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349章

作者:胶东大葱 标签: 古代架空

陆相晟和陆相景兄弟俩披麻戴孝,对着烧纸。陆相晟在母亲灵位前默默烧纸。

陆相晟闭着眼睛,一张一张添纸。火盆里的火温暖明亮,火光柔柔地笼着兄弟俩。陆相景一向敬畏陆相晟,抄报上骂他营私肥家,侵牟民利,他是不信的。陆相景甚至不明白哥哥怎么突然就摔进泥潭,仿佛他才是败坏官场风气的由头。

陆相晟没有回答。

陆相景刹那间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冲进家里那些人口音很杂,压根不像南直隶的人。”

陆相晟看一眼院中认真为母亲做法事的权城,莲冠法服,飘飘欲仙。

权城说,陆老夫人已经回归天地,无忧无怖,永得安宁。

陆相晟感激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母亲,陆相晟愿意信他。

陆相景看着哥哥双手发抖,他希望哥哥能说点什么。

陆相晟终究,什么都没说。

摄政王对于陆巡抚家中被砸十分震怒,南京诸司立刻上书,言明陆家田地账簿清楚,陆家每年缴纳租税分毫不差,所以才没有罚抄,并非暴民声称的避开陆家不清丈。上书中十分赞扬陆巡抚奉公不徇私,从不以权谋利多侵多占。

王修气得眼前发花,个个都厉害!司谦在一旁站着:“王都事,南京锦衣卫来信,抓到数个聚众闹事之人,全是游民,并非本地人,怎么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修冷笑:“有点用么!”

理论上,南京锦衣卫并不隶属司谦,司谦也没争辩。王修痛心疾首,全是因为自己失察,上次曾芝龙的事一闹,这次王修一直密切关注北京,右玉,宣府,随时弹压。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出事的是南直隶。

王修捏鼻梁,成庙一去,卫所被大肆清洗,半死不活,锦衣卫人手不够。

太祖太宗时期最为人诟病的手段,几乎天下都是锦衣卫。如果恢复,未尝不可。天覆地载,就该都是摄政王的耳目。

王修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司谦离开,王修一路走回研武堂。研武堂已经几日未熄灯,大员们在研武堂轮值,一刻也不能歇。摄政王精力惊人,日夜不休仍然神采奕奕。京营守开平卫,天雄军守宣大线,秦军守延安府宁夏卫,防卫坚固。

“陆相晟刚刚上书,天雄军获得大量战马。”摄政王沉稳和缓厚重的声音高傲地在诸位大员头上回荡,和在武英殿时一模一样。摄政王背后就是大晏地图,九边沿着长城屹立。

“诸位参陆相晟擅权敛财,欺压商民。孤看到陆相晟查开中账,自筹军资军粮军器,并未跟孤要一文钱。陆相晟的天雄军驻守捍卫宣大一线,誓死不退一步。诸位卿想过没有,万一长城破,金兵入关,诸位会怎么样?”

一直不声不响的杨阁老高声道:“臣等死国!”

摄政王是烦他,因为他主张弃守山海关外,适当安抚建州。他也不是没好处,他不属于任何一党。王修收到的各种党争名册,从来没有他。

“卿意气可嘉,孤只看现在。岂可让固守边城之臣的血凉透?陆巡抚有功于国,孤已启奏陛下,应当嘉奖。”

陆相晟现在被攻讦得十分不堪,堂上众人没说话。摄政王就笑了,笑意是天边时隐时现的雷霆,忐忑不安地等待霹雳。

“孤为何要立研武堂,众卿可知啊。”

摄政王的目光扎透了所有人:“研究武学兵事,护佑天下太平。研武堂诸位教授各个精忠报国,镇守边关,开疆拓土,从无一丝犹疑。国之士,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研武堂将军至今,可有辱没君命国体!”

朝臣垂首,摄政王手里拿着两本奏折:“皆是陆卿所呈。一是母丧,请求丁忧。边关用人之际,孤只能夺情。另一个,陆卿请求停止调查暴民冲击陆宅一事,言民皆无辜,此非常之时不值得多生事端。诸位卿说呢?”

研武堂沉默。

摄政王终于疲惫,捏捏鼻梁:“去安徽找能刻宝钞雕版的雕工来。兵部随时呈报京营战况。散了吧。”

所有人离开研武堂,摄政王仰在椅上,背后靠着大晏磅礴的山川。王修轻轻站起,摄政王手里攥着陆相晟的奏折,越来越用力,指关节泛白。

“臣失察,臣无言以对……”

摄政王没睁眼,另一只手握住王修的手。

王修轻声汇报南京仪卫司调查这件荒唐至极事情的结果。

一切都很诡异,发展得太快了。

成庙血腥镇压泾阳党,严厉禁止结社。但是成庙一去,所有的思想像火一样,重新蓬勃燃烧。士人结社,高谈阔论,并没有多限制。南直隶对清丈土地多有微词,本身南直隶的刊印就比北直隶更加宽松,抄报报帖异常发达。

十一月南直隶便开始清丈土地,清到月末,所有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土地全都被过了一遍,唯独没有陆家。陆相晟不在,陆相景只是个少年人,母亲病重,手忙脚乱。舅父很照顾他们兄弟,只是跟陆家到底不是一个姓,平时并不多过问。陆相景自己上衙门去问清丈的事儿,半天见不着人。

所有家族的土地全部缩水,历年税款也得查,查得所有人一肚子火,偏偏陆家一点事都没有,没人去查陆家。南京衙门各个田庄一五一十地清查,一东一西的田地鸡飞狗跳,中间夹个静悄悄的陆家。

越查问题越多,南直隶官田居然早被世家大族瓜分得一干二净,并且这些人是不交税的。普通佃户一年苦熬下来一半以上交租,山主地主坐拥数十万良田一年只用交二十两银子。报帖上早有含沙射影,读书人容易给人煽动,群情激奋,如此折腾土地,简直民不聊生,偏偏南京衙门就是不查陆相晟。陆相晟进研武堂“刚得任事之权,便为营利之计”,以至于南京衙门如此谄媚阿谀。士人早为官场佞风谀俗不满,要正官邪风气,一股火越拱越高,越拱越高。

士人要求更彻查南直隶尤其是南京衙门这些年的税收,本来矛头对准南京衙门,一夜之间风向却莫名其妙突然转向陆家,四面八方的怒火团团汇聚。

“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我甚至曾经以为,陆相晟可能是研武堂里最安全的。陆卿碧血忠心至此,到头来竟然是我,完全没做到不负君子。”

不负天子,不负君子。

王修心里又酸又痛。第一次见陆相晟,他就在官服底下穿孝衣。这一次……

摄政王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许久之后,摄政王轻声道:“我到底是在跟谁斗呢。”

摄政王几天没睡,王修用薄荷油帮他按摩太阳穴,听摄政王自言自语,他到底在跟谁斗?

王修眼前浮现诸位朝臣站在研武堂中,地面上那盘根错节乌压压一片的影子,一片深渊。

陆相晟是被报复了。开中账,摄政王想查都撞得头破血流,他全给掀起来了。

研武堂外面阴惨惨的天压着,要下雪不下雪。王修看到两个人在研武堂外面站着,微微一愣。老头子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年轻的是宝钞司郎中陈冬储。

李至和朗声道:“都察院李至和巡视监察完毕,归京复命。”

陈冬储捧书而立:“宝钞司陈冬储奉命核算天财军储供用,各项出纳全部核算完毕。”

一老一少在研武堂外挺拔而立,头顶苍天。

摄政王一睁眼,眼神清明:“我对不起陆相晟。决不能再出第二个黄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