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182章

作者:杨溯 标签: 强强 HE 古代架空

第114章 客子如蓬

一瞬间,仿佛有莫大的悲苦压在沈玦的心头,沉沉的,像一块扑满尘土的墓碑,沈玦舌尖有说不出的苦涩,仿佛满满一壶苦茶灌进腔子,苦得舌头都枯了,心也枯了。

月光穿过檐溜,在青石地上蔓延,触碰到沈玦的脚边,沿着曳撒的金线爬上膝头,最后憩落在他的手边,冰冰凉凉,好像一块冰。到这个时候,沈玦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心头翻涌的苦潮重归寂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夏侯潋见他不说话,扭头看他,他眼角还挂着泪,透明晶莹的一点,在脸颊边上蜿蜒而下。他伸手想要替他擦擦,沈玦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手。

夏侯潋愣了一下。

沈玦道:“我看你是想好了,不想活了对不对,听天由命了对不对?”

夏侯潋瞧他脸色不对,心里忐忑起来,伸手拉拉他的袖子,沈玦猛地抽回手,坐得离他远了些。

“……”夏侯潋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沈玦垂着眸子,夏侯潋看不清楚他什么神色,只知道他现在肯定在生气。过了片刻,沈玦道:“好,你死你的吧。你自己都不在乎你的命,我瞎操心什么劲儿?”沈玦冷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你听好了,夏侯潋,你死了,我立马自刎在你跟前——不对,你将死的时候,我就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刎。”

夏侯潋有些无奈,“少爷,你别耍小性子。”

“什么小性子?”沈玦冷冷瞧着他,“你以为我办不到吗?”

“……”沈玦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夏侯潋心里涌起无力,这厮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被那些风花雪月锈住了,连殉情这事儿都想得出来。

“少爷……”夏侯潋哀哀地拉他的衣襟。

沈玦面无表情地把衣襟抽出来,“别想多,我不是要跟你殉情。死之后,也别想我跟你一同走黄泉路,下辈子我要离你远远的,你若投胎在中原,我就去当南蛮子,或者罗刹鬼,总之要和你天南地北,再也不相见。”

“……”夏侯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才道,“这你多亏啊,听说南蛮那边老是涨大水,一下死好几千人呢。”

“也好,”沈玦道,“拜你所赐,我这辈子英年早逝,下辈子也英年早逝。”

夏侯潋深深叹了一口气,彻底拿他没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威胁他的法子竟然是当着他的面儿自刎,下辈子也不相见。他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苦涩,平时那么精干一人儿,现在却傻了吧唧的。可这的确是最狠的报复,光想想那场面心就刀割似的。夏侯潋又唤了他一声,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边儿上。

沈玦猛地站起来,躲开他的触碰,寒声道:“我看今日起我们就不要见面了,等你弥留之际,我再到你面前自刎,咱们这事儿就完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连头也不回。夏侯潋看他是来真的,一下就慌了,追在他身后,连喊了好几声“少爷”。沈玦压根不理,一声不吭地往外走。跨出垂花门,转进回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乱走一气。仆人们见了都发愣,避到一旁不敢说话。他们俩踩着月光,一人闷头走,一人追。最后到后花园里,夏侯潋跑了几步追上他,从背后死死将他抱住。

“我错了,少爷,我错了。”夏侯潋圈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颈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滚开。”沈玦掰他的手。

“不滚不滚,我就赖着你。”夏侯潋不撒手。

“滚开。”沈玦咬着牙重复。

“少爷你忍心吗?你看我都病了,哎——腿又软了,我要晕了。”夏侯潋扒在他身上不动弹。

疏疏落落的叶影打在他们俩身上,中间漏着清泠泠的月光,檐溜上滴着露水,迟迟地,一滴一滴,反射着晶莹的光。沈玦不挣扎了,扶着树不吭声,夏侯潋把他转过来,定定地凝望他的眼睛。

他撇过脸,故意不看夏侯潋。

夏侯潋笑道:“还生气呢?你说我怎么这么坏,老是惹你生气。小时候气你就算了,长大了还气你。”

沈玦低低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夏侯潋看他不生气了,松了手,靠着树站着。走前几步是台阶和汉白玉阑干,再下面是水池子,波光粼粼,有几块假山石冒出头,溜圆浑亮。夏侯潋捡起一块石头打在水里,漆黑的水池里迸溅出白亮的水花。他叹了口气道:“傻少爷,我也舍不得你啊。可万一呢,我说万一,这病治不好,一不小心歇菜了,总得想条后路吧。以前在伽蓝的时候,刺客临行前都要写遗书的,我也写过好几封来着,后来我娘死了,才懒得写了。”

“总之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沈玦硬邦邦地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夏侯潋投降了,伸出小拇指去勾沈玦的,“我们拉钩行不行,我好好治病,就算只撑一口气,也要撑到你九十九。”

月光下的湖水倒映着两人相钩的手指,沈玦眸间的冷意终于驱散了几分,点点头没说话。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夏侯潋说。

“什么事?”

夏侯潋抬起手拂拂他发红的眼角,像擦了一层浅浅的胭脂,有一种无端的冶艳。

“以后不许再哭了,”夏侯潋嘟囔道,“我娘要是见了,肯定会说你爱哭鬼。”他说着说着笑起来,“我娶了个爱哭鬼当媳妇儿。”

“……”为这混蛋流泪,这混蛋还要说他爱哭鬼。沈玦气得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那你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你们伽蓝的尿王。”

仿佛一道天雷劈在头顶,夏侯潋从头愣到脚,“你怎么知道的?”

“《伽蓝世系谱》,历代伽蓝住持和刺客皆有小传记录在册,写你的那个人大概和你有仇,把你从小到大的丑事都写了上去。”沈玦凉凉道,“是不是很想回去烧了它?没用,我过目不忘,你的事儿我全知道了。”

这叫什么事儿?像是遮羞布在沈玦跟前掀了个干净,浑身上下一览无余了。他小时候皮得很,不堪回首的往事手和脚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夏侯潋对着湖水捂着脸干嚎:“这辈子攒的脸面都丢光了,我不活了。”

沈玦撑着脑袋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心里松快了几分,可转瞬又愁云惨淡起来。活下去,说得容易,可能治他的郎中该到哪里去寻?伽蓝乱党、辽东战事、江南加赋……层层重担压在肩头,沈玦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正惆怅着,夏侯潋蹭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哎,少爷,我什么糗事都让你知道了,是不是以后拉屎放屁都不用避讳你了。”

沈玦:“……”

夏侯潋笑了两声,蹲下身子,道:“行了,折腾一晚上了。离五更还有些时候呢,咱们回去睡个囫囵觉,我背你。”

“我自己有脚,”沈玦皱了眉,“你还病着,别瞎折腾。”

“我这病时好时坏,你得趁我好的时候使劲使唤我。”夏侯潋蹲下来,要他上背。

沈玦拗他不住,依言上了背。夏侯潋握着他的膝弯,慢悠悠往回走。一路灯火绵延,沈玦伏在他背上,困意袭上来,情不自禁阖了眼。心里还忧心着,他喃喃问道:“沉么?”

“有点儿。”夏侯潋把他往上颠了颠,“快到了。”

“下回我背你。”沈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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