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第129章

作者:杨溯 标签: 强强 HE 古代架空

“你觉得我会拖你后腿么?少爷。”夏侯潋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侯潋,”沈玦觉得心烦意乱,按捺着性子道,“你娘费尽心思给你备好宅子,备好身份,让你过平淡的日子。你只要安生在家待着就行,这些事情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沈玦还想再说些什么,夏侯潋转过身来,扳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双眼。他停住了,也看着夏侯潋,看他漆黑如墨的双眸,还有里面生铁一般的坚毅。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想护着我,不让我涉险,对不对?”

沈玦握了握拳头,别过眼睛,嗯了一声。

“可我不需要。”

沈玦瞪他,“你!”

夏侯潋竖起手指,封住沈玦的嘴,“听我说。”他继续道,“哪有主子涉险,下属在家睡大觉的道理?少爷,你护着我,不要我当先锋为你冲锋陷阵,我明白。可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沈玦还犟着,枯着眉头道:“我自有成算,不需要你。”

他都盘算好了,一步步该怎么走,他心里有数。来之前,他让人摸清了山场每块石头每片叶子,地图印在他脑子里,不会走错。唯独一点没料到的是他会生病,但也不碍事,他认得草药,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从深宫到前朝,向来如此,他已经习惯了,不打紧。

“真的么?”夏侯潋不信,“徐若愚是叛徒,那家伙假扮过福王,没关系么?”

“没。”

“真的?”

沈玦沉默了一会儿,颇不乐意道:“假的。”

“……”夏侯潋握紧沈玦的肩头,他的掌心灼热,隔着衣料传过来,像两团火烧在肩头。

“少爷,”夏侯潋一字一句道:“从前当伽蓝的刀,是我身不由己。现在当你的刀,是我心甘情愿。所以,告诉我,你的敌人是谁。是万伯海,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的眸子渐渐变得锐利,像凛冽的刀锋,“我去杀了他!”

第75章 美人灼灼

沈玦垂着眼,看夏侯潋通袖襕上的彩绣麒麟,上面全是血污,被划破了好几块,露出里面同样沾满血污的中衣。真是个笨蛋,他想,好不容易从伽蓝逃出来,却又差点把命撂在这里。可他又忍不住高兴,心里像有一只鹞子,扑腾翅膀飞上了云端。夏侯潋肯为他拼命,这是不是代表他在他心里很重要,比命更重要。

罢了,横竖是到了这步田地了,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死,共存亡,他没有必要瞒着夏侯潋。

他压了压嘴角,道:“是太后。”

夏侯潋一怔,道:“你不是刚把她儿子扶上皇位吗?那女的过河拆桥?”

“也不算是过河拆桥。”沈玦道,“我要把她的儿子养废,她自然要和我翻脸。”

“养废?”

“没错,”沈玦目光淡淡,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细算起来,我才是那个一等一的大恶人,太后所为是为民除害。那姚氏妇人说得没错,我是第二个魏德,我和魏德,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扭头望向满山黄叶飞舞如蝶,换上嘲讽的声口,“小皇帝虽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却已有昏君之相。我以歌舞塞其耳目,用酒肉迷其心志,朝堂讽谏不闻于豹房,百姓疾苦不见于宫闱。因为唯有帝王昏庸无道,沉迷声色犬马,方有我辈立足之地。”

夏侯潋呆了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低喊了声:“少爷……”

“夏侯潋,如你所见,我等阉宦内侍之流,吮吸大岐骨血筋髓而活。”沈玦漠然道,“所以,她要杀我是对的,不止她,清流诸臣工,个个都盼着我死。”

沈玦望着远方,不敢看身边的夏侯潋,他害怕看到夏侯潋露出震惊或者厌恶的表情。他不怕民间朝堂的流言蜚语,也不怕那帮禁军的辱骂,却独独怕夏侯潋的嫌恶,哪怕只有一点儿。他藏了太多东西,别人只见他的万丈荣光,却不见他的奴颜婢膝,这一点,连夏侯潋都不曾见过。这些卑琐像藏在锦袍底下的脓包,他一直小心掩藏,但终有一天袍子还是会被掀开来,露出底下的丑陋,于是浆痘流花,疼痛难忍。

如今他要回头已是不能够了,爬到督主的位置,他作孽太多,树敌太多,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再是东厂提督,墙倒众人推,届时千人踩万人踏,五马分尸都是轻的。他也不想回头,遁入市井当个平头百姓说得容易,赋税徭役要钱又要命,一个乡绅一个耆老,只要有点权势,都能把他捏死。否则便要像夏侯潋从前那样,当个流民,四处颠沛流离,不得安歇。这世道不为刀俎便为鱼肉,他已体会过当鱼肉的滋味儿,亲眼看着兰姑姑死在刺客刀下,除了逃跑什么都不能做,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唯有掌握权与势,他才能握住自己的命,才能护住他想护的人。

他拉扯了一下嘴角,道:“这条路我注定要走到黑,我不会回头的。你要是不想和我沆瀣一气也没关系,安生在东厂混日子就行,那些腌臜事儿我不会让你插手。”

“说什么傻话儿?”夏侯潋笑了笑,忽然冲沈玦眨眨眼,道,“拜托,我可是刺客出身,要比坏事儿谁干得多,你再活一辈子也赶不上我。而且,实话告诉你吧,我从小就是干坏事儿的料。”

沈玦按了按眉心,道:“你不用安慰我,你是什么样儿我还不清楚么?”

“你还真不清楚。小时候我闲着没事儿就爱拔别人家的鸡毛,有一回放炮仗还烧了半个山寺,弑心那个老秃驴头一回发了大气,把我吊在山门上吹了半天冷风。伽蓝里的人都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我娘是大坏蛋,我是小坏蛋,大坏蛋领着小坏蛋,天天到处干坏事。”

夏侯潋的安慰没有让他觉得好过,他心里只有苦涩。他明白夏侯潋,杀人放火从来不是他想干的事,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毁了伽蓝,也不会改头换面遁入市井。夏侯潋想过的是安稳的日子,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沈玦疲惫地摇头,道:“此间事了,我会给你换个差使,去东厂案牍库管管文书就好。”

“我的字写得像狗扒地,你真放心我去管文书?”夏侯潋伸过手来揽住沈玦的肩膀,和沈玦一起望着空中飞舞的枯叶,“没关系的少爷,真的没关系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哥,他那个人平时傻呆呆的,其实看事儿看得比谁都明白。他有一回跟我说,走了这条路就不能停,你要一直往前走,要不然恶鬼会从地底下爬出来抓住你的脚踝。你是这样,我也一样。横竖到了这个田地,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后你是坏蛋老大,我是坏蛋小弟,你领着我我跟着你,咱俩一起去干坏事。”

“可这是错的,夏侯潋。”沈玦道。

他仰着头,徐徐的山风吹过来,叶子簌簌落下来,漫山细碎的低语,每一句都在说,这是错,这是罪。

夏侯潋淡淡地笑,“可这也是命啊少爷。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其实我们的选择没有很多。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杀柳归藏,还是会去杀弑心。我还是会变成一个刺客,变成无名鬼,白天练刀,晚上杀人。所以即使重来千次万次,我都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你身边。如果这是错,是罪,只要你没事儿,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

一错到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不是圣人,他只有一双手一把刀,只能保护一个人。他不怕罪恶,也不怕报应,只怕沈玦落得和他娘一样,只怕自己还像当初那样无能为力。

片片槐叶从天穹落下,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射下来,是道道金色的光柱,里面有尘埃飞舞。沈玦觉得他和夏侯潋也是那无数尘埃中的两粒,在光潮中不能自已地涌动,随着大流向前,却终于在茫茫尘海中拥抱住了彼此。

他心里有悲伤也有甜蜜,是满腹苦涩中的甘甜,矛盾,又惹人沉迷。他步步为营小心经营了十年,一颗心早已在深宫中摔打得水火不侵,坚硬如铁。可这一刻心突然变得万分柔软,像一团棉一片云,可以用手抓住,放进夏侯潋滚烫的掌心。

“少爷,你好笨哦。”夏侯潋说。

“你才笨。”沈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敢多说话,怕夏侯潋听出来。

“老是把我往外推。”夏侯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头,“以后别这样了。”

不会了。沈玦默默地想,他会把他抓住的,永远都不放手。

“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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