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胶东大葱
伊勒德动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收完豆子谢绅眼花缭乱,伊勒德把谢绅背回小学堂。小馒头一看谢绅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直哭。伊勒德道:“你们先生没事,你们乖一点,别吵他。”
谢绅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悠悠醒来天边都亮了。他一惊,坐起来,眼前又一花。小馒头睡他身边,被他惊醒,眨眼看他。
“你们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小馒头轻声细语地回答:“伊勒德来了,伊勒德做的晚饭。”
谢绅坐在炕上,撑着额头。
他不是傻子,伊勒德那根本控制不住的北京口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一个在金国当差的鞑靼军官,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他身边有北京人?他在北京待过?
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谢绅一时顾不上那么多,他想着自己的陷阱应该能抓到活物了。并不能每次都指望伊勒德,伊勒德在金国职位也不高,弄东西肯定不容易。自己在沈阳算是拖家带口,已经欠了太多人情,着实不想一直连累他。
不管伊勒德是出于恶意还是好意,实打实的帮助就是雪中送炭。
谢绅摇摇晃晃扶着墙出门。辽东地广人稀,房前屋后稍微走两步就一马平川。谢绅运用生平所学布置了个陷阱,等闲活物进去就出不来。他往陷阱里一看,喜得情不自禁。里面是只活蹦乱跳的肥硕活物,像老鼠不是老鼠,像兔子不是兔子。他在辽东从来没见过,这么肥,这么大!谢绅怕挨咬,没敢直接伸手去抓这玩意儿,只用一根带绳套的竹竿探下陷阱一套一收,勒住那肥肥的家伙,拖出陷阱。
那大胖玩意儿着实硕大,谢绅都害怕了,又兴奋起来:好多肉!他一路拖着非鼠非兔的玩意儿往回走,看见伊勒德远远走来,手里还拎着布袋,顿时底气足了,大声吆喝伊勒德:“你来得正好,请你吃肉!”
伊勒德十分疲惫,抬头看谢绅手里拖着的活物,倏地睁大眼睛,一脸惊怔。谢绅以为伊勒德是惊讶于自己凭脑子也能捕猎,突然被伊勒德一句吼懵了:“别动!”
谢绅吓呆了,伊勒德放下手里的布袋,飞一样跑到谢绅跟前,一把夺过谢绅手里的竹竿,捅着那大胖玩意儿捅得远远的。
谢绅还没回过神来,伊勒德面无血色地看他:“你不认识那个是什么?”
谢绅眨眨眼,他还真不认识。
伊勒德真的惊恐了,他双手抓着谢绅的肩:“你之前吃过没有?说实话,吃过没有!”
谢绅摇头:“没有,真没有,今天头一次抓到,还想着皮毛挺好的送给你……”
伊勒德松开谢绅,自己撑着膝盖喘粗气。谢绅没见过如此失态的伊勒德,看那个大胖玩意儿好像是死了,只好问:“那是什么?”
伊勒德一向要么似笑非笑要么面无表情,谢绅头一次见他这种惊魂未定的德行。伊勒德吞咽一下:“獭,旱獭。蒙古人不吃那个。”
谢绅干笑:“你们饮食禁忌啊……”
“不是。”伊勒德捏鼻梁,“那玩意儿身上有诅咒,吃它的肉会……会得疫。”
谢绅一愣:“啊?”
伊勒德金棕的眼睛瞪着他:“你跟我发誓,永远不动旱獭的心思。我知道你们读书的不语怪力乱神身死形灭神无存,我也不觉得那傻逼玩意儿真有诅咒的能耐,但是吃它的人没什么好下场,这是真的。”
谢绅被伊勒德给吓着,心想怪不得这大荒年旱獭还能肥的油光锃亮没人吃。
谢绅一指地上的旱獭:“那……它死了……”
伊勒德用竹竿拖着旱獭到空旷地,烧掉了。
谢绅一脸尴尬地看伊勒德走过来:“我真没想到……”
伊勒德淡淡看他一眼:“从今天起,我教你蒙语读写,你每天都要背。”
谢绅心里后怕起来。若是今天伊勒德不来,他就真带着小馒头他们吃旱獭了。先不说诅咒不诅咒的,万一把小馒头害了呢?谢绅在辽东教小馒头他们汉文,蒙语好像还退步了,半个瞎子聋子,怪不得他从来没听说过旱獭不能吃。
伊勒德捡起布袋,接着道:“朝廷明年说是要举行科考。”
谢绅全身一紧。金国终于要科考了,他等了这个机会太久了!他必须不惜一切往上爬,可是他一个汉人人生地不熟哪儿来的机会?
“阿灵阿到时候会推荐你去,你好好准备吧。”伊勒德准备进院子,谢绅拽住他的衣襟:“你……让阿灵阿推荐我的?”
伊勒德冷笑一声:“阿灵阿不知死活找我拼酒喝个死醉,输我一个人情。”
谢绅缓缓放下手:“多谢。”
伊勒德拎着布袋,走进小学堂的院子。
小馒头和其他小孩子扑出来,特别高兴。
看见伊勒德,就等于看见了吃的。
第191章
伊勒德挺会做饭的, 人高马大站在灶前面一顿折腾。谢绅刚来辽东两眼一抹黑, 两手空空只会抓瞎。后来开了小学堂,伊勒德过来看看,谢绅蹲在灶前一脸烟灰,小馒头在他后面饿得打转。伊勒德问谢绅干嘛呢。
谢绅回答生火。
就是死活生不起来,只有烟。
伊勒德挽着袖子教谢绅怎么生火, 谢绅现在用大铁锅做饭已经异常利索。盐异贵, 得精精细细地加。伊勒德搜集了一些破旧的窗纸, 把斑驳的墙糊一糊。小馒头很热情地帮倒忙, 伊勒德低头看小馒头, 笑一声:“傻乎乎的。”
谢绅东拼西凑弄了些谷子和豆子熬粥,一边煮一边感慨,除了五谷,难道就没有生命力更顽强的作物了么。如果天垂怜大晏, 真的有,不用饿死人, 那多好。
谢绅以前读史书, 记录哪里灾荒,“大饥”,就两个字而已。真正的饥荒是什么呢,不是饿一两顿而已, 是长久的无法吃饱, 肚子里一只蛰伏的野兽,冷不丁跳起来噬咬自己的五脏六腑。
谢绅看着一大锅汤汤水水, 心酸不已。这一锅水总能骗过一顿,有个暂时性的饱腹。
伊勒德贴完墙,又把窗糊一糊。快要入冬,凛冽如刀的北风蓄势待发。北面墙上的窗必须用泥封起来,这两天就得准备了。
吃完饭时小馒头整张小脸都埋进碗里,稀里糊涂喝完,还恋恋不舍地舔碗。谢绅难受,又忍不住地想,旱獭能吃就好了。能吃的话,今天晚上就吃上肉了。
“别打那个主意,你发过誓的。”
谢绅一捂脸:“如果能有好活的作物就好了。麦子稻子种起来那么难,稗子倒是杀不绝。是何道理?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