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第152章

作者:青山荒冢 标签: 古代架空

当时阿灵吓得大叫了一声,抬手一道灵光穿透窗扉直接打在那老者头上,她这一下没个轻重,直接把老者头颅打穿,好在是救下了差点被咬开动脉的少年。没等阿灵有下一步反应,那倒在地上的老者竟然又爬了起来,粘稠的黑水从额头孔洞里流出来,那双眼里只剩下一片血光,猛地朝窗口扑了过来,差点把阿灵一口咬住。

这动静终于引来了两个负责看守附近的弟子,他们一左一右卸了老者的胳膊,用符索将其压制在地,阿灵护着劫后余生的少年,骇然看着老者身上的伤口都流出了黑水,很快污染了束缚住他的符索,逼得两个弟子不得不动用法器将他当场斩杀,尸体身首两分后还在蠕动,而那黑水溅在法器上,竟然怎么都擦拭不掉。

阿灵连忙询问少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对方也是一脸惊慌和茫然,说这老者本来是恢复了力气,昨晚还去帮他打了水喝,没想到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说到这里,不等阿灵再问,这少年的脸色也突然一变,他先是作势欲呕,吐出来的都是粘稠黑水,两名弟子见状一惊,一人将阿灵拽了过来,一人提剑迎了上去,原本站都站不稳的少年在瞬息间活像变了个人,在被灵剑贯穿胸膛后竟然不管不顾地朝那弟子扑了过来,一口就从对方肩膀上撕了块血肉,伤口很快就发黑溃烂了。

“……两、两位师兄实在无法,只能将他当场诛杀,齐师兄肩上的伤口不断有黑色扩散,那条手也不听使唤了,竟是对我们动了剑,最、最后齐师兄自断一臂。”阿灵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整个城东都已经乱了,那些山民无端端犯了病,疯了一样自相残杀,好几名巡守弟子因为顾忌无辜性命,反被他们所伤,不得不变阵将这些人悉数困在里头,我们这才跑了出来……凤阁主,您、您不是说邪疫已经被控制住了吗,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凤云歌脸色微沉,阿灵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身为三元阁主,凤云歌从来不是凡间那些欺世盗名的庸医之流,经他妙手死里逃生的修士和凡人多如过江之鲫,哪怕是面对邪疫,他也对自己的医术足够自信,因此在听到这种变故之后,凤云歌直接去了城东。

然后,他在云端木然而立。

居高临下,凤云歌可以清楚地将整个城东区域都收入眼中,半圆形的白色屏障如海碗倒扣下来,将这里与外界隔绝。阵法之中,那些本来躺在屋子里养病的山民们都涌了出来,他们不分敌我亲疏,见了人就扑上去撕咬,最开始跑出来的那十几个人直接被淹没在重重阴影之下,哪怕以凤云歌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地上不断蔓延开来的黑水,看着像血,却比血更要浓重粘稠,

凤云歌有医者仁心,虽然身居高位却仍以悬壶济世为先,因此见过了无数生老病死,包括人间大旱时哀鸿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那种地方连条瘦野狗都吃过人肉,更别说妖怪邪灵;他也曾化作行脚郎中,去过瘟疫横行的山村,把爬满病虫的腐肉从人身上割除,为发黑生臭的骸骨火化唱咒。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人间惨状而心生惧意,直到现在。

那么多鲜活的肉体,就在痛苦的挣扎中变成了烂肉,本该炽烈的血液变成肮脏无比的黑水,把阵法中的大地都变成了炼狱,活人成了恶鬼,或啃食同伴的肌体,或晃动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撞击屏障,头发、指甲都像枯萎的花瓣一样脱落,一点点褪去属于生命本该有的美好,展露出最丑恶的贪婪和疯狂。

此时应该是清晨,可昙谷的天已经不会亮,只有阵法被撞击时发出的白光不断闪烁,映在凤云歌的身上时,仿佛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灰白石像。

在阵法出现第一道裂缝时,凤云歌终于动了。

他捏了个大金刚轮印,一道碧绿的法轮在他脚下浮现,如水般柔和的绿芒倾泻而下,顺着阵法的缝隙涌入其中,在那些遍体鳞伤的人身上覆盖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绿光。

下一刻,凤云歌张开口,吐出一枚青翠如玉的丹丸。

凤氏医修素来注重内炼,以至纯的甲木真气在内府中凝聚成的元丹,既是一身修为所在,也是他们最上等的疗愈法宝。这颗丹丸只有拇指头大,圆润如珍珠,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转,随着它的转动,下方那些笼罩在山民身上的绿光都如潮水一般朝这边涌来。

“凤——”阿灵刚刚赶到就看见这样一幕,话没说完人就被幽瞑推到后方,连忙闭了嘴。

幽瞑盯着那颗青丸,目光中难得有讶色闪过,低声道:“凤师弟,你此时寄出‘太素丹’恐怕……”

凤云歌正全心催动法力,罕见失礼地没有回话,阿灵只觉得眼前一片绿意如海上生波般层层叠叠地涌来,原本焦躁慌乱的心情都舒畅起来。每一道绿光从人体身上抽离的速度并不太快,可是那些积蕴在他们体内的古怪黑气都随着一道道绿光纠缠飞出,渐渐地,有些人的伤口里不再涌出黑水,变成了殷红的鲜血。

黑气甫一汇入绿光,原本充满生机的青翠绿色就染上一片暗沉,看得人胆战心惊,然而凤云歌丝毫不怵,在看到山民们身上不再有黑水流出后,他立刻将手诀变换为日轮印,以这颗青丸为中心,不管黑气还是绿光都如龙鲸吸水似的被它卷走,那小小一颗丹丸竟似有无垠空间般吞下了这片骇然的光华。

“咳咳……”等到最后一缕黑气也被吸尽,凤云歌撤了手印,脸色微白,抬手将太素丹收入掌中,这才转身面向幽瞑。

幽瞑显然也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连被魔气腐蚀掉袖摆的外衣都没有来得及换,他皱着眉头走向凤云歌,明明个子还不到对方耳畔,气势却比之遥威严太多。

“眼下情势危急,你为这些凡夫俗子动用太素丹并不值当。”

“正是因为情势危急,我才要用太素丹。”凤云歌轻咳一声,“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我既然有办法,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幽瞑面色不悦,倒也不再枉费口舌,低头看了眼下方的情形,那些发疯的人都已经瘫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身上的伤口倒是愈合了不少,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发现这点,幽瞑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符箓收起,问道:“可有发现是何缘故?”

“的确是邪疫发作。” 凤云歌摊开手掌,原本翠玉般的丹丸已经变作半青半黑,双方如阴阳鱼般相互绞杀,一时是青绿盖过黑色,一时又有斑斑黑点浮现在青丸上。

幽瞑皱眉:“你不是说已经将疫情控制住了?”

“先前的邪疫是控制住了,但今天发作的与之有所不同。”凤云歌收拢五指,向来温和的眉眼难得生出凛冽冷意,“之前爆发的邪疫,是因为魔气笼罩了昙谷,肉骨凡胎不似我等修士有真气和法宝护体,故而被邪气趁虚而入,这是由皮入骨的过程,故而从染病到发作需要一些时间,而出现病症发作的人已经是皮骨俱坏,救治也必须双管齐下,我才选择了针药并用,一面用金针引气,一面用汤药净体,在经历十二个时辰后,哪怕是这些病情最重的人也有了起色。”

“那么今天的……”

“幽瞑师兄,你来得晚未能看到他们发病时的情态,这些人的症状看似与之前相同,皆是发疯伤人、嗜血贪生且神智沦丧。然而,他们此番受伤后流出的血液发黑极臭,且伤口处有肉芽飞快生长,若不能一击斩杀,肉身就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行动力,而新生出来的肢体就会变得畸形不似人躯,黑血还会污染法器和符箓,因此我便猜测他们这一次的病根就在体内。”顿了顿,凤云歌看了眼掌心,“我用甲木真气透入他们体内,然后以太素丹将甲木真气引出,木属灵力向来有盘根错节、连枝同生之效,便能一并将这些人体内的异常黑气牵扯出来,结果不出我所料,这股黑气一旦离体,人就清醒过来。由此可见,这次的邪疫入侵是由内向外发作,很可能是他们吃了什么不当的东西。”

幽瞑眉头皱得更紧,阿灵小声道:“可、可是他们如今这个样子根本吃不下饭食,由巡守弟子亲自挨个发了辟谷丹,怎么会……啊!”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骇然看向凤云歌。

“没错,是水。”凤云歌叹了口气,“他们吃的是辟谷丹,喝的还是自己从井里打来的水,若我没有猜错,问题就出在这些水上。”

幽瞑问道:“莫非是魔气污染了水源?”

“不应当。我身为医修,见多了疫病之灾,因此在魔气笼罩之处便派人在山谷各处的风口和水源做好净化和防护,保证风水不死才能让生灵长活,倘若魔气能突破防护将水源污染,没道理风还没有变化。”凤云歌沉声道,“我怀疑,有人在水里下了毒。”

此言一出,阿灵面露恐惧,声调都变了:“下毒?什么毒能这么厉害?”

“我曾看过关于破魔之战的记载,其中寒魄城一战里,罗迦尊化身魔龙释放大量魔毒,导致战场上无数修士发疯相残,情况与现在这般有些相似。”凤云歌收拢五指,“所谓魔毒,便是魔族将一身污秽之力汇入魔气而成,低等魔物的毒对我等来说不足一提,高等魔物大多已修至精元内敛,除非万不得已,应当不会贸然做此耗损内虚的举动。何况,要避过我们的耳目在水中释放魔毒,并非等闲之辈可行,除了对方修为高深,更可能的是……”

幽瞑眯起眼睛:“他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阿灵瑟瑟发抖不敢吭声,凤云歌和幽瞑对视一眼后俱是脸色冷沉如水。过了半晌,凤云歌终于开口道:“幽瞑师兄,吞邪渊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老样子,没有继续上浮,但也没下沉。”幽瞑看了眼自己的衣袖,“我留了灵傀化身和弟子看守阵眼,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失,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凤云歌不再兜圈子,道:“我希望幽瞑师兄能亲自去看看昙谷的风口水源。”

幽瞑乃是千机阁主,精通机关术和阵法,在风水一道上造诣自然也不低,凤云歌自认本事不如他,有些东西也许能骗过自己的眼睛,可绝对逃不过幽瞑的探查。

“你想找到下毒的源头?”

“昙谷山势复杂,地下水源也有所区分,我想知道毒源在哪里,还要确定……到底有多少水源出了问题?”顿了顿,凤云歌又放缓了声音,“还有,袭寒他们已经去了整整一夜,现在还没有回转,也不见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担心有失,也请师兄留意。”

“既然担心,为何不亲自去?”

“比起担心,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凤云歌脸色更冷,“对方胆敢这样动手脚,已经算是肆无忌惮,我担心他背后还有倚仗,可我们俩这三天都留守在城里,对山谷难免有所疏漏,弟子们到底是经验修为不足,还要请幽瞑师兄出马才能放心些……此外,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总要想办法把对方抓出来。”

幽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阿灵只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哨声,数道霞光冲天而起,皆是千机阁的弟子,紧随其后飞向了城外山林。

凤云歌叮嘱阿灵去找三元阁弟子来这里帮忙照看病人,望着那小姑娘变成鸟儿忙不迭地飞走后,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他又扫视了一圈下方狼藉,转身去了辛家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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