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89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太后但不能观,见而心悸,常谓人云:墙上有血肉几团!是妖(姚)将害杀我也!

请去之,语词颇哀,帝不许。

其后太后果病,染癔症,屡以为室内有妖鬼,惊慌失措,口不能言。

……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夕。

月色澄净如水。

傅润披狐裘独坐高台上,右手敲叩青铜酒杯的杯耳,借着烛光细读棋谱,嘀咕道:“好迟!”

赵彗之将佩剑递给王长全,大步走过来,坐在傅润右手边,俯身看他复盘。

傅润:“你听说没有?”

赵彗之:“什么?”

傅润见他自倒一杯要喝,微微松懈精神,“百姓们谣传老九是我杀的。可恶!早知如此,我当杀他!”

赵彗之没有尝出酒味,放下心,握住傅润的右手为他揉手腕,“嗯。”

傅润轻咳一声,不愿显摆自己病中“知轻重”以茶代酒,强调道:“我没醉。你要记得。”

“嗯。陛下这回没有吃酒,我记得了。”赵彗之想起什么,“陛下对我……”

傅润凤眸闪烁,完全没听见赵彗之的话,好些日子不见他,觉得高兴,软绵绵地亲了他一下。

赵彗之:“……”

傅润眉眼含情,笑道:“我没醉。你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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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日记·正安九年》】离京数月,常望月以寄相思。烈酒千杯亦不能醉,夜半出帐散步遣怀,骤闻禁中消息到,信短旨长,一笑之。

第八十八章 牛心

中秋天气凉,宫人们排队领了新衣,又去领扎好的竹灯笼和热腾腾飘芝麻香的酥皮月饼。

除了除夕与元宵,中秋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

未必能团圆,但一定热闹。

西洋玻璃钟的纯金指针缓缓指向寅时三刻;圆月西移,残星忽明忽暗,雨丝依稀。

“快,快,手上都麻利着!”王长全双手双脚大张,像蜘蛛似的趴在格子门上听动静,听得里面有交谈声,压低嗓门吩咐太监们上前来,一时间十八个太监面对面、眼对眼,默立吹冷风。

陛下自从改了药方治病,总是失眠,难得睡个好觉,他们是不敢闯进去打搅圣人好心情的。

寝殿内人声停顿片刻,咳嗽两声,变得低沉许多,忽而传出窸窸窣窣衣衫摩擦声。

不知发现了什么,说话的人被捂住嘴、含糊地发颤地呵斥道——“你要死!”

紧接着,便是一串珠玉坠地旋转弹跳的脆响。

再细听,声音又戛然而止,隐约有金链子悬空晃动时的细微嗡鸣。

由周总管默许,王长全取代刘福一跃成为皇帝身边最威风的大珰,人逢喜事神经大条,不敢再听寝殿里两人的对话,微笑着摇摇头,带太监们去偏殿候命。横竖时辰还早,不着急。

他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奉承中坐下,翘着腿和兰花指喝贡茶,同徒弟感慨道:

“昨夜陛下诏赵都将入宫,赵将军两眼瞪得碗大,都亏你师父我忠心,咬牙挺住了。我听说京畿禁军领头多世家子,见赵都将出身差,并不服他调度,倒是拧成一股勤加训练,想着有朝一日立了大功替换了赵都将的指挥使;却不知陛下与赵都将君臣百般和睦、抵足而眠。”

他口中“百般和睦”的君臣正……

总之不甚和睦。

傅润心烦意乱,埋首于凌乱堆叠的衣衫,怀抱一床朱红色绣金龙凤苏锦被趴在龙床上补眠。

呼吸急促,指尖战栗,不像是犯困瞌睡的正经人。

他白皙精瘦的腰背微微泛粉、落满吻痕,青丝则柔顺地铺散在背上,多少遮掩了旖旎的痕迹。

因腿间一直有奇怪的液体流出来,他控制不住地回想昨夜崩溃时的求饶,臊得睡不着,悄悄睁眼找罪魁祸首,见对方还拿着那串用金链子缀连两端的龙凤琉璃珠,恼羞成怒,喝道:

“你、你还不扔了它做甚么!

“赵彗之!你下次若再敢把你那里出来的脏东西留在我的……我杀了你!”

或许是听多了这样的狠话,赵彗之挑眉,用帕子包住琉璃珠,并从容地露出敬畏君威的神态。

傅润咬唇忍笑,心知肚明,再琢磨一番自己的话,反尝出一丝嗔怒动情的意味,眼尾腾地红了。

他觉得凉,脚向上一勾,随便找了件衣裳盖住赤/裸的小腿。

后知后觉记起这是谁的、尤其当时如何捆绑他的手腕害他挣脱不得……动作可疑地停顿。

赵彗之喉结滑动,毕竟理亏,见好就收,赶在美人炸毛之前开口安抚他:

“今夜中秋团圆,本该陪陛下赏月,但家里……父亲不准,是以昨夜一时……失态了。”

傅润冷笑,“何止失态,你——咳。谁要你陪,孤难道落魄到非你一个男皇后不可么。”

说罢,他见赵彗之眸色漆幽,心里酸涩如蚂蚁啮咬,一时犯了左性,偏说明年要纳妃嫔充后宫。

他并不明白他的尊严、他的好胜心、他的无常,以及他心乱时的胡诌终将激怒对方。

他这样的人,心思藏得太深,的确不配拥有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因缘际会侥幸有了一个,也险些被他自损八百的昏招气走。

赵彗之幽深地俯视傅润微凹的腰线、修长的腿和泛红的脚跟,忍着占有欲沉声确认道:

“陛下此话当真?如今不选秀女,只是因为阳虚,怕不能成功临幸,在妃嫔那里丢了面子?”

傅润看不见身后的少年愈来愈灼热以致失控的视线,一怔,确实好面子——他总不能说他不喜欢女子、大概只喜欢同彗之做那种淫/乱的事——那样彗之便拿捏住他了,硬着头皮应声:

“嗯,这是很好的。毕竟孤说到底……是皇帝。你师父觉圆月正的药方颇有效,阿汗术昨日诊脉,说孤再调养半年,也是时候能有一个孩子了。孩子么,男女都好,孤膝下冷清多年……”

他虽不擅长与幼儿打交道,但也有一颗做人父亲的心,希望自己是一位比文宗好得多的父亲。

孩子。

赵彗之:“陛下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么?从宗室子弟里过继一个,接进宫抚养……不妥当?”

傅润万想不到赵彗之竟敢这么想——至于他在太庙发誓——那是他身为皇帝本人的特权!

他有些犹豫,联想妹妹兰真分析男女心理的劝告,又怀疑赵彗之的用意,反问道:

“你觉着哪家的可以?孤的弟弟们的儿子……绝不行。他们将来即位了,必然追谥其生父为皇帝。”

一如宋仁宗与宋英宗;又如因子御极,追谥为皇帝的元睿宗、元裕宗、元顺宗、元显宗。

他与弟弟们素来不和,岂能容忍百年之后“仇敌”与他共列太庙、同享傅氏子孙的祭祀。

赵彗之没有回答。

傅润想了想,彗之不熟悉宗室情形,是以正要说出他以为合适的人选,手指碰到一片冰凉。

“什么东西——?!”

是一只浅口无光的石杯。

傅润盯着它瞧,瞳孔湿漉漉的颤缩,闷头凭感觉抓住赵彗之冰凉的左手,慢吞吞与之十指交叉。

“你怎么还留着这、这淫杯?不是让你扔了它么。

“什么鲛人所制,有情人饮之,生热生情……嗤,江湖传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罢?”

他脸热不已,又怕某人因他方才的话不高兴,说罢,忍着腰软不适披衣坐起来,亲了赵彗之一口。

只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色令智昏”表白心迹了。

他为之庆幸,眉眼惬意舒扬,却想不到赵彗之为何带石杯来找他,又为何抿着唇任他动手动脚。

*

江修夔正月因李党构陷被贬陇西,傅润七月初下旨调他回京,仍欲令他做太傅。

西北的战事暂缓,各地入秋税收的文书、折子、冤假案情又雪花般堆在案头。

待傅润抽空再议李季臣父子的罪名,已然是八月初,继而发生傅琊夭殁、徐太后病重等事。

君子不信怪、力、乱、神。

饶是如此说法,傅润不免一鼓作气再而衰,遂寄希望于江修夔官复原职后助他一臂之力。

不想李党几乎同时察觉,为救李相“倾巢出动”,朝廷、地方皆有文臣想打江家的主意:

江修夔的孙子江德茂从前为他办事颇不留情,得罪了江苏的读书人,许多举子在苏州曾吃过衙差的棍棒叫喝,怀恨在心,这时聚集在杭州孔庙发文检举江德茂治家不严、定罪过厉云云。

更有甚者,花大价钱托杭州名士杨柳春、三文铜疙瘩撰写了多本五折的杂剧,借剧中青云直上、趾高气扬的江万户一角讽刺江德茂曾对圣上有大不敬之语。百姓听了剧,议论纷纷。

俗话说得好:书生一支笔,吓杀老将军。

舆情如此,言官又屡屡从谏。

傅润刚立了个“孝悌”、“伤心过度”的形象,可谓骑虎难下,下旨左迁江德茂至湖南郴州就任。

八月十六,京都西城门外折柳亭。

江修夔风尘仆仆下了马车,见到傅润,老泪纵横,捻须叹道:“陛下!”

傅润请他入座,寒暄毕,蹙眉问:“先生当真不肯再出仕?”

江修夔默然。他指了指仆人牵着的驴,“臣当年出山,是为还陛下搭救之恩,兼怀抱负。臣少壮时屡试不第,其实仔细想想,恐怕对科举怀恨在心,哈哈;后来侥幸闯出一点名声,成了世人口中‘南江北许’之一,门生皆高就,因而得意洋洋,以为有资格做天子之师。大错特错。”

傅润:“先生有济世之才,何出此言!”

江修夔摇摇头,从身后取出一只方形食盒,说:“这是臣在陇西县带回来的厨子做的炸春盘(春卷),周公公方才已查验过,陛下尝尝与御膳房的风味有何不同。”

春盘金黄酥脆,用银筷轻轻一夹即可夹断,犹冒热气,藕丝豌豆猪肉,或白或绿,清爽解腻。

傅润吃了小半个,“糖少了些。现已入秋,再吃春盘,别有趣味。”

江修夔微笑,“这就是臣在陇西半年所得之全部了。臣是儒生,识字六十余载,略晓经史,却不通人情世故,到头来还要劳陛下费心费力出手相救。江西重刊刻,学风厚重,臣欲回乡开书院教书。李相之流,已是强弩之末,陛下若担心李相等人反扑,臣倒可推荐一人。”

“谁?”

“前首揆许扬石之子,许经。此子在凤翔任县令,官声不显,但实有韬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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