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第26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年上 宫廷 HE 古代架空

宋檀刚放下心来,就看见孟千山包扎好的左手。

“你的手......”

孟千山用一只手拎着食盒,盘腿在牢门前坐下,道:“一只手换一条人命,我厉害大发了。”

宋檀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当日只想托你送信,所谓请你保护沈籍,不过是顺口嘱咐一句。”

“我知道,”孟千山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当真。不过......”

她顿了顿,道:“沈籍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值得如此。”

宋檀神色有些复杂,道:“可早前承诺你升官发财,以我如今的处境,怕是办不到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孟千山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陛下已经将我升为锦衣卫千户了。”

孟千山冲宋檀招手,叫他过来坐。宋檀走过来,慢慢在地上坐下来。

这些时日宋檀消瘦了很多,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囚衣,薄薄的肩膀,真有弱不胜衣之态。相比他的处境,宋檀的神态仍然很平和,这让他的一张脸显得漂亮而悲悯,像菩萨。

孟千山带来了宋檀爱吃的如意糕,将这一路她与沈籍如何被追杀,又是如何躲躲藏藏回到京城的事情都讲给宋檀听了。

“沈籍伤了腿,不过问题不大,我给他接上了,现在只需要卧床静养。”孟千山道:“看起来,还是你比较惨。”

宋檀咬着如意糕,只是笑笑。

“陛下召见过你吗?”孟千山问。

宋檀摇摇头,“我这次,算是犯了大错,不仅无诏出宫,还被人陷害,落了那么大的把柄。”

孟千山道:“我还以为你找回了沈籍的账本,能记你一功呢。”

宋檀只摇摇头,不说话。孟千山见他如此模样,道:“真有这么严重。”

具体的情况孟千山不知道,宋檀却从邓云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陛下不是个愿意受人掣肘的人。”

孟千山神情渐渐严肃了,从宋檀这里离开后,孟千山去找了沈籍。沈籍即刻上书论述宋檀一案的蹊跷之处,要求重申。

不过沈籍的这份折子在万千弹劾宋檀的话语中显得单薄无力,更有人将沈籍打为宋檀一党,认为江西一案不应采纳沈籍的处理结果。

皇帝将沈籍的折子退回,不许他在宋檀之事上多话。一旦沈籍真的被打成宋檀一党,江西案几乎可以翻案,从前所做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孟千山只是旁观,都觉得有一点走到万丈悬崖边的感觉。

宋檀的罪名迟迟没有议定,每日上书要求处决宋檀的人仍然很多。这个时候,宣睢下了第一道旨意,以凌迟之刑处决杨四和。

杨四和是江西案的罪魁祸首,是大贪官,人证物证都齐全,轰动一时的江西案随着杨四和的处决落下帷幕。

同时,沈籍以功入内阁,随行护卫孟千山进锦衣卫千户。宣睢提拔了许多沈籍举荐的人才任江西官职,填补空缺,不久之后,昌国公以年迈请辞,陛下没有挽留,直接同意了。

杨四和处决之前,太后多次想见皇帝,皇帝都避之不见。太后很难过,她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又被自己的儿子拒绝,不久之后就病倒了。

宣睢去看太后的时候,永嘉公主守在太后身旁。太后宫中的花儿因为无人打理,落败后都被清扫出去,于是整个宫殿带着弥漫不去的暮气。

床榻上,太后不饰簪环,鬓发里藏着一缕一缕的银丝。永嘉公主见宣睢来,伏地给宣睢行礼,宣睢摆摆手,叫她下去。

寝殿只剩下太后和宣睢两个人。

宣睢跪在榻边,轻轻唤道:“母后。”

太后睁开眼,看见床边的宣睢,道:“到我跟前来。”

宣睢靠近太后,太后用柔软的手抚摸宣睢的脸庞,“你同先帝很像,与我相似的地方很少。”

宣睢看着太后,太后的一双眼睛盛满了难过,“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先帝的儿子,你只能对你的父亲感同身受,而无法慰藉我的苦痛。”

咚的一声,好似一口大钟敲在了宣睢心上。

你是这样看我的吗,我的母亲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但是宣睢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儿子不孝。”

太后闭上眼睛,不愿再说什么了。

这个夏天过完了的时候,太后便启程去了行宫。

到这个时候,宋檀已经在诏狱里待了快两个月。孟千山时不时就会来看宋檀,邓云比较忙,只吩咐人供好宋檀的衣食,贺兰信宋檀只见过一次。听孟千山说,陛下日益信重东厂,邓云快压贺兰信一头了。

某一天,宋檀见完孟千山,晚上透过高高的小窗子看窗外天边的一轮月亮,他从月亮东升看到西沉,一整夜都没有困意。

天边乍亮的时候宋檀捂脸感叹,失眠这种事居然也找上了他。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邓云带来消息,陛下要见宋檀。

今天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早,宋檀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绸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秋风拂过,带起一阵寒意。这条路宋檀走过很多次,以往只觉得围墙太高,路途太长,现在他抬起头望,觉得好像不过如此。

太极殿的书房,宋檀绕过屏风,独自一人走进内室。宣睢站在书案后写字,长身玉立,笔走龙蛇。

宋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行礼问安。

“起来吧。”宣睢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可是宋檀总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眼前的陛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变化。

“伤养好了吗?”宣睢问道。

宋檀道:“已经大好了。”

宣睢点点头,从书册夹层里拿出宋檀的牙牌,放在桌边。

宣睢淡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朕可以放你出宫。”

宋檀不解其意,抬头看着宣睢。宣睢也在看他,一双眼睛幽深地望不到底。

如果宋檀说要走,宣睢想,那我会杀了他。

“陛下不杀我吗,”宋檀看了看牙牌,又看向宣睢,“我落入歹人奸计,犯下了大错。”

宣睢张了张口,竟没说话。

“如果陛下愿意留我一条命的话,我还是想留在宫里。”宋檀轻声道,他觉得自己是走不了的,如果自己一走了之了,就把宣睢一个人留在空旷的皇城里了。

宋檀想一想就觉得心虚,若是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怕是以后宣睢要夜夜入梦质问他。

就当是为了以后每晚能安眠,宋檀轻声道:“请陛下许我留在宫里吧。”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落在宋檀身上,宣睢想,真好,他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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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睢:都别活!都别活!

宋檀:陛下别生气,陛下要冷静,陛下有人陪。

明天请一天假,最近在发烧,反反复复不见好,我得去检查一下。

第31章

重阳节前,永嘉公主从行宫太后那里回来,进宫向皇帝跟前请了安,又去各后妃处转过一圈。宫中仍无皇后,值当永嘉去请安的也不过几个妃子,一圈转下来,时间还剩大半。

她遣人给宋檀递了个信,想见一见他。

如今宋檀那里,不大好见得。三年前江西案里,百官议宋檀死罪,皇帝没有杀宋檀,而将他藏在宫里,无品无阶,也不许他过问朝政。他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在史书中都不存在的影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太极殿那边有回话,说宋檀此刻在太掖池,赶回来约莫还要一会儿。

永嘉沉吟片刻,道:“不要他奔波了,我去一趟太掖池好了,太极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永嘉与宋檀在一处竹坞见面,彼时深秋,竹叶苍翠欲滴,映的石阶和墙壁都是翠绿的。

竹坞外守着十几个侍卫,门边站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叫齐杨,一个叫齐柳。这两个人大有来头,一个专门来往于司礼监,一个专门来往锦衣卫,且有牙牌,能出宫,宋檀有需要出外来往递消息,都是他们的活计。

小太监打帘子,永嘉走进去,就见宋檀在正厅候着,见永嘉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永嘉已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了,他不穿宫中服饰,而着一身鸦青色杭绸长袍,衣上不着花纹,玉簪半挽着长发,看去真像个潜心修炼的道士。

“较之我上次见你,似乎清瘦了些。”永嘉道。

宋檀请永嘉入座,吩咐人上了几样果品茶点,道:“约莫是因为夏天里吃不下饭,到了冬天会好一些。”

他比从前沉稳多了,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养气的功夫是一流。

“公主刚从行宫回来,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永嘉公主用牙签扎了一根甘草桃条,慢慢的咬。

“祖母一切都好,衣食不缺,住的很舒坦。行宫周围庄子里常有上年纪的老妇人与祖母叙话,说些家长里短,祖母很喜欢,精神头很好。”永嘉道:“这一二年,我瞧着,祖母心里挂念父皇,只是不大好开口。”

永嘉看了看宋檀,又道:“你看父皇心里怎么想?常有人说破镜难圆,夫妻是这样,母子亲眷约莫也是如此,心里有个刺是舒坦不了的。”

宋檀劝慰道:“一家人,少有没龃龉的,可丁可卯过不成日子。”

永嘉若有所思,道:“我只怕父皇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因而不敢贸然叫他们见面,怕徒生伤心。”

宋檀思索片刻,应下说回头试试陛下的意思。

“说起来,”永嘉道:“我今日去见赵妃,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在提醒我要留意婚事了。”

宋檀微愣,道:“公主明年就满十四岁,确实该相看起来了,等到真定下来,问名纳吉,大定小定,总有一二年的流程要走。”

宋檀去瞧永嘉,如今的永嘉公主已经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身段颀长,眉眼如三春桃花。且又十分有陛下的神韵,举止雍容,仪态端方,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公主。

“公主心里可有什么想头?”宋檀道:“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随公主挑,不知可有能入眼的。”

永嘉公主提起自己的事,有些百无聊赖,“勋贵子弟都是废物,寒门之中有难有才貌双全之辈。”

她唔了一声,道:“只有一个沈籍,我瞧着不错,学识渊博不说,更是朝里朝外认定的正人君子,清流魁首。这般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来日不可限量。”

宋檀有些惊讶,道:“公主,你如今是选驸马,不是选先生,况且沈大人比您大着十多岁呢。”

“随便一说罢了,”永嘉道:“譬如沈籍这样的老夫子,怕还看不上我这等张扬的公主呢。”

“不过他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还未成亲?”永嘉看向宋檀,“我依稀听闻他与锦衣卫的一位千户传过一些首尾,可是真的?”

宋檀想了想,回忆起来,道:“还是那年的旧事,孟千山,就是锦衣卫的那位千户,曾以命护他,还断了一只手。后来有人进言说,应当赐婚孟千山和沈籍,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孟千山拒绝了,”宋檀道:“她好好的锦衣卫千户,前途大好,怎么可能愿意嫁人回归后宅。”

“后来又有人进言,说手足有残疾者,不该为朝廷命官。”

永嘉愤愤道:“什么东西!父皇如何处决。”

“上书者黥面,贬为庶人。”

永嘉大笑道:“大快人心!”

她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觉得此举十分快意,甚至激动的有些过分了,对还坐着的宋檀说,“你看吧,女人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才不是找个男人照顾自己,而是去获得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