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46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晏千帆摇摇头,干脆地答道:“不行,就算你亲自来抢,我也不能交给你。”

“混账东西!”安广厦深深皱眉,眉眼间的怒意更盛。

晏千帆挺直了肩背,道:“你骂得对,我的确是个混账东西。随你怎么骂,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感到对面的目光一凛,犹如一道冷箭落在他的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晏千帆的伤眼用棉纱胡乱包裹着,另一只眼被凌乱的发丝遮住一半,冷汗凝在眉毛上,顺着发稍滴落,眼底的光也随着视线飘移而闪烁不定。与之相比,安广厦的眼睛却异常冷酷,眼神中不含一丝温度,好像西岭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晏千帆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安大哥,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安广厦怔了一下,立刻将视线移开,道:“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把剑交给我,然后滚回晏家去。”

晏千帆仍是摇头,笑容中却带上了苦涩。

他实在不明白,他与对面的人究竟何以走上殊途。

十年前的晏千帆不是这般模样,十年前,他将安广厦的每句言语奉为圭臬,整个西岭寨都知道他是安广厦的头号信徒。西岭寨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就连十几岁的孩童也不例外,寨中的男孩大都将面子看得比天还重要,恨不得处处压过身边的同龄人,所以彼此之间很难变得亲密,就连亲生兄弟也要刀剑相向,分出高低。唯有晏千帆是个例外,他像跟屁虫一般追随在安广厦左右,毫不遮掩倾慕的目光,哪怕被人讥嘲,也只是以笑带过,像傻子似的不懂计较。

在理应水火不容的年纪,他们如胶似漆,终日形影不离。

在理应生死相随的年纪,他们却站在了锋芒两端。

安广厦的枪尖却指着晏千帆的鼻子,逼迫后者抬起了剑,持剑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安广厦草草瞥了一眼,用宣判似的口吻道:“以你现在的模样,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晏千帆不禁退缩,像是被枪尖戳中触须的蜗牛一样,肩膀不由自主地收紧,但他很快又抬起头,道:“你说得对,我赢不了你,但我若是拼上性命对付你,至少能敲响这口钟。”

安广厦皱眉道:“你为什么非要敲响这口钟?”

晏千帆道:“我就是想听听它的声音,阔别多年,甚是想念,若是听不到钟声,我便睡不安稳。”

“一派胡言。”安广厦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希望你活下去。”

晏千帆短短答了一句,声音很轻,轻易便被灌进窗口的风声盖过。

安广厦微微颔首,他的脸色阴沉如斯,言语也毫不留情,低下头的时候,脸颊埋进阴影中,脸上的表情叫人难以分辨。

晏千帆定睛去看,试图从模糊的视野中辨认出蛛丝马迹,然而,安广厦已经抬起头,冷冷问道:“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片刻的沉默过后,晏千帆答道:“是没关系,可是这口钟我是一定要敲的,你若是非要阻挠我,便不必多废口舌了,动手吧。”

他扬起嘴角,疲倦的脸上露出赌徒才会有的笑容,慵惰之中又透出几分张狂。

世上或许有人运筹帷幄,进退从容,但他从来不是其中之一。他唯一的本事便是将自己的筹码全部押上赌桌,毫无保留。

安广厦终于出手了。

长枪舞动,游刃有余地支配了周遭的空间。

晏千帆全力应对,银枪的枪头无数次晃过他的视野,轨迹轻盈而飘忽,凭借一只眼睛,极难以分辨远近高低。安广厦像是早就看透了他的弱点,用一阵疾风密雨般的攻势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银枪的锋芒幻化出许多影子,仿佛满天星辰似的,缠绕着他的手足。他提剑去挡,可莫邪剑始终慢了一拍,始终追不上对方的速度。他差一点忘了,安广厦是武林大会的胜利者,是众人敬仰艳羡的赢家,虽然此处没有观众的喝彩声,石塔阁楼也比擂台要狭窄得多,可安广厦的招式却没有半点疏迟。

不论风来雨去,不论顺境逆境,这人的身手始终笃定磊落,锋芒始终孤兀凌厉。

晏千帆在枪剑交辉的光影中,一次又一次凝视安广厦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对方的一招一式好像变得极缓慢,极清晰,好似刻意拖长了节拍,分明又真切。他想,这大约是注视了十年的结果,即便对方已成为生死相搏的敌人,可他仍旧同孩提时代一样,一厢情愿地,无可救药地钟爱着眼前的身影。

他也曾不分寒暑,学习这人所传授的精湛枪术。

他也曾站在这人的身旁,共渡风雪,共览河山。

过去的十年,是晏千帆生命中最明亮的时光。尽管它们并非老天的馈赠,更不是命运的奖赏,只是父辈走岔了一步棋,压错了一注钱,阴差阳错得来的因果。如今西岭寨荣光不复,与铸剑庄的盟约也化作一张废纸,晏月华甚至亲口说过,与西岭寨结盟是父亲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愚蠢两字,空掷了他十年的青春岁月。

他本该心怀憎怨,本该追悔莫及,但他看着安广厦的身影,却又觉得畅快不已,好像所有的悔意都在这人面前烟消云散。

他的体力终于渐渐不支,在败退中狼狈喘息着,低语道:“安大哥,你的西岭枪术,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安广厦却因这句话而怔住。

银枪掠向晏千帆的额头,本该是致胜的一招,却偏开了半寸,击向虚空。

安广厦皱眉,脸上浮起愠色,再一次提起长枪,一记飞燕夺巢,往对方的眉心袭去。

可是,枪头却悬停在鼻尖附近,再无法前进半步,徒留下阵阵细碎的寒意。

“混账东西!”安广厦低语着。明明是训斥对手的话,听起来却仿佛在责怪自己。

晏千帆怔住了,他看清安广厦脸上的惊色,也看出对方招式中的异样,他想,莫非是因身中戾毒,毒性已深,发作时才会阻隔气行,使不出原有的功力。

他心下更是难受,当即纵剑而起,长驱直入。

他将痛苦与不甘悉数化为力量,灌入剑心,以乘风破浪、长虹贯日般的气势,撕开了对方脆弱的防御。

钟声响彻。

*

晏千帆被钟声震慑,短暂地陷入错愕,面色呆然地抬起头。

铜铸的吊钟好似有灵性的活物一般,从圆润的内腔中发出嗡鸣声,低沉且洪亮,在他的身畔回响,震耳欲聋。

他的手腕隐隐发麻,是用力过猛招致的结果,钟身在他的头顶大幅摇摆,看上去仿佛要跃出窗外似的,地面上乱影交错,明暗更迭,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钟声不断撞入耳朵,声音的质地就像钟身的形状一般规整,澄澈,不含一丝多余的杂音。

他感到一阵恍惚,他方才竭尽全力,心中已没有其他想法,仅存的念头便是敲响这庞然大物。当他真的冲破安广厦的阻拦,成功达到目的,惊讶的心绪才涌上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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