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长乐
如今的顾宗主门口自然是守备森严,闻人桓也没打算闯,他让侍者通报,随后踏着月色来到顾明烟的房内。
案上灯火明亮,顾明烟俨然是在处理公务。
见到他来,顾明烟放下笔,只当是好友来叙旧。继位大典飞阳宗宗主闻人俊并未出席,只是声称正在闭关。对此,顾明烟倒也不在意。
闻人桓今夜来到此处,他看着顾明烟许久,却不知要从何谈起。毕竟,现在的顾明烟已不复当日的温柔端方,他更像……是顾修平。
那个威严、高大、修真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顾明烟等了许久,见他并未开口,才道:“怎么了?今日客人繁多,阿桓,有待慢之处,你也莫要见怪。”
“我……”闻人桓犹豫片刻,最后却是问他:“我许久未见顾伯伯,今日你说他伤还没好,不便出来见客,那……可以让我去看看他吗?”
顾明烟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爹他近来因身上的伤未愈,一直心情不好,也不想见客。阿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我自会跟他说。等日后他老人家心情好些,届时我定会带你去看他。”
这番话滴水不漏,瞬间就堵住闻人桓下面想说的话。
面对这样的顾明烟,闻人桓心中只觉得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好友……真的变成了天门宗的宗主,不再是以前坦诚待人的浣星君了。
见他闷闷不乐,顾明烟敛眉,隐隐有了猜想,“怎么,阿桓想见我爹,莫非是听了外面什么风言风语?”
闻人桓盯着他,摇头,“没有,外面没人说顾伯伯任何事。”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整个天门宗所有人都闭口不提顾修平,任凭他私下如何打听,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这也证明了,顾明烟现在的可怕之处。
“明烟,你……”闻人桓盯着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决定不再绕圈子,“你是不是因宋情的事而记恨顾伯伯?”
顾明烟神情微凝。只是,他很快便嗤笑一声,“阿桓,你别想太多。我爹真的是身体不适,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自尊心强,怎愿意让外人见到他卧病在床的样子。”
闻人桓不想听他这些冠冕堂皇之辞,“明烟,我……我问你,倘若宋情没死,那你是不是就能变回从前的那个你?”
这话一出,顾明烟当场冷下脸。清冷的眸染上几分阴翳,“从前的我?从前的我有什么好,愚蠢、迂腐。”
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又看向闻人桓,一字一句道:“倘若小情真的没死,那我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亲手用剑刺穿我的心脏。”
闻人桓瞳孔微缩,“明烟,你……当真这么想?”
“当然。”顾明烟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杀人偿命,这便是凡间十岁孩童都懂的道理。我欠他一条命,如果他还在,那我必定是要死在他手上的。只是……”
顾明烟抬眼,脸色却蒙上一层哀戚。“他已经死了。”
闻人桓后退半步,他凝视着顾明烟哀默大于心死的容颜,久久不能言语。
袖子底下,指甲已穿透掌心。闻人桓死死按耐住心中澎湃的情绪,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明烟,我知道宋情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你能快些从这件事里走出来。我……”
一个“我”字说到最后,闻人桓最终什么话也说不下去。
顾明烟已然恢复往常神色,“阿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定然会走下去。”
宋情活着,他愿意死在宋,情的手上。可宋情死了,那他便没有资格去死。
他要活着,活在地狱里,永生永世受着亲手杀死爱人的罪。
这样才是最好的惩罚。
继位大典之后,闻人桓变便向顾明烟到了别,回到飞阳宗。
此去经年,两人就断了联系。等顾明烟再次听到闻人桓的消息时,却是宗派里的人来报,飞阳宗少主要成亲了。
第126章
修士与道侣成亲乃是修真界再寻常不过之事。只不过, 大多数修士除非情投意合,否则很多结成道侣更多为的是宗门利益,或者是双修有益于提升修为。
飞阳宗少主年纪轻轻竟然就要成亲?道侣姓甚名谁?这些都无人知晓。
其实此事若不是天门宗有弟子与飞阳宗的弟子同为兄弟, 时常互通音讯, 这才得知此事。
消息传到顾明烟这边时, 他批示公文的笔顿时停住, 墨水瞬间在白纸上晕出一小滩墨迹。
闻人桓要成亲这件事并不奇怪,然而怪就怪在, 竟然未曾发贴给他,或者写信告知亦可。
虽然这些年二人已无联系, 可顾明烟深知,以闻人桓的性子, 即使对自己颇有微词,可这等大事定然还是会通知他这个好友的。
思来想去, 顾明烟推掉所有事务,决定亲自去一趟飞阳宗。
临行前一夜,天门宗宗主来到后院一处偏僻之处。这间房座落于后院西北角,极不起眼。可此处却是遍布暗哨,若是有人接近,马上就会被拦下。
门一推开,迎面而来就是浓重的药味与潮湿阴暗的气息, 还伴随阵阵咳嗽声。
雪白的靴子一步步向前走,很快就在床前停了下来。
顾明烟平静地望着床上那道佝偻的身影,说道:“爹,孩儿明日即将出远门,今夜特来看您。”
回答他的,是顾修平一阵剧烈的急喘。
顾明烟就这么站着, 等待自己的父亲熬过去。那喘声越发急促,其后就是几声几震耳的咳嗽,最后那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
顾修平已然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浑浊的眼看向自己出尘俊逸的儿子,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此刻平静无波。
“孽、孽子,你、你杀了我吧!”光是说这句话,就已经耗费他大半力气。
这些年,诚如顾明烟所言,他不缺吃、不缺药。可顾明烟却让人吊着他的命,用药只用三分,保住他性命,让他在无尽的病痛中受折磨。
顾修平现在只想求死。可即便这么卑微的愿望,顾明烟依旧不会答应。
节骨分明的节上前替他拢好被子,年轻的天门宗宗主用着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爹,您在说什么?孩儿说过,定让您好好活着。弑父此等大逆不孝之事,孩儿岂会如此丧心病狂?”
听着自己儿子冷冰冰的话,顾修平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禁落下泪来,可他怒气一上来,又是重重咳着。
顾明烟替他拍背,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爹,阿桓要成亲了。你知道吗?听到这消息时,其实我挺羡慕的,以他的性子,怕是寻得心爱之人才会与之共结连理。”顾明烟手下动作没停,眼底却蒙上一层阴翳,“曾经,孩儿也想过带小情回来见您,希望他能消解仇恨,您能替我们主持婚事。成亲之后,我会与他云游四海,做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可是……”
“这一切都毁了。”
顾修平咳得更加厉害。顾明烟却是收回手,重新站回原处,神色阴沉,他好像在欣赏顾修平的惨状。
顾修平终于咳出了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发出惨然的哀求:“杀了我,杀了我,替那个贱/人报仇……”
视线落在那只枯槁的手,顾明烟隐隐浮现疯狂之色,过了半晌,他才勾起一抹淡笑,“爹,您要是就这样下去,小情见了您也会不开心的。他这人呀,挺小心眼,又记仇。有时候,我都怕说错话惹他生气。”
说到心上人,顾明烟神情倏忽又变得温柔起来,“不过他也是嘴硬心软,我知道他表面说着狠话,心底还是样样依我。”
顾修平看着这样的顾明烟,只能往挪前两步,嘴里念着:“孽子、孽子,杀了我……”
这声呓语打将顾明烟从甜蜜的回忆中拉回,他眼神瞬间又变得冰冷,只是拂袖转身。
走到门外时,他对着在门边侯着的侍女道:“记着让医师定时过来,需要用药就用,别让他死了。有什么特别情况,立刻传讯给我。”
“是。”
天门宗距飞阳宗路程并不遥远,上回闻人桓自己御剑飞行不过十天十夜。只是此次既是听闻好友成亲,顾明烟出发前特地费了些心思挑选贺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最后花了半个多月才到达飞阳宗。
这些年,闻人俊甚少出关,就连闻人桓也是常呆在山上,整个飞阳宗异常低调。若不是闻人俊实力摆在那,这个曾经与天门宗、玄心宗齐名的宗派差点就被人遗忘了。
天门宗宗主来访,人才刚入飞阳宗境内,早就有弟子密讯上报。闻人桓早早就到山下相迎,许久未见,顾明烟看着好友,倒觉得闻人桓比着从前少了些跳脱,多了几分沉稳。
“阿桓,我听闻你要成亲一事,可是真的?”
闻人桓神色微凝,随后只是点头,“是,日子定在下个月初五。”
“那岂不只有十来日?”顾明烟微微皱眉,“阿桓你可曾把我当成朋友?成亲如此之大的事,竟也不先跟我说,若非我亲自上门拜访,你是否连杯喜酒都不请我?”
“抱歉,”闻人桓抱拳,言辞诚恳,“明烟,你如今已是仙宗盟盟主,每日事务繁忙,我岂敢因私人小事打扰你。况且,我这道侣怕生得很,他也希望婚事从简,所以我们打算只在飞阳宗摆上几桌,师兄弟们吃顿热闹饭便可。”
这些年飞阳宗行事低调,少宗主成亲之事不对外宣扬这并不奇怪。可顾明烟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这人,心中疑云更重。不过,他轻叹一声:“阿桓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从幼时便相识,你成亲此等大事,我便是再忙也会来参加的。对了,我千里而来,你该不会就让我站在此处给你贺喜吧?”
闻人桓眼底掠过异色,随后却是伸手:“是我失礼了,请。”
一行人上了山,到达飞阳宗大殿,只见殿内冷冷清清,顾明烟还未开口,闻人桓主动解释:“家父正在闭关,所以不便出来迎接,还望明烟你莫要见怪。”
闭关修炼乃修真者突破修为的不二法门。特别是闻人俊这样的高阶修士,每次闭关都是突破自己局限的重要关卡。顾明烟当然不会见怪,“无妨,是我突然来访,叨扰到你们才对。”
他目光环顾殿内,忽然问道:“怎么,阿桓的道侣,我的这位嫂——”话到嘴边,顾明烟轻笑:“还未曾知道,阿桓的道侣是女修抑或男修?”
闻人桓低垂眼帘,掩去了所有神色,“他是个男修,不过修为很低。眼下大婚在即,婚事所需之物皆由他采办,现在并不在山上。”
言语之间,顾明烟便知今日想见闻人桓这位道侣的想法落了空。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侍者便将手中所捧之物呈上,“阿桓,你大婚在即,我又知道得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这东海朱雀内丹所化的同心玉玦,祝你们永结同心。”
侍者所捧的盒中,是两枚火红的玉玦,玉质澄澈,还是祥鸟兽纹。闻人桓着实惊讶,“明烟,这礼太贵重了。”
朱雀同心玦在修真界乃是赠与双修道侣的最佳贺礼。因朱雀神鸟终生只觅一伴侣,生性钟一,所以它们死后内丹所制的同心玉玦可让佩戴者互增爱意,双修过程事半功倍。
当然,此等礼物价值足以与一条灵脉相当,贵不可言。
不过对于天门宗宗主,这样的贺礼并不算什么,他道:“阿桓无需客气,你我之间,便不要再推脱了。”
顾明烟态度坚决,闻人桓推脱不下,最后只好收下这份礼。此后二人又是饮茶叙旧,聊得不甚欣喜。
顾明烟在远道而来,自然没有立即回去的道理。只是小住了几日,闻人桓每日陪着他喝茶下棋,却丝毫未提及婚礼之事,就连身边侍者都发现了闻人桓的异样。
“宗主,看来闻人少主无意邀您参加他的婚礼。”
顾明烟站在窗边遥望明月,眼神带着几分玩味,“他是不想我见到他那位道侣。你这几日在飞阳宗可有打听到什么?”
侍者摇头,“没有,飞阳宗上下守口如瓶,任我如何打听,都没人愿意提及那位男修之事。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吗?”顾明烟敛下眼,两扇睫毛在他眼下投下阴影,只听到他冷哼一声,“既然他想我走,那我们便如他的愿。明日,我们启程回去。”
侍者:“……是。”
翌日,顾明烟向闻人桓请辞,他言仙宗盟事务繁忙,眼下有几桩要事正等他回去做决断。
顾明烟说着,就瞧见闻人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心中多了几分猜想,可表面上,他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大队人马下了山,闻人桓一直绷着的身子终于缓了下来。飞阳宗这山终年云雾缭绕,他已经看不见顾明烟的身影。
内疚与窃喜反复交织,不断撕裂着他。俯视山中那层层叠叠的青翠,闻人桓最终只是满怀愧疚地喃喃道:“对不起,明烟……”
……
顾明烟下了山并没有走,他们在镇上住了下来。入住客栈后,顾明烟便不再出门,他的随身侍者倒是好奇,忍不住问了。
“宗主,过两日可就是闻人宗主的大喜之日了,您这是要等什么?”
顾明烟单手支着下颌,把玩起茶杯,饶有兴致地道:“等的,自然是他们成亲之日了。”
侍者听不懂,闻人桓并未邀请他们参加婚礼。莫非,他家宗主这是要硬闯飞阳宗?
可少主大婚,想必当天飞阳宗必定守卫森严,硬闯的话恐怕不容易……
上一篇:学神同桌总在钓我
下一篇:前夫以为我对他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