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第363章

作者:Your唯 标签: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古代架空

喻长梁拿着笔,不解地看着他:“这……”

喻阁老却闭上了眼睛。

喻长梁:“……”

他最知道,他这爷爷仗着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一旦不想说话,不想听见,不想看见,就闭眼假寐。

喻长梁拿着笔,想了想,坐到他爷爷对面,隔着小桌,他将那张空白的纸拿到自己面前,笔尖落在纸上,飞快地收了回来。

他皱了皱眉头,苦思片刻,又抬眼看爷爷。

过了不知道多久,喻长梁才真正落笔,可面对着忽然来到的“命题”,他的思路并不是很顺畅,他写写停停,间或抬眼看一看喻阁老。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喻长梁放下笔,道:“孙儿写完了,请爷爷过目。”

喻阁老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自己疼爱的孙儿双手将宣纸拿起来,细细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文章递给自己。

他没有接,只道:“读。”

喻长梁点点头,收回来,认真读了一遍。

他一边读,一边又去看自己爷爷,发现爷爷又闭上了眼睛。

“……”

待喻长梁读完,喻阁老仍没说话。

喻长梁也没有催问,只耐心恭敬地等着。

许久之后,喻阁老道:“把书翻开。”

喻长梁放下宣纸,去拿那本书,定睛一看,书皮赫然写着:子石文集。

“……”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是洛子石的文集。您深夜里不睡,就是在看这个?”

他翻看起这本文集,神色中颇有几分轻蔑,“他家境贫寒,又确有几分才气,这才被人夸了起来。加之他因家世而偏激傲慢,看不惯比他富贵之人,因此文章言辞中总是难掩他的小家子气,愤世嫉俗的,倒是迎合了许多与他一样的寒门学子,因此越发追捧。那些个寒门大多如此,正所谓‘穷酸书生’,便是说的他们,又穷又酸,因穷而酸。”

喻阁老睁开眼睛,看着他。

喻长梁生性聪颖,自幼读书,也是个有才气的,又因此受爷爷喜爱,更多了许多的傲气。

他甚少看洛金玉的诗词文章。

除了他爷爷外,他几乎不看尚且在世活人的诗词文章,因为他看不起。

“这本文集里面收纳的,是洛金玉十五岁前的作品。”喻阁老淡淡道,“他成名后,别人收集攥册的。”

喻长梁仍然不屑一顾:“孙儿十五岁前,也有文集,还不是别人收集的,乃先帝下令翰林院编纂成册,官署书局发行。”

他随意地翻了下这本文集,“不知道哪来的乡野秀才编纂……”他很是骄傲于此,“我的文集,可是文渊阁大学士亲自作序,先帝御笔亲提的封题。”

喻阁老又不说话了。

“哼,这些都不说,就光说我十五,与他十五的文章,不见得我就输给他。”

喻长梁又含着些不满,道,“爷爷,您别总瞧着他像个宝贝似的。这世上不是他洛金玉一个人会写文章。他写的文章虽有些文采不假,可也说不上是千古绝唱。就是您总这么捧着他,才叫他不知道好歹,敢叫大水冲龙王庙。说来说去,他不就是个学生?又没三头六臂的……后来,还搭上那个沈无疾,卖身求荣……这事儿要是孙儿我做,您一定拿着棍子把孙儿打死。怎么着,他洛金玉做,您还能忍,还能夸?”

喻长梁早就看不惯洛金玉了。

他比洛金玉大几岁,倒是没在太学院遇上,可仍是结了梁子。

他年少有才,又是喻阁老的嫡乖孙,得先帝宠爱,幼时在宫中与皇子们一起受教于当世有名的大学者们,五岁在宫宴上诵诗,七岁在宫宴上作诗,得先帝亲口夸赞。

后来入了太学,他更是名声大显。

他身份高贵,行为潇洒,广邀出名的公子学子们开诗会诗社,一时间风头无两,京城中人无不颂他有魏晋风骨,乃天生才子。

这一切,终止于洛金玉的出现。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京城中的文人们不再追捧喻长梁的魏晋遗风,他们拉紧衣襟,束发戴冠,抛去前些日子那些复古繁服,如今一个比一个穿得素。

因为洛金玉撰文抨击,说:“时人爱学所谓魏晋风骨,我却不见其骨,只见众然成风,怪事”,更大放厥词,“秦汉不学,倒学魏晋,学也罢了,又只学得绮丽浮夸之皮毛作风,纵酒作乐,放浪形骸,衣冠不整,自以为潇洒风流,我只见白面野人,不知礼节,敞着肚皮行于大路之上,吓到了我娘,竟以为妖孽丛生。我言非矣,最多有妖星祸国,圣上无力挽社稷于颓倾,请来乡野跳神的法师”。

好在那时喻长梁也从太学结业,正也要参加春闱应试,入朝为官,本就不能再那样自在,便也罢了。

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喻阁老仍然没有说话。

喻长梁继续苦口婆心:“孙儿早就说了,他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您老还不相信,非得让孙儿再去找他出来劝劝,还让皎皎嫁那明月,一个江湖草莽……就这,洛金玉还断然拒绝!哼,您早也亲眼见过他那臭样子……傲慢得很哪。”

喻阁老这才又开口,怅然道:“他究竟是阳山唯一的血脉。”

“孙儿知道您重旧情,可人家把您当回事儿了吗?”喻长梁蹲在塌前,拽着爷爷的衣角,仰头道,“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几次三番被他明里暗里指着鼻子斥责,他洛金玉算哪根葱?他还蹬鼻子上脸了!外边儿就吹吧,说他有什么古君子礼仪……哪个古君子能对着长辈那样说话的?地痞流氓都尚且比他懂礼!您顾念着他爹与您的师生情谊,还要收他为徒,他怎么做的?他连个拜师礼都不摆,算怎么回事?他跟那沈无疾的荒唐事儿还大张旗鼓摆喜酒,到您这儿,连个拜师礼都不肯,您自己心里掂量掂量吧。”

他犹豫一下,道,“本来还怕您老伤心,不打算说的。今日孙儿与他聊得不愉快,他临走前,孙儿问他,您老冒险为他主张翻案,他如今这样对您,良心上过得去吗。您知道他怎么说?他说,您为他翻案是天经地义,您位居高位,就该为他翻案,而不是拿这事儿挟他当您门生。你自己说,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爷爷,孙儿绝不是编出来气您的,这要是孙儿编的,孙儿遭天谴。这就是那洛金玉明明白白这么说的!他就是个畜生……不,就是个畜生,一条狗您这么养着,也不至于这么回头咬您啊。”

喻阁老静静地听他说完,许久,长叹一声,道:“你说得都没有错。洛金玉,到底不是阳山。若是阳山……他干不出这种事儿。”

“您早该看清了,而不是还一再给他机会……”

喻长梁道,“如今沈无疾虽入狱了,可他必然也派了人暗中保护洛金玉,杀他恐怕容易惹大事端,引人猜测。且无论成功与否,待沈无疾出来,必然是要报复的。因此,为今之计,只能是与君天赐联手了,彻底把沈无疾给弄了,叫他和曹国忠一样,再无翻身之日。”

喻阁老淡淡道:“我本以为,沈无疾是个懂时势的,能让他在这高位上待久些……”

“谁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喻长梁哼了一声,“谁不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的呢?谁知道自打他跟洛金玉搅和在了一起,不说劝着点儿洛金玉,就连他自己,也成了脑子不清楚的。”

说起这事儿,他仍很是忧愤,“咱们和沈无疾向来无冤无仇,东厂也向来管不到河运上去,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平白端了咱们一条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唉,番邦那些蛮子,也不讲道理的,只知道伸手要货,怎么解释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