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参商 第58章

作者:春风沉醉 标签: 古代架空

  容德秋却回过头来,越过庙里众人,看着角落里面颊绯红梅四郎。

  恍惚间,似见到了多年前的卢荀生。

第14章

  山中的冬日往往是最难熬的,绵延不绝的雪,刺骨的湿冷。

  火炕烧的再暖,后半夜已是熄的差不多了。

  寒夜里两人一狗时常依偎在一起,将那被窝烘的暖暖的,也有了几许惬意。

  这日子熬着熬着,冬天已是不经意间,就溜走了。

  接连下了几场冻雨,积雪覆盖的北方,隐隐有了春生的蓬发之相。

  前几日请了个稳婆上山,探了探白蓉蓉的肚子,说是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了。

  卢荀生给了订金,与那稳婆约好到时来山上住几日,等白蓉蓉生产。

  …

  谁料不足月余,便出了事。

  卢荀生这日里去山上转了几圈,寻寻自己下的几个陷阱,一无所获。

  那小白狗倒欢实的很,也不管垂头丧气的卢荀生,上蹿下跳地在雪地里乱跑。

  卢荀生本是指着它能逮些雉鸡野兔什么的,谁料这畜生当是来散心了,在林子中汪汪乱叫,恣意的很。

  卢荀生往家里走,心中无比愁苦。

  往日里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打猎的技术差了些,也勉勉强强能渡日。

  如今多了个白蓉蓉,再过不久又多一个孩子,往后日子这么长,也不知如何养活这一家大小。

  卢荀生想着想着,已是走到了木屋附近,就听里面传来白蓉蓉的哭叫。

  卢荀生慌忙冲进屋中,就见白蓉蓉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哭,满头大汗,口中直叫着疼死了。卢荀生脑子一片空白,想着这怕是要生了,便木愣愣地架起白蓉蓉要带她下山,拖了半天堪堪拖到门口,卢荀生心中更急,冷汗也下来了,转身找了那包银子,慌慌张张地冲下山,找那稳婆去。

  …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些,冬日里的冰雪虽然还没化,可村里的人都憋不住,多爱出来走动。

  杂耍的,卖艺的,小商小贩,也都出来摆摊。

  一时间人群熙熙攘攘,热气腾腾,孩子们都穿着棉袄,围在那糖糕的摊子前,乌溜溜的小眼睛都盯着那带着甜味的香团子。

  卢荀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刚跑进村子,便摔了一跤,头晕眼花地爬起来,裤子上满是泥水。

  刚站稳,就听身后一阵喧嚣,传来好些阵阵马蹄声,还有好些货郎的叫骂声。

  他赶紧躲到一边的墙角,揉了揉膝盖,只觉肺管子跑的难受,回过头去,眼看远处过来四五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飞驰,溅了周围的人们一身泥水。

  转眼间那几人已到了身边,他赶忙躲开。

  再抬头一看,他便似不能呼吸了一般。

  虽是匆匆的一瞥,为首的那人他却是认得的。

  多年未见,样子身形也变了许多,可那眉目神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卢荀生脑子里一片空白,胸口宛如被大石重重一击,定在那里,手脚发麻。

  马跑的飞快,卢荀生看着那群人的背影,急的哭了出来,终于叫出一声小容子。

  却淹没在街市的叫骂声中。

  …

  卢荀生一边跑一边哭,追着那群人的背影一路跑去,口中不停地叫着小容子。

  可只是拐了个弯,那群人便无影无踪了。

  他一路打探,追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跑了许久,最后出了村子,再也找不到了。

  卢荀生心中急的宛如火烧,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周围的景象也变得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

  他知道他是追不上这群人的,他也记得白蓉蓉还在家里疼的直哭。

  可他却如疯了一般,在野地里胡乱地跑着,希望能看见些马蹄印子,找到这群人的踪迹。

  往东跑了几里,又折回来向北跑,遇见田间的农民,便上前询问。

  约有几个时辰,卢荀生的心越来越凉,最后如行尸走肉一般,坐在雪地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是开始有些暗了,卢荀生才回过神来。

  周围荒凉一片,远远能看见村子,他慢慢地爬起来,向村子跑去。

  浑浑噩噩地去找稳婆,整个村子找了一圈,才知道村子里有钱人家生产,几个稳婆都被请走了。

  去找那医馆里的医师,可人家嫌晦气,给再多钱也不去。

  卢荀生手脚一片冰凉,咬紧牙关往山上跑去。

  跑着跑着,只觉眼前是无尽的冰雪林海,天色苍蓝阴郁,枝桠灰中泛黑,耳旁寒风呼啸而过,如阴鬼丧钟。

  卢荀生跑的踉踉跄跄,最后倒在雪地里,狠狠地捶着冰冻的土地。

  知道自己对不起白蓉蓉,可想起小容子,心里宛如被撕裂了一般,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哭也不敢多耽搁,抹着眼泪爬起来,接着往家里跑。

  越跑越害怕,待看见那深蓝色夜空下,家中那一点烛光,卢荀生心中更是忐忑,生怕白蓉蓉已是熬不住,死在地上一尸两命。

  他怕的又哭出来,两个眼睛肿的酸涩,伸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连滚带爬地冲进家。

  咣当一声推开门,卢荀生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房中烛光如豆,随风摇曳,白蓉蓉已不知去向。

  火炕上坐了个人,这人面如冠玉,薄唇秀眉,一双盈了烟波的美目正望着他,带着一丝笑意。

第15章

  整个冬天,梅四郎的左腿都会隐隐作痛,似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晚上需要用热水泡很久,第二日方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偷偷跟在那一行人身后,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左腿早就不堪重负,越来越沉坠,恨不能将那骨头筋络都剃出来,扔到一边。

  那骨头原是断过的,之后又没养好,虽然没瘸,如今也是个麻烦。

  …

  梅四郎知道自己原本也是个麻烦。

  他母亲怀着他嫁入梅家,没几年又生出了他弟弟。

  每次他出现在人前,父亲举止倒还如常,只是母亲的面色,便有些沉郁,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他那时小,有些读不懂那眼神,只是隐约感觉,若是没有他,母亲不会在那些姨娘面前抬不起头来。

  后来他长大些,明白了很多事情,便终日躲在自己的厢房里,少于家中出现,多是出去与些狐朋狗友鬼混。

  …

  梅四郎揉着左腿,趴在一棵参天巨树上,盯着不远处的那一行人。

  白雪苍茫,踪迹湮灭。

  梅四郎提起轻功,飞身蹿起,想跃到另一棵树上,不料左腿趴的太久,血脉淤滞,到底是提不起劲,一脚踏空。

  他心中一紧,勉强伸出双手去抱那树干,那冬天的枝桠浸了雪水冰棱,梅四郎手忙脚乱,最后磕磕碰碰摔下树来,砰的一声响,摔的头破血流,喉头一阵猩甜,疼的啊的一声惨叫出来,又吐出些血沫。

  …

  也不知在雪中躺了多久,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将热气都驱散,化成水,顺着脸庞留下来。

  梅四郎终于冻的清醒了些。

  他依稀记得那年他也是这样躺在雪里,穿着单衣,左腿已经被父亲打断了。

  那照顾他多年的婆子忍不住冲出来,哭着抱着他。

  而他的母亲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眼睛里满是怨毒。

  …

  梅四郎躺在地上惨然一笑,两个亲生的儿子纠缠在一起,难怪母亲恨毒了他。

  东窗事发,母亲一口咬定是他带坏了弟弟,父亲顺势将他一顿毒打,逐出梅家。

  他原本也不是梅家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姓甚名谁。

  他后来一瘸一拐地回去看过,弟弟还是做他的梅家小少爷,父严母慈,几个姨娘好些个姐姐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少了他这个眼中钉而已。

  …

  雪中刺骨的寒冷,梅四郎身子越来越冷,神志有些不清醒。

  迷迷糊糊中,似是到了炼狱一般,时而冰冷,时而酷热。

  时而是雪中的点点红梅,时而是塞外的黄沙陡岩,有人在耳边说着刻骨铭心的话,有人扼住自己的脖子下了狠手。

  梅四郎隐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一些曾经想不起来的,不愿意想起来的画面,在脑中一幕幕出现,只觉得全身大汗淋漓,黏腻不堪。

  似是把半生的心血都耗尽了。

  …

  恍惚中,只觉脸上一只温热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

  那手掌温暖干燥,指尖纤细圆润,带着一股子馨香,轻轻地抚在自己面庞上,不忍惊扰自己一般,却将他从那梦境中慢慢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