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20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背叛了铸剑庄,打破了自己亲口发下的重誓,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是晏家的人。

可是冯广生与安广厦也不肯将他当做西岭寨的人。

不知怎地,晏千帆想起了外濮大军入侵的那一夜,在火海中所看到的、阿吉临别时的眼神,那一瞥中所流露出的决绝,竟令他隐隐生羡,在侠义与忠孝之间,阿吉选择了后者,选择舍弃私情,枉顾生死,饶是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也要为祖国而战。可他呢,他半生飘零,左右摇摆,终于落得一事无成,就连舍命的时候都无人领情。

天地广大,他却始终孑然孤独。

房间中央的磨盘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原来是连接磨盘的绞索空转了几天,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声闷响中干脆地绷断,摆脱了磨盘的重负,窗外浸在河水中的车轮好似脱缰野马,骤然加快了速度。

一时之间,水花飞溅,窗外仿佛下起疾风骤雨,车轮的中轴处剧烈摩擦,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好似大雨中响起的惊雷。

晏千帆被这刺耳的声音催促着,突然站了起来。从窗口潲入的浪花毫不留情地浇在他的肩上,脸上,使他看上去仿佛在风雨里走过一遭。

“你干什么?”冯广生在一旁呼喊。

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而后露出振奋的笑容,道:“冯大哥,我想到了办法!”

*

冯广生也腾地站起身,不顾扑面而来的水花,一把抓住晏千帆的肩膀:“你说。”

晏千帆道:“既然安大哥不愿去,我们便瞒着他,自己去拿剑换药。”

冯广生皱眉:“可你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哪儿么?”

晏千帆摇头:“还不知道。”

冯广生叹了一声,松开他的肩膀,道:“你这算哪门子办法?你连那人身在何处,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算你侥幸见到他,他也会认出你的身份破绽。你要怎么获得他的信任。”

晏千帆道:“我虽然没见过他,可是世上却有一个长相与我如出一辙的人,不仅亲眼见过他,而且被他信任。”

冯广生一怔:“你是说……替你坐牢的那个傀儡?”

晏千帆点头:“正是。”

冯广生沉默了片刻,眼睛慢慢亮起来:“莫非你知道他的身份?”

晏千帆再次点头:“我刚获救归家的时候,便追着兄长刨根究底地问过,不仅问出了他的身份,连他的去向也问了出来。”

“你能找到他?”

“我打算去找他。我们可以从他的口中问出那个蒙面人的去向,而后我可以打扮成他的模样,将莫邪剑交给那人。倘若我与他的面庞当真十分相像,想必能够再次瞒天过海。”

“慢着,”冯广生抬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既然你的傀儡也从天牢获赦,想必也和其余死囚一样,被种下致命的毒药,他若想活命,非得拿到解药不可,我说的没错吧?”

“是没错。”晏千帆点头。

“可你方才却说,解药只有一份。你要借他的手救人,可他也想要活下去,到时候你该如何抉择?倘若他为了解药与你反目,你该如何是好?”

晏千帆怔住了。

冯广生长叹一声,道:“你看,你和方才一样,根本没有深思熟虑过。”

“我不会抛弃他的,”晏千帆抬起头,用颇为急迫的口吻解释道,“我和铸剑庄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打算去抢他的命。”

“难不成你要跟他交朋友?”

“我要跟他结盟。”

“结盟?”冯广生哼笑了一声,声音轻慢,像是听了个蹩脚的笑话。

晏千帆没有听出对方的讽刺之意,神色仍旧一派认真,道:“那个蒙面的家伙本来也不是好人,想要莫邪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比武,而是给死囚下毒,任由他们自相残杀,自己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瀛洲岛的乱象皆由此而起,所以我们更不能落入他的圈套,而是要联手对付他,揭开他的真面目,再问出解药的来源,解救更多的人。”

冯广生沉下脸,用冷冰冰的声音质问道:“若是问不出呢?”

晏千帆一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用更响亮的声音道:“不会的,再厉害的毒也是人炼的,既然炼得出毒药,就一定也能制出解药。”

冯广生只是摇头:“就算你能制出解药,可若是时间来不及呢?”

晏千帆又呆住了,像是被接连打得,不住地滴着水,有些发懵。失神了片刻,才道:“我还认识一个小神医,医术十分了得,我的眼睛就是他为我保住的,说不定他能解开这毒……”

他的话没说完,冯广生已经摇头连连,于是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末尾几个字终于被沉默吞并。

这番话不仅无法说服旁人,就连说服自己都很难。

他噤住声音,默默低下头。

半晌过后,冯广生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晏老弟,你将人的品格看得太高了,像安广厦那般圣者心肠的人,在世间终究只是凤毛麟角,世上大多数都是庸人,或许平日也乐意行善积德,但在生死面前,拿不出太多勇气。善行善德就像顺风行船,一旦逆了风势,人心根本禁不住考验。瀛洲岛之所以变成这般模样,就是因为蒙面人认准了这一点。要垂死的人们鹬蚌相争。你没有万全的把握,凭什么赢过他?”

晏千帆抿紧嘴巴,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就在冯广生的手从他肩上离开时,他忽地抬起头,道:“来不及准备了。冯大哥,你说得对,我也是个庸人,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安大哥死在面前。我会后悔一辈子。”

冯广生因他的话而怔了半晌,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才终于垂至身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些年你尽跟着我们吃苦受累,如今更是成了寨中兄弟发泄怒火的靶子,你为何还要如此拼命。”

晏千帆眨了眨眼,一时陷入语塞,这个问题就像之前所有问题一样,他并未深思熟虑,更无法迅速说出答案。

他在西岭寨的确吃过不少苦,但时至今日,苦难记忆早已淡去,仿佛被海潮冲刷过的沙滩似的,坑洼的沟槛都被抹平,平坦的细沙上,只见稀少却闪闪发光的碎片。

比如凉夜尽头吃过的烤包子的香味。

比如在骑坐在屋顶上所看到的鳞次栉比的屋檐。

比如雪山脚下纤尘不染的湖水、水底镀了一层象牙色的枯木。

比如每一次归途中,散落在山野间的稀疏的灯火。

……

上一篇:谁与渡山河

下一篇:好一个骗婚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