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他总在掉马 第34章

作者:今夕故年 标签: 仙侠修真 年下 穿越重生

  他揉揉小宋情的脑袋:“你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我读书不好,也没别的本事,唯有打架还能得心应手……你看这几年来哪个熊崽子打得过我啊是不是?别担心。”

  少年故意把打仗说成打架,有意想淡化小宋情的恐惧,小宋情拽着他衣袖,眼里含着一包泪,要掉不掉的。

  正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少年正愁着想弄点什么事来转移小宋情的注意力,闻声立刻站起来,笑着道:“这融雪时分最是冻骨,我倒要看看哪个傻子这大冷天的出来晃荡……”

  他三两步走到窗边,推开小半边窗,一推开就看见有人纵马而来。

  他正打算开口嘲笑,看清了马上人之后,却蓦然卡住了,再无声音。

  大概冥冥之中真的会有预感,小宋情在那一刻忽然就感觉到无比惶恐——比方才听见小孟哥要去当兵上战场还要严重的惶恐。

  他顾不得怕冷,将被子往旁边一扔,急匆匆下榻,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几步跑到窗边,挤在少年身侧,和他一起往外看。

  不知打哪儿来的贵族世家小公子,年纪不大,一衫青衣,纵马踏雪而来,神采飞扬。

  马蹄踏雪泥,飞溅的雪花落入少年眼,小公子那一抹青色,就像冬雪融后冒出泥土的小草芽。

  温柔地戳了戳少年的心肝。

  少年喃喃道:“……这是谁家小公子,真好看。”

  寒风冰冷,将小宋情脸颊未干的泪迹吹的冰凉,仿佛要将他面容都割裂,而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是刻骨的冷。

  可小宋情觉得他心里更冷。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害怕过,他紧紧拽住少年的衣袖,觉得不安心,转而又抱住了少年的手臂。

  家里没什么厚实衣服,少年穿的并不多,小宋情紧紧把着他手臂,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可这温度反倒让他更惶恐。

  好像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悄悄的,就飞走了。

  ……

  再后来,宋情的记忆真切体现了什么叫造化弄人。

  少年孟平最终还是不顾小宋情的挽留,执意去报名从军了。

  临走前小宋情给他送别。

  当年的小宋情年纪还不大,是个小哭包,看着少年背着小包袱要走,眼眶里的眼泪忍都忍不住。

  孟平也不舍得他,但他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眉飞色舞道:“宋小情,你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大官!我嘛……”

  他摸摸下巴,爽朗地笑了声,“等我功成名当个将军回来,我要去结识结识那位青衫小公子。”

  小宋情拽住孟平袖子,忍着泪给他塞了一颗糖。

  那颗糖他央了阿娘好久,阿娘才给他的,他藏了好久了,一直没舍得吃,就为了这天送给孟平。

  孟平笑嘻嘻摸摸他的头,没拒绝,将糖接了过来,三两下拨开糖纸,就将甜滋滋的糖吃到了嘴里。

  他咬着糖,含糊不清地催小宋情回去。

  少年意气风发而去,谁都没能想到,数年后再见,人是物非。

  宋情也没想到,多年后他们再见面时,是在肮脏混乱的狱中。

  阔别多年的两人隔着冰冷铁柱,对望许久,沉默无言。

  其实那时候孟平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但他回来时,恰逢贵公子满门被皇帝定罪下狱,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就和皇帝对上了。

  那段时间孟平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和昔年旧识屡次擦肩而过,都没能停下来好好说几句话。

  直到皇帝也不耐烦这么个人一直挑战他底线,干脆将人也关进了狱中。

  宋情给了狱卒银子,狱卒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揣进兜里,装模作样叮嘱了句有话快讲,就大摇大摆出去了,给足了两人空间。

  还是孟平先打破了沉寂。

  这段时间他四处奔走忙活,来不及整饬自己,就被下狱,此时周身形容狼狈,胡子拉碴,他摸了摸下巴,笑了声,态度倒和从前无二,还有点儿欣慰:“好久不见。”

  他道:“小哭包现在也当大官了,不错。”

  宋情喊了声“小孟哥”。

  他这回进狱中是托了关系的,欠了好几个大人情,才能悄悄进来,能停留的时间不多,虽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只能压下,只轻声问:“小孟哥是执意要帮杜家吗?”

  贵公子姓杜。

  孟平默然了片刻,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只道:“这事儿你别掺和了,乱的很,我来就好。”

  他想到了什么,眼神温和了几分,道:“你或许是不记得了,我好些年前给你的传信中有讲过的……”

  他们这些小兵每年里是能有一次机会给家人传家书的,孟平爹娘都死光了,没人可传,干脆就传给宋情。

  刚开始信里只说边塞风光,劝宋情别担心,后来某封信里忽然就提起来了一个人。

  是那某个冬雪初停日里,大街上惊鸿一瞥见到的青衫公子。

  孟平只以为时间过那么久,宋情大概是不记得了,却不知宋情将他送来的每一封信都好好留着,每天要看一遍才入睡,对他每封信内容都倒背如流。

  孟平打仗勇猛,有一回阴差阳错之下还救了已故的前大将军。前大将军对他大有赏识,开始有意提拔他,后来因缘巧合之下,还知道了孟平对那位青衫贵公子的心思。

  前大将军恰好与杜家有些联系,看着打起仗来凶如猛虎的属下提起青衫公子时手脚无措的模样,乐不可支,大手一挥,就给了他一个小特权。

  ——每年惯例的一封家书之外,还能允许他再写一封,经由前大将军的手,送至杜家小公子手上。

  青衫公子虽生在贵族世家,却难得的没有养成时下贵族弟子们的骄纵性子,待人温和有礼,对这封莫名来信也没有随意抛弃。

  不仅认真看完了,还一本正经地给回了信。

  一来一往的,从未正式见过面的两人就这么在前大将军的帮助下,隔了万里路,聊上了。

  书信一传就是好几年,直到前大将军受伤不治而亡,直到孟平受封大将军,直到皇帝对杜家动了手,直到孟平平定了边疆战乱,匆匆赶回来。

  这些事,孟平没怎么隐瞒,在给宋情的传信里也提及了,故而宋情也是知道的。

  他看着信,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忍不住也悄悄关注了一下青衫公子。

  家世显赫,满腹诗书,温文尔雅。

  不管从什么方面,都甩他十八条街。

  也难怪小孟哥会喜欢,会惦记这么久。

  宋情难过地想,他和贵公子,是云泥之别,这辈子都没法追赶上了。

  孟平以为宋情不记得这些事了,略略提了几句,宋情安静地听着,到最后孟平重复道:“这事复杂,陛下心思不定,你不必冒险,之后也不必来看我了……”

  孟平顿了一顿,他知道宋情前几年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了,想了想,他又道:“你置身事外,好好过日子罢……往后娶个美娇娘,安安生生的过下半辈子。”

  他摆了摆手:“生死有命,不必挂怀我。”

  他讲得很洒脱——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果敢而爽快,认定了一件事就坚持到底,从不退缩。

  宋情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轻声应了声好,握着拳头,将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里伸了过去。

  孟平诧异:“怎么了?”

  宋情手腕一转,摊开了手,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颗糖。

  他低声道:“小孟哥,给你糖吃。”

  孟平扑哧一声笑出来:“多大年纪了还吃糖……宋小情,你现在应该不会轻易哭鼻子了罢?”

  他一边伸手拈起那颗糖,一边毫不顾忌地拆了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打趣:“……嗯很甜。宋小情,你现在长大了还当官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了,以后你媳妇要嫌弃你的。”

  孟平还惦记着前几年宋小情给他传信时总要说自己哭了多少次,有点好笑。

  宋情却道:“不会了。”

  哄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他哭给谁看呢。

  宋情陪着他把糖吃完,神色平静地告别离开。

  那段记忆很混乱。

  皇帝为世家势盛所苦,逮着了贵公子满门开刀,孟平仗着满身军功,想护着贵公子,反被下狱,而宋情虽然口上答应着不会管,但他又怎么能真的放任孟平不管不顾。

  凡此种种,曲折不已。

  三人的命运线交错在一起,来来往往间,又牵扯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段记忆司暮是直接略过了,他才没这闲心看这群人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的,他本想提醒谢清霁这段记忆能跳过,但抬眸见谢清霁看得认真,他就住了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屈指抵唇,低笑了一声,干脆任谢清霁认认真真看完。

  这场闹剧里的几个人在他眼里都傻得很,但遭不住他面前有个更傻的。

  司暮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年白皙的侧脸,心说要是这场闹剧能给这小狐狸开个窍,那也不错。

  谢清霁确实是看得认真。

  认真中又带着一丝不解。

  朝堂上每件事之间的牵扯关联他都能看明白,可唯独这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缠,他是始终没看明白。

  京城里闹得最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传将军对贵公子一见钟情,才鬼迷了心窍不惜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要去救他。

  而某天夜里,管事敲开了宋情的门,低声问他。

  ——您与将军是邻居旧相识,但时隔多年,这故人情谊也该淡了,为何您还要为了他,劳心劳力筹谋奔波至此?

  ——邻居旧相识的情谊会淡,但另一种不会。

  这“另一种情谊”到底是什么,谢清霁一直看到皇帝下旨剥夺将军封号、连同贵公子一并下狱待斩,而宋情在皇帝书房外跪了一整夜,都没想明白。

  宋情的记忆开始于冬雪消融时,结束于漫天飞雪里。

  皇帝批了大半夜折子,才大发慈悲将人喊了进去。

  宋情是文官,身子并不强壮,在冬雪里从下午跪到大半夜,双腿差不多失去知觉,被人搀扶着进书房,又扑通一声跪下去。

  眼睛也不知被冻出什么毛病来了,他视线涣散又模糊,只朦胧着看见皇帝一袭龙袍站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要处死孟平,你是来给他求情的?”

  也难为他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

  宋情额头重重磕在地面,手紧握成拳,在昏昏沉沉中艰难地保持着清醒。

  “微臣不敢。”他声音很哑,却格外冷静,“微臣只是有个提议……”

  那晚书房里灯火长明,宋情和皇帝谈了一夜的话。翌日皇帝上朝时便改了主意,只道贵公子世族一案内有冤情,要推翻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