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长乐
隔着无数张惊慌失措的脸，宋情目光落在石柱旁与他对视的男人。
清竹跌跌撞撞来到顾明烟身边，他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宗、宗主，这是合欢宗相玉芙之前给我的清心露，你快服下它，快走！”
他将手里的瓶子塞进顾明烟手中，可男人却置若罔闻。清竹情急之下，他自己打开瓶子，将清心露揉碎在手心，凑到顾明烟面前，“宗主，求求您了！快走吧！”
可顾明烟伸手推开忠心的侍从，双眼只有高台上那抹红，他直接走到白玉石阶下。
“你，是怎么拿到血月镜的？”
眼前这一幕，与记忆中重叠，顾明烟痴痴望着宋情，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这人想与天地同归于尽的决绝。
浅色的瞳微微往下，倒映出男人苍白的面孔，宋情露出一抹轻蔑的笑，“顾明烟，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宋家的摄魂大法。”
顾明烟先是微怔，随后他猛地转过头。不远处，刚才苦劝着他离开的清竹，此刻双目空洞，像个傀儡似的走向殿门口左后侧。
宋情对清竹用了摄魂大法。
顾明烟瞬间明了。这些年清竹作为他的心腹，血月镜在何处他自然知道。宋情用摄魂大法控制住他，自然无论是血月镜，抑或者在这大殿的灯火中悄悄洒入食梦花粉，皆不是难事……
此刻，清竹双手已然打开左后侧一处暗格，露出里面一道铁环。
在场立刻有人高声叫道：“不能让他拉下铁环，那是断龙石。一旦断龙石落下，我们全都没命了！”
倘若断龙石落下，这整座大殿就完全被封住，届时宋情召唤出深渊恶魔，那他们所有人只能全死在这。
清竹一只手刚碰上铁环，寒光骤然掠过，他的手自手腕处被整齐切断，飞了出去。
那名砍断他手的修士，剑尖一转，直接往他脖子一抹——
清竹双目微瞪，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宋情眉头轻皱。
离他最近的一位老者哈哈大笑，“没了内应，我看你如何作恶！”他吸入大量食梦花，只能靠着柱子勉强站立。
眼下，在场唯一还能站直身子的，只有……顾明烟！
俨然，刚才清心露起了功效，顾明烟分明已不受食梦花影响。
那老者看得明白，立刻开口劝他：“顾宗主！您既然没事，那就请您立刻擒下这魔头，阻止他催动血月镜！”
他朝周围几名在仙宗盟中深孚威望的宗主使了眼色，那些人立马附和。
“是，顾宗主，只要您杀了此魔头，我们自当不计前嫌，忘了今日之事！”
“对对，顾宗主，您杀了宋情，我们还是拥您为仙宗盟盟主！”
呼声越来越高，几乎殿内所有修士都用期盼的眼神望向顾明烟，一声声的恳求交织成惨然的序曲。
一切皆取决于这个曾经修真界的至尊。
就连宋情也冷笑道：“行呀，顾明烟。有本事你再杀我一次，来呀！”
说罢，他运转周身真气，悬浮在半空的血月镜已然泛起血腥的红光。一时间，空中竟隐隐出现一条裂缝。
台下老者见状，神色惊慌，他望向顾明烟，疾声催促：“顾宗主，快！一旦魔界大门打开，真让宋情召唤出魔族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顾宗主，快杀了他！”
顾明烟望着宋情，右手在虚空一抓，一把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宋情当场寒了脸。
是落星剑。当初，就是这把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曾经被刺穿的那个部位隐隐生疼，像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男人、这把剑，便是让他丧命的凶手。
眼底恨意如滔天潮水，宋情怒吼一声，厉声喊道：“听吾之令，重临人间！”
话音刚落，一束红光自血月镜中射出，穿破半空那道裂缝。只见那裂缝一点点扩张，属于魔物的嘶吼声回荡在大殿之内，令人闻之肝胆俱裂。
已有不少修士吓得当场大哭，其中几名宗主惨白着脸，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顾明烟身上。
“快，顾宗主，魔头此刻全力催动血月镜，现在正是大好时候，你快动手！”
顾明烟双眼直勾勾看向宋情，此刻，他的眼底只余无尽哀伤。
“小情，你已决意要与整个仙宗盟同归于尽？”
宋情咧嘴一笑，血却从嘴角流出，顺着下颌落入红色衣领中。“顾明烟，当年我早就想杀了你们仙宗盟的人。只不过因为你……”
他重重咳了一声，血大口涌了出来。显然，催动血月镜对他的身体是极大负荷，他快撑不住了。
可宋情仍是撑着一口气，说道：“因为你，我曾经想过，只要我报了仇，就忘却前尘旧事，与你云游四海。可惜呀……”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可顾明烟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染上戾色。只见他转过身，持剑的右手一挽，落星剑从他手中飞出，却是直指那道铁环处。
剑破空插.入，那机关当场被破坏，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天门宗大殿四周白玉石墙应声落下。
重物碰撞的轰然声盖过所有人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天门宗大殿已被断龙石包围。
这里所有人，皆逃不出去了。
刹那间，一张张仓惶的脸染上绝望。为首那位老者颤巍巍指着将断龙石落下的罪魁祸首。“你、你——顾明烟，你知不知道做了什么？！你这是助纣为虐！你想害我们，害死整个仙宗盟，害得整个修真界消亡吗！”
在台阶下方的几名大能互相使了眼色，三人拼着全力一跃而起，手中法器金光乍现，直指宋情。
电光火石一刻，一道银光破空而至，将金光挡住。想偷袭宋情那三位大能瞬间被击飞，三人撞到身后石柱跌落地上，直接吐出鲜红的血。
他们抬头一望，只见顾明烟持落星剑站在宋情身前，俨然将他护在身后，冷然面对众人。
宋情如鸦羽般的睫毛动了动，难掩眼中震惊。
他身前，是与他穿着同样婚服的男人。
“顾明烟你……”
顾明烟俯视台下众人，清冷的眸中隐隐泛起些许悲悯，可仿佛只是昙花一现。他半侧过头，朝宋情勾起一抹淡笑，“还等什么？”
宋情目光微动，随后他收敛所有心思，全心全意调转全身修为，身后那道裂缝越来越大。
他嘴角又是溢出血，强忍住五脏六腑被撕裂的痛苦，他咬着牙根，在心底呐喊：出来！
像是回应他的召唤，一只布满鳞片的血红色爪子从裂缝中踏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让整个天门宗大殿为之震动。
那怪物全身皆披着坚硬的暗红鳞片，浑身冒着血腥之气，一双属于兽类的眼冷冷环顾四周，仿佛看着满殿的蝼蚁。
“血、血麒麟！是血麒麟！”
众人看着那传说中的深渊魔物，刹那间，整个大殿中无人再敢出声。
血麒麟那双眼来到宋情身上，骤然停住。
它咧开嘴，声音浑浊沙哑，“又是你，人类。”
为了催动血月镜，宋情早已用尽全身修为，如今他以莲花为体，法力根本不如当初。在血麒麟现世那一刻，他颓然倒下。只不过，身前的男人接住了他。
靠在顾明烟怀里，此时的宋情早已无力动弹，他朝着血麒麟勾起嘴角，“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次又是你。”
血麒麟作为高阶深渊魔物，偏偏两次都召唤到它，宋情一笑，鲜血从他嘴角流出。
红色的血，衬得他那张白皙漂亮的脸更为妖冶。
“人类，是你的恨让我降临人世。”血麒麟冷冷盯住他，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你快死了，在你死之前，说吧，这回想让我杀了谁？”
宋情撑着一口气，他望向台下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他们，你给我杀了他们！”
血麒麟发出桀桀的笑声，“有意思。不过只要你断气，我就会回到魔界。人类，想让我替你杀人，那就别死得那么快。”
宋情挣扎着坐起身，眼底掠过疯狂，“血麒麟，你放心。我意与这浊世共同赴地狱，他们一人不死，我决不断气。”
“哈哈哈……”血麒麟仰天大笑，“好，那我便如你所愿。”
兽类的眼俯视台下泱泱众人，它发出巨吼，四爪发力，猛地俯冲而下——
瞬间，哭声四起，整个天门宗沦为人间地狱。
宋情将所有血腥哭声纳入眼底，露出满足的笑，“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抹去他的泪。
宋情捉住那只手，却是狠狠甩开。他重重咳出一口血，顾明烟心疼难耐，他只能运掌贴上他的后背。
力量源源不绝从后背传来，体内那灼烈的疼隐隐消退不少，宋情瞥过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像上次那样，杀了我，你依旧能当你高高在上的天门宗宗主。”
顾明烟惨然一笑，“小情，在你心中，我当真就是那么薄情寡义？”
“如果你也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你就不会这么问我了。”宋情面色惨白，声音也虚弱至极，可他眼底却燃起熊熊烈火。
那是属于仇恨的火焰，这把火不将所有罪孽付之一炬决然不会消散。
“小情，我知道，宋家所有的祸因我爹而起。而我，却是伤你最深的人。”顾明烟痴痴凝望这张他此生最爱的脸，目光倏忽变得温柔。
转眼间，他又回到当年那个端方有礼的浣星君。可身后，却是血麒麟屠杀修真界的背景。
他在滔天的罪与血中，再次抚上宋情的容颜，用着此生最深情的声音，说道：“小情，无论怎么说，怎么做，我都没有办法弥补你曾经受过的伤害。就算你不信也好，可是我从来没把天门宗看得你比还重。当初，因为我爹，因为我的愚蠢，才让你在落星剑下死过一次。”
“如今，我怎么舍得再伤害你？”他痴然一笑。
“所以，我只能与你一同承担所有的罪。虽然你一定不愿意，可是往后地狱火海，我都想陪在你身边。”
今天天门宗大殿之祸，数百条性命，犯下此罪孽上天又岂会放过宋情？顾明烟眼底泛起泪意，隔着水雾，他笑了。
“你看，我就是这么坏的人。纵然非你所愿，我也算圆了当初的誓言，我们成亲了，你与我终成道侣。”
就算仅有这一刻，也足矣。
顾明烟带着绝望吻上宋情的唇，他伸出右手，隔着无数人，那把插在机关处的落星剑刹那间又回到他手上。
离开沾满血的唇，顾明烟莞尔一笑。
宋情恍惚间又看到当年那个在崖底对他温言轻笑的男人。
剑柄塞至手心，男人宽厚的手覆上他的手，声音极致温柔，“我说过，我对你许下的诺言从来都不会变。”
倘若我此生负你，必定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宋情抬起眼帘，他心中一震，可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却是往前一带——噗呲。
剑尖刺破红衣，瞬间穿透□□。
滴答、滴答……
宋情茫然盯着地上不断晕染出来的血，那是顾明烟的血。
手里的落星剑此刻穿透了顾明烟的心，宋情脑海一片空白，可男人的手却是轻轻捧起他的脸。
顾明烟双唇轻启，血已从嘴角流出，然而他仿佛全然没感到疼痛，甚至还伸手替他捋过垂落下来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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