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 第61章

作者:蕉下醉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卜醒寻了世子几日,素日里爱去的客舍酒肆、山斋名胜俱跑了一遍,都遍寻不得。望着着一片喜乐祥和色彩,他心中蹿出怒火,进门喊了一声:“天泉?丹泉?你们谁挂的这大红灯笼?大晚上的,也不显晃得慌。”

  他没等到家丁麻溜过来取下灯笼。

  照壁一侧走出了一个失意人影。随着夜风晃动的灯笼,在他一身素衣上投下了惶惑的红光。

  那人回头,是世子。是他寻了几日的世子。

  刘致全然没了以往的英豪生气,像是一个沦落天涯的伤心人。

  褪了平日里的一身华服和五陵豪气,垂而温顺的眼让卜醒想起初遇时那个斜带着面具的贵气孩童。

  世子单手扶着照壁,一如夜风抚动的湘竹。他乱了发丝,失了神色,瘦削失意的面庞上,空留英气勃发的容貌。他望向卜醒,唤道:“醉灵。”

  卜醒住了脚步。灯笼荡漾的红,掩住了刘致的失意。

  “醉灵。我错了么?”

  卜醒开口,方才想唤世子图南,却想起这表字给他带来的不快。卜醒改称刘致小字:“长生。你没错。长生不会错。”

  “醉灵,我是罔顾家国、离经叛道之人么?”

  卜醒低笑一声:“都是为了益州而已。又是离了何处经?叛了何方道?”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刘致的肩,带着他离了照壁,向府中走去。

  刘致的四肢在冬日的风里冻得很凉,甚至连心口的温度都不剩。不知他在风中站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

  从前的刘致并非如现在这般。卜醒对他最初的印象,是自己亡命途中不慎撞倒的锦衣小公子。

  那时候的刘致和善温柔,是刘善德和杜四清心中理想的“益州世子”的模样。卜醒看着他,只觉得过的太累了。每日天不亮便要晨练、温书,然后由少傅带着习课、温书,动辄还要拉出来同其余几个太子世子比上一比。

  此前有大魏太子祝政压着,祝政王天下之后,又是吴国太子华安压着。个个文韬武略,俱是经天纬地之才。不说刘致,就连卜醒都要被杜相的羡慕语气念叨烦了。

  刘致天天被他们念叨着,真的生了几分张扬争霸之心后,主公和丞相反而极力打压起来。渐渐地,世子便不爱往公父处跑了。

  这在卜醒戍守益州北大门、刘致时不时离了朝堂去军营体验之后,更明显了。卜醒世代武将,自幼习武。刘致同他处着,只觉得比起玩弄权术的朝堂,豪气爽朗的军营,更让他舒坦。

  自从离了朝堂去了军营,卜醒才觉得,刘图南身上的关节筋骨都舒展开了。

  刘致对征战之事,有种说不出来的洒脱之感。假以时日,谋略上再胜上几分,必是知兵能文的雄才。

  只可惜,擅自与滇南联合吃了小半个荆州北部之后,卜醒也摸不清楚,刘致身上的热血是真的转了性子,还是韬光养晦、与时舒卷?

  ******

  吴国。

  大将军车东威一回府,却见家丁面露难色,想禀报却又颇为为难的样子。

  他随手拉开束带,卸下大氅,说:“何事如此郁结?”

  家丁抬眼看了看他家年纪轻轻又丰神俊朗的将军,说:“悦贤太子来了,正在后苑。”

  车东威眉头一皱:“何不早说。”

  “这……悦贤太子不让禀报……”

  车东威未同他过多理论,径直往后苑走去。苑中斑竹婆娑,浅草露重,吴国太子华悦贤正站在院中正中,抬首望月。

  这玄衣华服、举头望月的模样让他隐约想起了太子已逝的父君。吴景王已逝一年有余,上大将军郭知北一句“世子仍需历练”便把持了朝政,百般阻挠太子袭位。

  此等荒唐之事,竟无人能阻了他。吴国,实在缺了个能拿捏他的人。

  华悦贤听到响动,回首看到了车东威将军,笑道:“将军终于回了。让我好等。”

  车东威向他轻轻行礼,问:“太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华悦贤穿丛而过,夜露些微打湿了他的衣襟。临上曲廊之时,他借了车东威将军的臂,这才登上木廊。

  他掸了掸衣摆,也甩不落沉重的夜露。他无奈,这才直起身子说:“知北将军豫州一役,倒是打得尤为艰苦。这让我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啊……”

  郭知北将军原是想派人暗杀豫州主公池守安,借着平乱为由,自此前收复的广陵、徐州等地一举北上。然而刺杀之人被豫州典将军一剑斩于殿前,反倒让豫州主公池守安后悔起同吴国的联盟起来。

  知北将军一时激愤,罔顾深冬不利战,直接挥师北上,意图武力统豫。谁知豫州大将军典子敬勇猛异常,二者阵地犬牙交错,厮杀得是难分难舍。几番出兵,几番胶着。眼下马上要到年关,也不见双方有罢戈的意思。

  车东威宽慰道:“少主莫要挂心。上大将军威猛,想是还能回来过个新年。”

  华悦贤低落地低了头:“惟愿如此。否则,我吴国失了知北将军,真可谓是前路茫茫……”

  他抬头,直盯住车东威的眼睛:“将军,你说,万一知北将军重伤,我吴国可该当如何……”

  车东威躬身行礼,回复道:“少主。吴国羊相励治,子言大夫沉睿,少主英明神武,吴国将来定处六雄之首。”

  “可我吴国除了将军和知北将军,再无镇国大将……”华悦贤忧思重重,忽然忆起了什么事情:“此前车因不是跟着益州的建威大将军,寻拿捏之处么?可有进展?”

  车东威思来索去,只觉此事难说出口,压低了声音凑近太子,低声汇了情况。

  华悦贤只惊讶,倒毫无嫌恶之色:“居然有此事?”

  车东威点了点头:“我已安排启威严格盯着。若他有投奔荆州之想,必杀之。”

  华悦贤颇为认同,但又立即神色愁苦起来:“我吴国纳贤之计……遂又搁浅……果然如知北将军所说,我未经世故,难领国政,居然连这美人计都想不出。”

  “太子年少有为,并未毛羽未丰、不经世故之人。再说,先王十六岁亲政,比太子现下还小上两岁。”

  华悦贤摇了摇头:“我远不如父君。他即位之时,一呼百应。而我……”

  他看向车东威,双目中尽是泪水涟涟,却忍着并未落下:“车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又足智多谋,辅国之才堪比春申君再世[1]。为免祸患、未雨绸缪,倘若知北将军有些许折损,我想……推举您,总揽大权。”

  太子陡然重托,让车东威一惊。他急忙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未有他想。车某官拜大将军,纯属先王疼惜、略有抬爱而已。况且吴国现有心斋丞相辅国,实无需再推举他人。”

  见他诚恳推辞,华悦贤忧心神色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急忙将行着大礼的车东威扶起,推心置腹:“景王故去,早已将吴国托付于你,还望将军不弃,勿要负了景王负图之托。”

  车东威依旧低着头:“此乃臣子本分。太子无需忧心。”

  华悦贤覆上车东威的双手,笑道:“有此良将,天佑我大吴矣。”

作者有话要说:  [1]春申君:战国名相黄歇。

**不不不悦贤太子,你勿要谦虚

  ☆、君子

  祝政在主帐中靠着睡着了,醒来时,居然已是夜色时分。看来这一醉,着实不轻。

  他坐着定了定心神,这才往内帐中走去,恰巧看到祝如歌扶着常歌躺下。

  常歌看起来仍醉着,似醒非醒,仍是白日里那一身红衣,些许青丝落在方才比酒时拉开的领口处,为他的飒爽上别添一份明艳风致。

  祝政在心中想起了承着清晨初露的赤色蔷薇。同是糅合了烈与艳,同是带着坚硬的刺,不允常人采撷。

  可祝政并非常人。

  常歌听到响动,抬眼便见着了来人,指挥祝如歌道:“如歌,你,你将先生请出去。”

  祝如歌生怕将军冻着,帮着常歌轻轻掩了被子,却被醉酒后全身发热的常歌轻轻掀开。

  “热。不盖。将先生请出去。”常歌简短地说。

  祝如歌见他周身仍带着些醉酒热气,白皙的皮肤上透出些微醺的红,便不再强求为他盖被。祝如歌回头讪讪地看了看山河先生,又讪讪地看了看常歌,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将山河先生请出去。

  他向来最懂将军的心思。可自从遇着了山河先生之后,他甚至觉得,将军的真实心思,是那么的不好捉摸。他不明白,现下的“请出去”,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先生不出去。先生是来领赏的。”见祝如歌为难,祝政直言道。

  常歌歪着头:“领什么赏?”

  祝政面上有一丝清风拂过般的细微喜悦:“将军自己说的,随意应我一件事情,必定依我。将军忘了?”

  ——随意应一件事?!

  祝如歌不知这赌约内容竟然如此,他颇为尴尬地看了常歌一眼,管着自己的思绪不要往危险的方向飘去,脸上却兀自烧了起来。

  “如歌,将军醉了这么久,还不去备醒神茶。”

  祝政的意思是:赶快退下。

  自从祝政进了内帐之后,里面的氛围莫名有些紧张,压得祝如歌有些喘不过气来。祝如歌体会出了这句话的含义,像是接了特赦一般,立即跑出了内帐。

  常歌被逃窜似的祝如歌惊道,朝着他一闪而出的背影,愕然道:“如歌?你怎么听他的?”

  他再也听不到如歌的回应,祝如歌已经如风一般跑出了内帐。祝政却已坐上了常歌的床榻,问道:“将军想吩咐什么?但凭差遣。”

  常歌见他随意差遣自己的副将,还差遣动了,将怒火撒在祝政头上:“谁要差遣你,快将如歌叫回来。”

  祝政爽快拒绝:“不。”

  “……你!!”

  看着常歌被他气结的模样,祝政着实有些得逞的开心。

  常歌见他眸中尽是喜乐神色,当下甩了脸子,冷语道:“有事说事,勿要捉弄他人。”

  这点怒气和不忿在祝政心中悠悠地转,好似被蔷薇刺破的指尖流出的殷殷血红。痛,却带着些扯动心弦的红。

  祝政正色道:“先生说了,赢了今天的比试,是来领赏的。”

  常歌道:“你想好了?要我应你什么事?”

  祝政不语,只俯身低低地迫近了常歌。他半束的青丝落入常歌的颈间,引得常歌心中有些发痒。

  常歌望着他的眸,数着其中动容的波澜,望着祝政眸中的自己。倒影中,是飞扬的红,却带着些无措。

  祝政温温的吐息扑向常歌的颈间,顺着敞开的领口吹进了心田,乱了心弦。

  他将祝政一推,窘迫道:“你、你要先说。我允了才能做。”

  祝政被他的反应逗得一乐:“将军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望着满面绯红的常歌,继续问道:“或者,将军想要我做什么?”

  常歌将他一瞪,说:“将军想让你赶紧出去!”

  祝政见他恼了,从衣袖中取出了燧焰蛊毒的白陶小瓶,敛了脸上的嬉闹神色,说:“你要允的这件事情,正是燧焰蛊毒。以后,此毒何时服、何人服、俱要先告知我,而且由我定夺。”

  常歌心下疑惑:“你身处荆州,我在益州,我如何能时时告知你?况且,毒发突然,我又如何能由你定夺了再行服用?此事,并非我不想允了你,只怕是难以达成。”

  祝政含笑望着他,并不言语。

  常歌看着他面上的笑容,猜测着这并未明言的意味:“你要……留在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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