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仲 第98章

作者:玄朱 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主上……”倚雷踟蹰了一下,涩着声音答道,“不幸中的大幸,那一刀扎偏了,而主上虽然失血过多,但有那些药丸护着心脉,短时间内暂时没有大碍。”

然而不待凝神紧张听着的人们松口气,青年又接到:“……只是,主上身上那些伤口中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若不尽快全部拔除……”

说着这里,倚雷低下头,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来,他不想说出口,却不得不说出口:“……恐怕撑不过……明天寅时……到时候,主上他……”

“住口!”突如其来的厉声喝止炸响在寝殿内,伺候的侍女和门外的侍卫全都不自觉心头一颤。

只听“砰”的一声,一拳狠狠砸向桌几,茶杯碗碟被震的叮当直响。年轻的帝王拧着眉,沉着脸,双眼凶狠宛若猛兽。

“倚雷无能!”青年扑通一声在司皇面前跪下,双肩剧烈的颤抖,哽咽道。

“你试过所有的方法了么?就如此轻易的妄下论断!”司皇寒鸿红着眼,低声嘶吼着。

“……若有足够的‘乌风液’,主上体内的毒可释解大半,便能坚持到萧公子回来……”沉默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青年低低的轻声说道。

萧公子……

司皇寒鸿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伸手捂眼,嘴角泛出一丝悲凉的苦笑。

巫烨出事之后,司皇寒鸿第一时间便给暮云萧发了消息。半个时辰前,收到回复。从信中得知,暮云萧此刻距离玄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若不眠不休全速赶路,最早也要到明日巳时前后才能入京……怎么看,都是来不及的……

南啸桓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如这之前的两个多时辰他所作的一样。自从眼看着那一刀扎入那人的胸口,他便好似陷入万丈深渊。而在听到倚雷那一句撑不过寅时时,心中燃着的最后一撮微弱的火光也噼啪一声熄灭,于是,再也没了光线,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恐慌。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姓甚名什,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活着……

脑中无数的画面交错纷呈,不同的场景,相同的脸庞,相同的身影。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那粉雕玉琢的俊美男童不屑的撇嘴,眼中淡然冷漠,却还是将他扔上自己的马车;在贯日阁受训的七年时光,他不断被灌输着同一个信念:终其一生,忠心为主,舍身护主;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被迫献出身体。他从没想到,那个意外,会给他人生带来那么多改变,会让他体会到那么多快乐、那么多幸福;那人交他武功、免他罪责、和他一起鏖战沙场,将自己的后背和完全信任交付于他……

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人不禁不恼还反过来宽慰他……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疼他为他,会对他张开怀抱,将他温柔的拥入怀中。

而他,却都做了什么……

南啸桓慢慢低下头去,淡淡的血腥味从咬烂的嘴唇上蔓进舌头上,却抵消不了此刻胸口仿佛硬生生撕裂一般的疼痛。

“‘乌风液’?……宫中的那些还不够?!”司皇寒鸿喃喃自语,猛地反应过来,愕然惊问。

乌风液是由新鲜的乌风花酿制而成。而乌风花,是天下百毒的克星,生长于凤凰山脉极阴极冷极潮之地,这种罕见的野生植物,花期只有三日时间,三日过后,乌风草就会枯萎而亡。

此种药性,使得无数医者、江湖人士入山寻求,然而在绵延千里,巍峨壮丽、陡峭高峻的凤凰山脉之中寻找那极不起眼的植物,无异大海捞针,是以造成了由乌风花所制的乌风液的珍贵难得。

柳欣梅癫狂之下,用混了无痕草毒物的匕首,不知在巫烨全身上下划了多少道伤口,拖到现在,大量毒素已蔓延体内,存于太医院库房那些根本远远不够。

“请陛下下令,从玄京之中所有医馆、药铺调集‘乌风液’。”倚雷低声恳求道,内心却对这个方法根本不抱希望。乌风花采集十分困难,耗时耗力,花费巨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支付。就连皇宫也不过藏了小小几瓶,而就算玄京内的医馆药铺中真的有,短时间弄到足够的量的可能性也十分小。他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现下,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不愿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总要试上一试。

而此刻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放弃,他当即转身招来近身太监,让其吩咐下去。

“……乌风液……”这边,东卿颜喃喃低语,“咱们宫里也有一些……可惜……”离得太远。

“……乌风液?……”南啸桓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迷茫的双眼中有什么正一点点回归……近乎遗忘的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这三个字熟悉无比。

“啸桓?!”

听得身边动静,女子惊呼出声,急忙奔出寝殿,却只在深沉的夜色中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残影,“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第120章 回魂

曾经的晴天碧日,在阴翳了一个下午之后,狂风终于不堪寂寞,肆意怒吼了起来。阴森森灰茫茫的天幕下,枯枝在刺骨严寒的风中“吱吱”作响,无力挣扎,街道两旁的店铺旗帜呼啦一声卷折下一刻又噼啪一声展开……随着天色渐渐沉下,空气里的温度也愈发得低了,街上行走的行人裹紧棉袄,即使如此,那无处不在的严寒还是能钻入衣内,让人止不住的打颤。

一骑从内城朱雀门直冲而出,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闪避,那急促沉闷的马蹄声让人心惊,而马上之人那散落吹散的黑发、直冲鼻尖的腥味、以及一闪而过冷然森寒的长眸,更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僵直。

策马疾奔了一刻钟左右,南啸桓已来到外城,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他在有客居门前猛然拉缰,顿时白马嘶鸣、青丝乱飞。压着胸口翻滚的气血,南啸桓缓缓下马,目光在悬挂在外的招牌上扫过,与看似若无其事、冷静自若的外表不同,他的内心不安而焦躁。

脑海的记忆不受控制的一幕一幕自动浮出,他紧紧拳,最终抬步迈进有客居的门槛。

此刻大堂内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伴随着喝酒闲谈的嘈杂声,是小二们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

然而在下一刻,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在座的客人全都盯着走进的男人,那样强烈的煞气与满满的血味,根本无法轻易忽视。

南啸桓扫视了一圈,转身走向最近处的一个小二。他一步步走进,那小二一步步后退,直到挨到方桌,不能再退才停了下来,结结巴巴的惊恐道:“……这、这位大侠……有、有事好、好商量……小、小的……上有……”

“带我去任宗锦的房间。”短短几个字,冰冷阴沉,吓得小二浑身瑟瑟发抖,根本不知他问了什么。

南啸桓得不到回答,眼神一沉,再次重复了一遍:“带我去任宗锦的房间。”

这下小二终于听清了:“任、任公子?……”

“他身边带了两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

“那……那个啊!”小二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结巴了,几乎无法思考,“……任、任公子……已经结、结账退房了……呃——!”

话还没完,他发出一声惊呼,双腿一软,砰的一声无力瘫倒在地。却非男人对他做了什么,而是那瞬间逼近的人影,以及那双冰冷的长眸。

“——什么时候?!”从喉间挤出这四个字,南啸桓眼前阵阵发黑。

“一、一刻钟之前……”

话音刚落,刚在还近在咫尺的人已然消无影踪,只有屋外一声响亮的马鸣和远去的马蹄声。

玄京北郊,阴沉的乌云之下,蜿蜒的枯林小道上,一辆马车自南向北徐徐而行,滚动的车轮碾碎地上铺展的枯叶和碎枝,而悬挂在马车前的风灯则散出温暖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一个少年披着大氅,坐在车头,驾着马车,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调。

车内,柔软的貂皮上,半倚着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他靠在软垫之上,不时轻呷一口端在手中的热茶。他的身边,还恭敬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冷峻少年,正低声朝男子说着什么。

他们三人便是离开玄京,驾车北上的任宗锦一行。半个时辰前,他们从京中客栈动身,之所以提前离去,原因有很多,然而最让他担忧的,却是……

想到这里,任赫偷偷瞄了一眼悠闲自得喝茶的自家少爷,眉宇间不由闪过一丝忧色。

“你啊,小小年纪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任宗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伸手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任赫摸着脑门,一时无语,小时候这么做就罢了,现在他都这个年纪了,少爷这习惯怎么还在?不由得扁扁嘴。

“时间差不多了,去换秋儿吧。”任宗锦吩咐。

“是。”任赫行了个礼,转身行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弯身掀开布帘,却听几声“咕咕”鸟鸣,从车外传来。

心中一惊,任赫一愣,下一刻刷的一声窜出马车,正看到任秋扬着笑脸逗弄着从空中飞落的白鸽。

“嘿,你看,它好可爱呢~!”少年回头,对着任赫笑道,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辉,闪着不加掩盖的纯粹快乐。

“……是‘小云’么?”马车内,任宗锦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任赫盯着眼前的白鸽,它的爪子之上,扣着一个小小的铁环,上面刻着一个云字,正是他们送到寰夜王府上的那一只。而自己山庄驯养的这些特殊信使,任宗锦更是只凭声音,便可辨认出来。

“是。”任赫从任秋手上捉过白鸽,那白鸽甚通人性,也不脱不闪,反而低鸣着跳上他的小臂,惹得任秋哇哇大叫指控他“横刀夺爱”。

而任赫看着手臂上的鸽子,眼中隐约藏着几丝兴奋。……这是说,关于二少爷,那边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他压不住内心激动,一改往日冷面作风,扬着声朝车内一边喊一边进:“少爷,怕是无羁楼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停,没有任何准备的人禁不住惯性,身子一斜,差点滚落车辕,幸亏反应迅速,才不至落得那般狼狈模样。

“任秋!你搞什么——?!”任赫压着怒气,回身扭头喝道。

谁料驾车的少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呆楞楞的盯着前方。

任赫这才感到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人气息。

马车前方,摇曳的灯火中,绰绰约约的阴影中,驶出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马上一人,藏青色的衣袍凌乱破烂,满头的黑发披散在肩,不休边幅,然而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冷硬岩石的双眼,则是坚定、刚毅的。想来这样一个男子,若非不得已,定不会这般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南护法?!”任赫认出来人,低呼一声。他对这个伴在寰夜王身后的人记忆深刻,这种男人,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更何况他可是亲手给这人满身的伤上过药包扎过的。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翻身下马,不顾任秋的视线、任赫的阻挡,弯身掀开车帘,看向车内的人,面无表情的沉声低道:“……‘乌风液’,你有多少?”

此话一出,车内看到来人的男子即刻沉了脸色。

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直射向南啸桓,任宗锦就那样看了他许久,而被看得人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的雕像。

“南护法。”任宗锦半晌终于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他从垫子上起身,弯着身几步走出马车,来到男人面前,“出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沉静而又淡然,含着特有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南啸桓却垂下眼帘,躬身抱拳,朝着任宗锦行了一礼,沉声道:“时间紧迫,还望任公子成全。”

任宗锦不笑了,他又定定的打量了南啸桓好长时间,然后扭头,朝任赫说道:“给南护法把东西拿出来。”

任赫一听,心中一凛,饶是一向沉稳冷静的少年,也忍不住失色惊道:“少爷!”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任宗锦冷下脸来,沉声呵斥。

任秋显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当即吓得急忙扯着呆立不动的人爬进马车。

“任公子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南啸桓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抛到仁宗锦手中。翡翠制成的长形令牌,正面是贯日阁三个篆字,反面是一个壹。

任宗锦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听得耳边那干涩低沉的嗓音低低说道:“算上这次,在下欠任公子两条性命。这块令牌,是在下的信物。他日若有人持此令上千夜宫,在下定当万死不辞,竭尽全力达成那人的要求。”

任宗锦摩挲着手中玉令,没有回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任赫拿着一个小匣子来到任宗锦身边。

任宗锦将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让任秋送到南啸桓手里。

待到南啸桓看到匣子中整齐排列的两排瓷瓶,一直压在心头的重压终于得以几丝减轻。他收好匣子,跃上白马,最后对着任宗锦一拱手,便掉转马头,就欲离去。

“阿铮,一月十六,我在集凤镇等你。”

随着温润男声响起,一只白鸽扑棱棱的飞落南啸桓的肩膀。

而马上的男人,望着视野中的木匣,没有否认,也无辩解,只是最终低嗯出声,策马离去。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任宗锦才转身坐回马车内,根本不管旁边呆愣的两个少年。直到一人坐了许久,车还没动,才有些疑惑的出声催促:“秋儿?小赫?”

片刻过后,车帘被掀开,任赫钻了进来,后面跟着意外安静的任秋。

任宗锦一看任赫那张脸,无奈的低叹一声:“我们这还剩多少?”

任赫闷声道:“还有三瓶。”

任宗锦似有些意外,挑挑长眉,讶异道:“竟然还有三瓶?”

“少爷!”任赫终于受不了的低吼出声,刚一吼完就又立刻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一步步走到男子跟前,带着委屈,颇有几分埋怨控诉的味道,“三瓶……只够您半月用的。我们此行北上,少说也得一月两月,您这样……”

他话未说完,就被任宗锦截断:“半月时间还不够他们从家里送些过来?”

“可是……”任赫猛然抬头,显然不赞同至极。

任宗锦看他一眼,然后慢慢摇头。

“就算他是少爷您的弟弟,少爷您也不必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谁知道他要‘乌风液’是干嘛……”后边一直静听的任秋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他皱着好看的眉头,一副恶意揣测的样子。

“能让他暴露身份,过来找我,秋儿你觉得还是小事?”想起刚刚那人的模样,任宗锦靠着软垫,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再说,那些药剂,对我,也不过是多残喘几日,而对他,可是一条性命……”不,或许不止如此,那样的神情……该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