那怎么算大毛病啊,咳出整个肺来?哥,女人是血和水做的,我们男人就只是血做的,你怎么咳血还不当回事呢?”

  曲九川还小声问他:“你看a师的右手手背上是不是有纹身?”

  怜江月之前就注意到了,僧人的手背上确实像纹了东西,可他的手只有在给自己的脸做表情,给他和曲九川东西的时候才会从那宽袖里稍探出来些,他也没法好好研究。怜江月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水,把碗还给僧人。僧人收起碗,看了看他,伸手抹了抹他的嘴角。这回,怜江月将他右手手背上鬼画符似的花样给牢牢记下了。

  不多时,曲九川和怜江月都啃完了手里的桃子,那怜吾憎身上的火也灭了,和那些经过殡仪馆焚化炉火化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差别,他的皮肉已然无迹可寻,唯剩下些灰黑的粉末和几根灰白的长骨头。

  僧人又比出个笑脸,把手伸进了了怜吾憎的骨灰里。

  曲九川擦了擦嘴,指着那骨灰,一拽怜江月:“你看,是不是舍利子?”

  怜吾憎的骨灰中隐约可见一些黑亮的石子。

  曲九川声音一高,激动地说道:“我懂了,你爸是这个寺的挂名居士吧?虽然这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寺,可他烧出了舍利子啊,你数数,好多颗呢!”

  怜江月抱着手臂,瞅着那些石子,讶异道:“没想到真的会有七颗舍利。”

  “什么叫没想到?”

  “怜吾憎说,他死后会烧出七颗舍利,要我去七个地方交给七个人。”

  曲九川迷惑道:“你爸还是个rpg游戏玩家?”

  那僧人将那些发着黑光的石子净数挑了出来,递给怜江月,怜江月伸出手,石子一颗颗落在他的手掌心里,一共七颗,还带着温热。

  怜江月垂下眼睛,从那些舍利子中挑了一颗,递还给那僧人:“其中一颗,说是给你的。”

  僧人接过黑舍利,收进袖中,脸上既没有笑,也不做哭相。怜江月看着他,又是如同面对腊月风霜,似是有一阵西北风猛然吹向他,风声呼啸,风声里竟还夹着人声!怜江月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说道:“这把哭雨剑既然能被你拔出来,说明它杀伐未了,你带走吧。”

  他一看僧人,这至此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僧人颈间的疤痕蓦地无影无踪,他又看那斜插在地上,浑身发着幽光的黑剑。怜江月忙问曲九川:“你听见了吗,他刚才说话了!”

  “有人说话吗?”曲九川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是还没从幻影草的幻觉里出来吧?”曲九川拍了下大腿:“我又懂了,我们都还在幻影草营造的幻觉里,不然这些……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要怎么解释?”他指了周围一大圈,上一秒还神采奕奕地说着话,忽而眼神就涣散了,一看怜江月,一脸的疲倦,打了个哈欠,便躺倒在地,咕哝着:“我好困,我先睡会儿。”

  怜江月推了他几下,曲九川却已经睡得死沉,鼾声渐起。怜江月再看僧人,他喉间的长疤竟又出现了!

  天光尚且大亮,怜江月收起余下的六颗舍利,安定下心绪,竟然也有些困了,眼皮不受控制地闭上,就此睡了过去。他醒来时,曲九川还在他边上,已经醒了,正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还是个白天,太阳当头照着,天上飘着几朵浮云。

  “有了!”曲九川欢呼了声,一蹦老高,回头一看,瞅着怜江月,笑嘻嘻地说:“你醒啦?我们回来啦,回到石头村啦!”

  怜江月爬起身,扒拉开周围的玉米茎杆,毫无疑问,他们正身处一片玉米田里,被高高的玉米包围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石头村?你开了定位?”

  曲九川随手掰下一节玉米,揣在兜里:“十里八乡就石头村老李家种这种五彩玉米,小李个熊货,临阵落跑,还不如小王一开始就不讲义气。”

  说着,他又掰下一节玉米,扔给怜江月,大摇大摆地分开玉米田往前走去,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这里了,那把黑剑你要是不要,那给我吧,我这可还赔了一颗珠子。”

  怜江月一看,那黑剑就插在他脚边,却与先前看上去有些不同了,剑身上仿佛裹上了一层厚重的黑漆。他为难了:“这我怎么带回去,过不了车站的安检吧?”

  “可以带啊,我刚才研究过了,这剑是石头做的啊,过安检的时候你就说是买个小孩儿的玩具嘛,要不说cosplay也行啊,你看你这一头长发,你这身段,这脸,我看,说是模特也行,自带道具出外景。”曲九川回头招呼怜江月:“你还走不走啊?”

  怜江月拔出那黑剑,心里又是一奇,这黑剑也不似先前那么沉了,轻得仿佛一根羽毛。

  曲九川又喊了他一声,怜江月忙跟上他。两人走出了玉米田,爬上田埂,正互相收拾着衣服上的草和泥土,只见一个中年女人从近旁的一座院子里挥舞着双手,朝着他们叽里呱啦喊着话跑了过来。到了两人跟前,二话不说,拽着他们就上了辆三轮货车。女人开车,一路把他们带去了村里的医院。

  曲九川和怜江月说:“这是小李妈妈,说是小李生病了,魂不守舍的病,要带我们去见小李,他在医院输液。”

  医院的输液室里只有小李一个人,他面如死灰地躺在一张输液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看见曲九川和怜江月,小李惊惶地坐起,乱掐自己的胳膊,乱抽自己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李的母亲上前抱住他,他的眼泪立时就下来了,直道:“我撒完尿一回头就不见了你们,你们是两天两夜都没个信啊!我们一村的人一顿好找,好多人都开始说没见过你们这两个人,我还以为你们……你们……我还以为我得了神经病!”

  小李的妈妈也掉起了眼泪,擦着眼睛,看了看曲九川,拿了床头的热水瓶出去了。

  曲九川安抚地拍着小李的肩,把兜里的玉米放在了他的病床上,还冲怜江月不停使眼色。怜江月也赶紧把玉米拿了出来。

  曲九川道:“你妈让我带给你的,说你肯定想吃家里的玉米了,回头让护士给你蒸一蒸。”

  曲九川还说道:“你下车撒尿的时候忘记拉手刹了,我们那时候正好在一个坡上,车直接往下滑,等我把车稳住,开回去就找不着你了,后来车子抛锚了,我们商量着走回村里,我仗着自己来了一年多,对这块儿熟,加上还有手机,以为能找自己找回来,没想到我的手机坏了,他的手机没电,我们迷了路,刚才才找回来的。”

  小李拍着曲九川的胳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一搓眼睛,瞅着怜江月手里的黑剑:“这是个啥?”

  曲九川抢着说:“哦,路上找的拐杖,趁手,别致。”

  怜江月笑了笑,问了声:“附近有快递站吗?”

  曲九川推着他出去:“我带你去,走,走。”他嘱咐小李,“你好好休息,好吃好睡!”

  出了输液室,曲九川便和怜江月道:“我们这趟的遭遇千万别和村里的人说,你要是说了,我也不会承认,这样大家都会以为你是神经病,只有你是神经病。一是这事情太离奇了,写成小说读者都会说你扯淡,二来,我怕你说到九曲珠的事情说漏了嘴。”

  怜江月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保守秘密,就一定守口如瓶。”

  曲九川一笑,问他:“你找快递站干吗?”

  “寄些东西。”

  曲九川便带着怜江月去了村里的一个杂货店,这是全村唯一一个快递收发点,怜江月进去就要了六个纸盒子,六张快递单。曲九川在旁看出点门道来了,问他:“舍利子是很贵重的东西吧?你就这么快递了?”

  怜江月边写单子边说:“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去找这些人?”

  曲九川道:“亏你记得住这些地址。”

  怜江月说:“亏怜吾憎就只有一口气了,还能把这些地方说下来。”

  曲九川指着对面的早点铺子,走到了外面:“一块儿吃个早饭吧,我先去点几样,回头你看不够再添。”

  怜江月继续填单子,寄件人一栏,他写的是怜吾憎,到了手机号这一栏,他顿了顿,抬头看看外头,草草写下了曲九川的号码。

  六件快递花了近二百,怜江月付了钱,走出去,数了数身上的现金,拿了五张一百出来,走进那早点店里塞给了曲九川。曲九川抽了两百,说:“再多我也不要了,受不起,这两百是送葬跑腿的费用,我们明码标价的。”

  怜江月一点头:“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