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梦丹华
见怀中人欣然的笑容,陆清远的心情也跟着大好,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师兄的伤老不好,我就挖了这个药泉,师兄以后多泡泡就不会难受了,和我一起泡就最好了。这里常年都有各种蝴蝶,不如就叫蝴蝶泉怎么样?师兄喜欢吗?”
虽是药泉,但泉水清澈温润。且仅仅是闻着气味,沈孟庄便知药材不菲。更何况见远处土壤,此地并非是蝴蝶最佳生存之所。集齐各种罕见的品种,再让它们繁衍生息,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再看蝴蝶泉内,目光所及之处皆雕梁画栋,地铺白玉,玉上桃花灼灼,与他的寝殿一模一样。仔细看来,这里费的心思不比雀宫闱少。
摧毁自己所有的是他,细心爱护自己的也是他。为何要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为何要让自己在爱与火中挣扎?为何不索性绝情一点,让自己断了曾经的念想?他们俩,到底是谁更残忍?
沈孟庄心中酸涩地想着,忽而瞥到陆清远胸前的刻痕,心头猛然揪成一团。初见时便觉触目惊心,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无奈,怎样的深情,才会对自己这么狠,刻下那么深的印记。仿佛要穿透胸膛,直接刻在心脏上一般。
伸手抚上伤疤,指尖扫过凸起的地方,心也跟着被扎了一下。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眉头紧蹙,轻声问道:“疼么?”
陆清远抓住沈孟庄的手,覆在胸口。过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问自己疼不疼。仿佛又回到无间深渊,那日锥心的疼痛要他命一般翻涌,他无比怨恨地刻下爱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却无不饱含深情。只要是与沈孟庄有关的,即便是他的名字,也如心头至宝。
“疼,真的很疼很疼。”陆清远低头噘着嘴,宛如一个犯错的小孩子,委屈又无辜地想要大人摸摸脑袋。
往事再度涌上心头,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疼痛,仍然在一刀一刀剜着心头。
“师兄,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要伤我?我求你带我走,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都那么、那么苦苦哀求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很疼,真的很疼。他们都拿剑刺我,我想要你抱抱我,像往常一样亲亲我,说你会永远护我疼我,可是你没有。师兄,你说喜欢我是在骗我吗?我曾说过,你若是骗我也无妨,但请你不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再狠心一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喜欢。可是、可是……”陆清远抬起头,眼里早已被泪湿润,双手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唯恐他再度扔下自己。
“我那么喜欢你,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
时隔多年,曾经的少年归来,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即便两人亲密无间,当初依偎的两颗心却如参与商。曾经在心头回荡千万遍的话语,再重逢之后却再也没有说出来过。直至今日,少年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怨恨,直击心头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说得出道得明的缘由,他爱他是真,想护他疼他是真,想和他过平凡夫妻生活是真。但是曾经害他也是真,骗他也是真,伤他扔下他是真真切切的真。教他如何解释,如何能说明白为什么。
原以为所爱与苍生,他可以兼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局面。结果是他太过自负,他错了,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告诫他人不可太贪心。
所以他在所爱与苍生中,选其一。他选择了苍生,亲手扔下了那份求之不得的真心。
然而世事百转千回,他又错了。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所爱与苍生,他一个都得不到。现实再次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明了,人本就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竟然既愧对苍生,又负了所爱。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错得如此荒唐、如此离谱、如此失败。
看着眼前之人无声抽泣,紧咬着嘴唇,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咽进腹中,所有的,这十多年来独自承受的误解,以及幼时十多年来世人对他的恶意。
恍惚间天地横亘在两人身前,对于过往种种愧对,此刻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得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抱歉,抱歉……”
“抱歉……”沈孟庄伸手搂住陆清远的脖子,轻抚他的脑袋,如从前那般呵护与心疼。时隔一年,他终于肯主动抱住怀中人,声声真切,说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愧疚,一直如毒蛇咬他心头的亏欠,眼泪涌出眼眶,滴在泉水中。声音颤抖地轻声道:“抱歉,是我害了你,是我负你……”
十多日的温柔相待,心里筑起的高墙似乎在渐渐崩塌。仿佛是春日到了,冰封的温情也开始渐渐融化。沈孟庄开始对陆清远展露笑颜,欣喜的、嗔怪的、得意的,也会出言逗他。两人一起摘花酿酒,牵手散步,或是午后搂着小憩。如十年前两情相悦一般,又如曾经幻想的平凡夫妻生活一般。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两人在心里暗暗想。
这日灭辉殿内,陆清远还沉醉在今早离开时的亲吻中,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亦连永夜天宫内凡是见过陆清远的魔物都开始低头交耳的嘀咕,尊上这几日心情好像出奇的好,没有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就发火摔杯子,隔三差五就有短命的被拖出去受刑。这是捡到宝了还是怎么了?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沈孟庄开始对他像以前那般好,并不表示他就可以饶过凶手。
已经查出当日毒害沈孟庄的幕后之人,陆清远看着跪在地上的宣式兄弟,手里的骷髅人骨不停地翻动,在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似死神索命的镰刀在地上敲了敲。
“小远,不,尊上!我并不知道沈师兄他所服药物与折耳根相克,只是、只是以前在苍玄派时听闻他喜食折耳根,我一得了就送过去了,并不知情啊!”
宣非野跪在地上,额头几乎就要贴着地面,干净地黑玉地面倒映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汗水滴在地上,后背都湿了一大块。
“哦?”陆清远轻挑眉梢,眼中杀气浓重,“我师兄并不喜吃苦,宣师兄可是记错了吧。”
一声“宣师兄”令宣非野的心凉了半截,“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听说的,并非有意为之啊!”
一旁的宣衿言抓着宣非野的胳膊,仰头看着陆清远,眼里的不满与鄙夷溢于言表,出言讥讽道:“我师兄说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清远仍是靠着椅背,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随意摆弄骷髅骨,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拖下去,剁了喂狗。”
语气轻描淡写地似乎只是处理一只蝼蚁一般,然而跪在地上的两人心神一滞。宣非野不停地挣扎,想要挣脱拖他出去的魔物。奈何功力皆废,心口的伤还在流血,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力气逃脱。
宣衿言看着宣非野被硬生生架出去,自己被拦着无法挣脱,只能看着师兄离自己愈来愈远,再也见不到了,他再也没有师兄了。
“我求你,我求你!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我求你放了我师兄,我只有他了,我给你磕头,求求你放了他!”
宣衿言不停地磕头,额前血肉模糊,他顾不上疼痛和模糊视线的鲜血,他只知道,若他不求这个人,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师兄了。
陆清远正欲张口让侍从将宣衿言拖下去,突然窗外飞来一只血蝙蝠在肩头叽叽咕咕。方才还看戏一般坐在王座上的人,下一刻便消失在黑雾中,马不停蹄地奔去雀宫闱,原因只是沈孟庄找他用膳。
唯一的希望破灭,宣衿言看着空荡荡的王椅。大殿内死一般地沉寂,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鲜血滴在地面的嗒嗒声。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此刻如巨浪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没有师兄了……
宣衿言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哀婉,听见的魔物皆纷纷看向他,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毫无目的走着,宣衿言控制不住地大哭和大笑。师兄死了,他该去哪?魔界已如他的容身之地,那暗境就有吗?
苍玄派没了,他的师尊死了,师兄也死了。
无穷无尽的黑夜将他吞噬,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没有日光的狭小阁楼。房间很小,小到只能蜷缩着身子,夜间还有老鼠从他身上钻过。
但最令他痛苦不堪的是楼下的喘息与放浪,他的娘亲是烟柳巷的风尘女子,他是娘亲意外怀上的,不知是谁的,生下来娘亲也不待见他,楼里所有人都不待见他。自他出生后,就被扔在阁楼上,与苍蝇老鼠入眠,日日夜夜还要听着楼下娘亲与不同男子的声音。即便捂着耳朵,那声音也格外清晰。
在他五岁那年,他的娘亲因染病身亡,楼里的老妈子嫌他晦气,便将他赶了出来。他无依无靠,乞讨为生。
在他七岁那年,认识了同为小叫花子的宣非野。宣非野将手里刚讨来的馒头分了一大半给他,笑着对他说:“咱俩有缘,你姓宣,我也姓宣。我娘也是那座楼的,说不定还是同一个人呢。我比你大三岁,你就叫我哥哥吧,以后哥哥罩着你,有我一口饭吃绝不饿着你,好不好?”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与呵护,即便只有半个馒头,他也如获至宝,盯着手里的馒头半天舍不得吃。还是宣非野哄了好几遍,说以后还有很多,都会分给他的,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因三岁那年感染风寒留下旧疾,刮风下雨便高烧咳嗽。那年他昏迷不醒,宣非野心急如焚,背他四处求医看病。那是一个下雨天,他们俩又被大夫赶出了大门,就在出门时,宣非野还弄脏了一位富人的衣服,被仆人拳打脚踢。意识模糊的他看见宣非野被毒打,死死护着宣非野,最后被打得浑身是血,眼角留下伤疤。
两人相依为命,直至十二岁那年,被素陶捡回山。宣非野成为余凌峰的大弟子,而他则跟在他身后成为小师弟。师兄说过的,会永远对他好。
上一篇:穿成豪门换子文里的苦逼真太子
下一篇:重生后被校草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