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贼子 第172章

作者:真真酱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楚临秋的脖颈及肩膀,将其平放在地上,随后便俯身倏然咬住那人发青冰凉的嘴唇,不停地往里渡气。

大将军的面色竟还算平静,便连滑落至腮边的滚泪也干了,仿佛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人不停且失了魂般地做着同样的动作,时不时还抬手压压他的胸口,若非被人及时拉住,怕是能重复到天荒地老。

程校尉扳过萧岑的肩膀朝他大吼道,“大人去了!!!没用的......大人已经去了!!!”

“嘘,小声些。胡说什么?他没死......还有气儿呢,只是身子太虚喘不上来罢了。待我相救于他......救他......今夜此处必为蛮子葬身之地,你放心,从今往后再无人敢伤你一根汗毛,而我......亦永不负你。”

“我错了......九商,萧岑知错了......九商?九商!!!啊!!!”萧岑再次将浑身软绵的楚临秋一把搂进怀里,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一遍遍细细抚摸描摹他的眉眼,随即唇角抽动勉强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柔声呢喃道,“九商,想你定然是累极了,这才故意耍赖不搭理我的。你安心睡吧,萧岑这就带你出去......寻一四时皆暖的洞天福地终老此生,如何?”

“你这身子骨太弱了得好好养着,否则、否则......呜......”话音未落他就深吸一口气把人腾空抱起送到马背上,随后挥鞭行进,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楚临秋此时仿佛早成了一捧烂泥直往下瘫,东歪西倒倚都倚不住,由于良马飞驰他的头还抵在萧岑左肩不停地向后仰去,似乎要把不堪重负的脖颈无情折断。

许是被颠得实在厉害,这人竟误打误撞有了些微动静,虽然只是极短促地呻吟一声,但听到萧岑耳中却犹如天籁。

他霎时屏住呼吸,几乎要把自己也折腾得闭过气了,待回过神来后,便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把人搂抱得更紧了,仿佛要揉进骨血里似的。

“九商......楚郎......早知、早知我的九商是松兰般的人物,不会轻易撒手离去......你莫怕也莫惊慌,咱们现在就去找云顾先生救你性命......他们二位师徒联手,定会有法子令你回转过来的......”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九商,我知你还有很多放不下......你要醒来......九商......呜......”

“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你怎么......”那人微抬了头深吸一口气,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又强憋了回去,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让我今后该如何面对......”

大将军此番是领着十数万人策马狂奔不眠不休,才趁着夜色赶到了开阳门前,正撞见火光四起,尸积成山的场面。因而连人带马都十分疲惫,以至于跑不了几里路,他座下良驹突然就长嘶一声,前蹄跪地,毫无预兆的将主人掀了下来。

萧岑遭此变故心里咯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便赶忙用手紧紧护住楚临秋的背部,带着他就地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九商?九商?摔哪了?啊?来人!快来人!!!”他灰头土脸的根本顾不上自己,而是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查看楚临秋的情况,并在人脸上、身上胡乱摸索着,一副对待稀世奇珍的模样,生怕把人摔碎了。

楚临秋方才在城内的时候被流矢擦中了几次,此时身上不同地方都慢慢地渗出鲜红的血来,不过好在并未伤及要害,否则怕是真的神仙难救了。

萧岑微抬小臂用袖子缓缓拭去那人脸上的脏污及血迹,见其面如死灰双目紧闭了无生趣,忍不住又将手缓缓下移覆至胸口,待感受到微弱跳动后,方如释重负地跌坐了下来。

“马车呢......马车呢?!云先生呢?!人呢?!不是让他们候在这片密林吗?人呢?!”

“将军快看!”许是老天爷都对这惨状看不过眼了,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便看到数辆马车在极为微弱的火光中疾驰而来,十分不显眼。

然而萧岑才撑着树干从地上狼狈起身,一字还不及出口,就被破空而来的拳头重重地捶打在了眼眶,他随之倒地,且挣扎了数下都未能起身。

从打头那辆青布车上跳下来的年轻人似乎火气异常旺盛,他甚至都没能给萧岑缓过气来的机会,便在其身上好一阵拳打脚踢,直把人打得面上多处青紫,五脏移位,只能蜷缩在地上抱肚忍痛。

但即便如此,这人却是一声不吭任由踢打,最后只在觉得差不多时,开口低低求饶道,“莫轻易打折我的手和足,还得照顾......照顾......”

“我杜某人的兄长自有娇婢忠仆,良医亲朋照顾,何需你这了不得的‘大将军’再来掺和一脚?”

“......”

“西行前你以性命做保,说定会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这就是所谓的‘全须全尾’?侯爷好......侯爷真好......”杜凭生说着说着便又抬起一脚猛地踹在萧岑的肩膀上,喘着粗气接着道,“兄长这二十余年就对天对祖宗发了两次毒誓,一替萧老将军护住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孙子,二在知书堂......当着太祖爷的面,他为了保你忍着万箭攒心剧痛说出‘此生绝不互生情愫’这般话来。”

“你如何与他比?萧远山,你又拿什么与他比?!”

第四十八章 劫难

“......”萧岑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打得哑口无言心痛难耐,便连身上的气力仿佛也随着丝丝凉风经过而被悉数抽去了。此时的他只能软瘫在地上,强忍不适手脚并用爬到紧随而来的云先生跟前,重重地磕了四五个响头,连声哀求道,“先生救他......速救吾爱......先生!!!”

“吾爱?萧远山,你究竟有何脸面......”杜凭生刚才狠狠发泄了一番犹不解气,抽出随侍腰间的长棍还待再打,却被三五人紧紧缚住双肩死命往后拖拽。

“瞳仁涣散,舌苔发乌,脉象沉郁时而断绝......啊!不得了了!老师您快来瞧瞧大人!已经不大好了,需即刻送到安全的地方,施以金针续命,否则......”

“九商......九商!!!”话音未落,萧岑就再次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楚临秋身边,伸出被汗彻底濡湿的手颤巍巍不停轻抚着他的额头、鬓发及眼尾,试图以此来唤醒他的神智,“先生救他......先生救他!!!”

由于背对众人,他并没有能够看到云微此刻的面色及不时抖动的双手,“好个自大妄为的小子!我焉能不救他?焉能不救?当初他故意寻了个假消息把老夫支开......不就是想到了今日?老夫又岂会......轻易让他得逞?”

老先生顾不得还有些残雪的泥地十分脏污就径直蹲了下来,他先是抬手掀了掀楚临秋的眼皮,借着火光映照发现果然不妙便突然侧头厉声喝问道,“为何不先为他换身清爽的衣服?!这身硬甲压下来寻常人都受不住......这便是你所谓的‘照顾’?”

“......”萧岑被这声自耳边传来的“炸雷”惊得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他目露迷茫呆呆地望着身侧之人,再配上双颊一层厚厚的泥巴,不由显得十分可笑,半点也看不出曾是叱咤疆场的大将军。

不过,他也只恍惚了片刻便重又艰难无比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并排而停的马车,紧接着抬出一大捧绢帛似的玩意儿,随后就跪坐在树旁为楚临秋换起了衣服。

可楚临秋此时意识全失根本无力支撑,即使有三四人从旁扶持亦是“坐”得东倒西歪,完全找不着下手的地方,最后只能让人姑且靠在树干上。

萧岑心疼难忍地看着那昔日宛若庭前玉树的人,如今竟孱弱衰颓至此,甚至连整颗头都因脖颈受不住重而深深弯折下来,突然就悲吟数声直接一拳挥打在身边的老树皮上,使得四个指节惨不忍睹,正连珠串似的往下滴着血。

可这家伙仿佛已经彻底麻木浑不在意了,待好不容易硬褪去一身铠甲露出已被鲜血及冷汗侵染的中衣之时,他又赶紧拿薄毯把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严实了,使之不露一丝风进来,而后又紧紧地将其箍在怀中,颇为依赖地蹭了蹭问道,“身上怎的这般冰冷?莫不是凉着了?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冷着我的楚郎了......对不住......锦被呢?再取三床来!!!”

然此举却是遭到了身边人的一致白眼与责骂,尤其是云先生,只见他毫无预兆走上前去提着萧岑的后颈便把人拉扯起来,扔给杜凭生令其照看,而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为楚临秋做了简单处理,随后面色凝重地将其送进其中一辆马车。

从始至终任凭萧岑怎样踢打嘶吼挣扎,都没再让人靠近一步。

许是在最后关头见着萧岑策马而来,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楚临秋这回病势尤其凶险,便连金针刺穴都不能令其立即回转过来,只能勉勉强强吊着那口气能撑多久,就是多久了。

用云先生的话来讲就是,“他的半生都在勉力而为,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先生!!!呜......您是当之无愧的国手,能起死人而肉白骨,此前九商数次处于生死关头,也都是您老人家力挽......狂澜。如今您说这话,可是、可是......打算听候天命了?先生!救救他......您救救他......拿岑的命去换......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啊!他!他真就......”萧岑再一次卸了力般地趴伏在榻边,右边两指还勾着云先生的衣角,不住呢喃道,“萧岑这条命欠他的......老天爷你取走吧......莫把他带离人世......”

“老夫但凡还有一条路可走,又岂会......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救?!!”

“您......您这是何意?”萧岑倏然抬首目光如箭直直射向身边的老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您......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商的生身父母不是已经......?况且您......”这年岁都可以做他阿祖了。

的确,九商的父母若尚在人世,至多也就年逾不惑,又怎会似这般华发丛生,眉间沟壑深重?

“此事说来话长。”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从楚临秋的腕上离开哑声道,“其实老夫并非真正的圣手云微,而是蒙其出手相救的一介村夫。奉朔元年遭逢大变,寻子近廿载,不想却屡次擦肩而过!他早已知晓一切,却......却......与他母亲一般脾性。当年楚氏娘子心气甚高,亦非果真与我有情,不过就是......罢了,罢了。过眼云烟,何需再谈?”

老人家娓娓道出这番话之时,楚临秋就这么静静地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唇瓣干枯且皲裂,一副随时都要羽化而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