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第155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雷常鸣最初只有数千人,但是随着兵败后朝廷的消极安排,中博在重创下一直没有缓过元气,从平民百姓沦为流匪的人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成为了端州一霸。到了如今,他麾下的兵马已经远超中博各州守备军的人数。

“半年前, 雷常鸣在端、敦两州总共有一万四千余人。”周桂提着袖子,给萧驰野指地图,“他以端、敦两州之间的洛山为大本营,建立了自己的土匪窝。朝廷在重建灯州守备军时,曾试图围剿洛山,可是几次都无功而返,于是作罢,没有人再管。”

萧驰野系着臂缚,半靠着桌子,看着地图,说:“他带着四万人向茨州来,洛山肯定还要留下足够的兵马看守。这么看来,他起码有六万兵马,这是启东两个郡的守备军人数。”

萧驰野虽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却仍然让周桂汗颜。因为中博六个州,都有正规州府统辖,他们竟然就在六年时间里眼睁睁地看着流匪一家独大,形成了堪比正规军的规模。

“虽然大人与端、敦两州没有来往,但是平时也有外勤官员前去处理卫所案务。”孔岭坐在椅上,说,“短短半年,他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我们竟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侯爷,”周桂恳切地说,“原先我思量着,雷常鸣不过万余人,围剿他不过是个把月的事情,但是他如今四万人马直奔茨州,我们仅凭禁军两万人,怕是危险啊!不如……”

不如找人立刻去离北,把消息告诉萧方旭,让镇守东北粮马道的离北铁骑调兵南下,前来支援。

萧驰野系好了臂缚,却没有开口。周桂还想劝说,孔岭却从萧驰野的沉默里觉察出了其他东西。他借着奉茶的动作,按下了周桂的手臂,周桂便把话咽了回去。

“大人与成峰先生不必惊慌,”沈泽川坐在另一个椅子上,还在看那封驿报,“雷常鸣的四万人也要吃饭,他疾行不了,后勤必须携带充足的口粮,才能支撑他跨越千百里到茨州跟我们打一仗。况且……”

沈泽川神色浮现出些许古怪。

“这封驿报也未必准确。”

“同知何出此言?”周桂连忙提着袍走近,也看着那驿报,“这是茨州前去敦州处理盗匪案子的官员亲自发回来的急报,怎么会不准确呢?”

“他没有亲眼见到雷常鸣的四万人马,”沈泽川思索着,“仅凭灶土痕迹就信了雷常鸣的话,太过草率了。我疑心雷常鸣已经知道禁军到了茨州,所以才打出了四万人的旗帜,就是想要我们先乱了阵脚。”

“不错,”萧驰野垂着眸,说,“他如果真有四万人反倒更容易打了,持久战的消耗惊人,他比我们更加拮据。”

“可是他还有河州颜氏的支撑啊,”周桂急声说,“他能成此规模,都是因为颜氏的资助。河州有直通厥西粮仓的河道,想要给他供应后续粮草是很简单的事情。”

“大人糊涂了,”沈泽川忽然笑起来,“雷常鸣如果还有颜氏在背后全力支撑,那他这么着急到茨州来干什么?你忘了么,他来茨州就是为了要粮食。”

“他年前就来过一次,时隔几个月,再次到访。”萧驰野说,“不仅表明他很可能和颜氏闹翻了,还表明他在洛山的老底已经不够他吃了。他往东就是茶石河,边沙骑兵比他还会掠夺,他无依无靠,只能屡次来找茨州要粮。”

“那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到禁军也到了茨州再来?”孔岭绕着桌子,缓行两步,说,“侯爷到了茨州,对他分明百害无一利。”

“因为韩靳在禁军手中,”沈泽川合上驿报,起身说,“他能够存活这么久,是因为颜氏的帮助,他如今和颜氏分道扬镳,想要继续占据山头当霸王,就得寻求新的帮助。他是流匪,手底下的人越多越麻烦,别的地方可以靠山吃山,但是中博贫瘠,他掏山也只能吃土。这个人很会把握时机,他能发迹,就是人生三次转折时都上对了船。他有兵,中博正好缺兵,可他没有门路,正好策安带着禁军要通过茨州,他若是能够击败禁军,救出韩靳,就能对阒都上报功劳,通过韩家谋取中博的武官职位。”

“他倒是打了个好主意,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正儿八经的朝官。”周桂不忿,跺脚道,“全然不顾茨州百姓么!”

“这也只是猜测,还是要先与这个人交了手才能摸得更加清楚。”萧驰野挂上狼戾刀,对周桂说,“茨州背靠离北,雷常鸣不能越境绕后,就无法围城困住我们。大人立即叫人封锁城门,连狗洞也要堵起来,他手底下都是脱了户籍的三教九流,防不胜防。”

“侯爷这是要据城对峙吗?”孔岭面露难色,“茨州的城墙老旧,恐怕抵挡不住雷常鸣的冲击。”

“禁军不能入城死守,”萧驰野扶着刀,微微露出了森然的齿,“我跟你打个赌,雷常鸣决计不敢对我的兵正面冲锋,这是他心存畏惧的地方。”

* * *

黄昏时萧驰野和沈泽川巡视城墙,两个人皆带着刀,并行在城墙上。

“这城墙最近一次修葺,还是永宜年间的事情。”沈泽川试着推了推墙垛,那被风雨侵蚀的土泥落了一地。

“周桂也是因为穷,他这几年着急着解决吃饭的问题,自然无暇顾及城中军防。”萧驰野拾起块土,揉碎在手中,“禁军可以背靠茨州,但是不能退到城内。”

周桂想要寻求离北的支援,萧驰野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肯开这个口。他马上就能回到离北,但是带着的这两万禁军该怎么安排,这是他跟父兄还没有商议的事情。他了解离北铁骑,那样完整的队伍是无法迅速接纳禁军的——这两支军队已经可以预料地要经历非常艰难的磨合。此时开口寻求支援,如果萧方旭真的来了,那么萧驰野回到离北就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这场仗是他回家的第一仗,他必须赢,他必须自己打赢。

天边的落霞横铺,染红了半面天空。城中的屋舍鳞次栉比,炊烟袅袅,人声喧杂热闹。沈泽川垂手盖在萧驰野的发心,两个人一站一蹲地看着下边。

“雷常鸣算是个能人,”沈泽川说,“但决定他到底是个流匪还是个枭雄的人是你。”

“乱世出枭雄,”萧驰野把手臂架在膝上,缓缓撑起身,“我会带着霸王弓去的。”

他站在这里,像是黄昏光影里的茂树,又像是城墙前屹立的高山。沈泽川看着那些束缚逐渐消失,萧驰野蓄势待发,他该在这混乱的局势里锋芒毕露。

“等回到离北,”沈泽川望着他,“王爷就该发现你又长高了。”

“上次见已经比他高了,”萧驰野笑起来,“小时候觉得老爹像棵参天大树,他把我放在肩头,骗我能够摸到云彩。大哥也想坐在老爹的肩头,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上学了,觉得自己是个兄长,为了端庄稳重,从来没对老爹开过口,只是看着我坐就会开心。”

沈泽川也笑起来,他望回天边,说:“都说世子长得像王妃。”

“两三分吧,”萧驰野眼里映着漫天的霞,“只是没有我这么像老爹。其实大哥曾经很苦恼,老爹抱病退居王府时,他才十几岁,猛然之间要在那些狼虎般的汉子里搏一条出路,很难。他起初被人嘲笑最多的就是不像老爹,他没有足够健硕的体格,他曾经对朝晖说……”

萧驰野侧颜沉静,他像是回忆起了那一天,又莫名地陷入一种难过。他转头拉住了沈泽川的手,喉间几次滚动,才说:“我们做兄弟的,也很奇怪。我羡慕大哥的稳重,也羡慕他的从容。我从前一直这样想的,‘要是我早生几年就好了’,那我就是大哥,就是世子,就能去尽情地驰骋,不会离开离北半步。可是有一天,他负伤回到家,看我在院里拉弓射箭,竟然对朝晖说‘真羡慕阿野’。”

“我以为父亲和大哥都不会痛,也不会倒,他们流血不流泪。但是大哥成婚那一天,他喝得烂醉,那么稳重的人,却小心翼翼地接过大嫂的手,像是已经预料到日后,对着大嫂红了眼眶。他把家人看作珍宝,他也会害怕的。”

“我没有什么地方比大哥好,如果真的要说,我仅仅是占了父亲给的好体格。”萧驰野握紧沈泽川,“我以前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大嫂红眼眶,现在我明白了。”

第105章 狡诈

雷常鸣到达茨州百里外的山地, 天下起了小雨。他没有贸然进军, 而是据地休息,开始安营扎寨。

“这是要打持久战的意思, ”澹台虎蹲在草丛里, 看着下边, “他把队伍拖这么长,叫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少兵马。”

“但是他们把灶起得密密麻麻, 我看着就怕。”丁桃在雷常鸣驻兵的地方画了个圈, “我去沿途的镇子打探消息,都说他此次带的人确实有四万多, 他们路上把靠近茨州这片的流匪都吃掉了。”

“真假掺半才能让人无法辨析, ”萧驰野起身, 拨开带水的枝叶,“他若是真的有那么多人,何必再继续招降纳叛?一支要打仗的队伍,最怕的就是临时填充, 那会被迫打乱军士之间一直以来的配合, 让一股狼虎之师变成乌合之众。”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澹台虎随着萧驰野走出林子,“他越是想要别人知道他有四万人,实际上就越是心虚。主子,他是在怕我们。”

萧驰野在小雨里脱掉了披风,扔给后边的丁桃。他一边挂着刀,一边看着澹台虎, 说:“他若是害怕,就不会来了。他这是借势恐吓,看咱们是阒都出来的,想要吓唬我们。”

南林猎场没有打起来,那是戚竹音带着启东守备军压下去的叛乱,明面上看着跟萧驰野没有关系。禁军从前在阒都叫八大营看得低,像是废了,这几年虽然接管了阒都巡防,但那都是权力更迭下的替换。他们没有打过像样的仗,他们和萧驰野一起,被雷常鸣看作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他轻敌,那是我们的优势,但我们自己若是也跟着轻敌,那就是活该挨打。雷常鸣不是普通人,他在中博东南方能称一霸,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萧驰野翻身上了马,拎着缰绳说,“澹台虎,六年前你从灯州逃到了阒都,现如今我们已经回来了,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带着兵马入户禁军时我说过的话?”

澹台虎眼睛上落了雨,他仰头看着萧驰野,说:“卑职一刻都不敢忘,主子说国耻犹未雪,家仇尚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