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 第10章

作者:阿凝凝 标签: 古代架空

白秋就这样望着,一会想想锦儿,一会想想面摊,兴奋与甜蜜充斥着他整个心房,好容易熬到天亮,远处一声鸡啼,白秋翻身而起。

一夜未睡却一点不见疲惫,动作麻利地摞凳、套车、一点点把面炉搬到车上,面炉下搁着炭盆,许是第一次做生意,白秋连生火用的炭都颇为考究。

下面垒着的是方孔炭,表面散着的是碎炭还有些小竹木渣,城里不比村子,随处就能抽柴,原隋拨给白秋的宅边没有粗壮的荆条,只有一丛丛颜色可爱的桃树、梨树、辛夷树,到了季节,开的纷纷落落好不热闹,白秋哪舍得扰了这热闹?

他最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桃花开的如此绚烂,说不定已经成精了,说不定还修习了术法,能定人的姻缘。

说不定,就是他和锦儿的姻缘呢?

月神像碎了,但漫天神佛,维系姻缘的又岂止月神一人?

白秋总爱做些不着边际的梦,静下心来也知道今生同锦儿绝无可能,却老架不住幻想,人要是连想都不给,那才真是没活头了。

三七胡同到十八里街,路边也栽着桃花,五月花开盛了,盛极转衰,白秋随手摘下落在自己肩头的一朵。

巴掌欢呼着往前奔,打了转又绕回来,几个支棚的力巴远远看见白秋,一个个都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跑过来帮他推车。

放炉子的车还是有些重的,更不用说那些桌椅板凳,小农民唯恐招待不周让登门的客人苦等,一口气搬来十多个!害的力巴一面帮他卸一面笑:“您这是早摊,来来去去的可快了,一般五六只凳就足够,您倒好,搞来十多条,咱们定的租摊可不大啊,这些凳子难免要摆到外面去了。”

“那就摆外面去吧,不吃也无妨,走累了坐下歇一会,天冷了我给他舀碗面汤。”

“那面汤要怎么收费?”

“不收费,乡里乡亲的,一碗面汤而已,收什么费?”

白秋笑眯眯地,认真把炉子放下来,编头还算仔细,给他架的小灶台不高不矮刚刚好,白秋欢喜地朝灶台摸去,一个力巴没注意回身撞着他,白秋“哎哟”一声被那力巴顺势搂在了怀里。

他穿着浅蓝色小布衫,头上系着灰色布巾,腰上围着灰色围裙,不起眼,背过身谁也瞧不见,可他的模样偏偏那么好,只差一身得体的衣服马上就能顾盼神飞。

力巴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脑海中交替出现卵石般的寒冷和辣椒般的灼热,他抱着身材娇小的白秋,就像抱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这样漂亮的小老板,却这般辛苦,独自一人在鱼龙混杂的十八里街卖面。

力巴忍不住想保护他,手一松一紧抱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之后的叮嘱更是他这辈子没有过的温柔,“您当心,别撞着。”

“哎,多谢。”

白秋赧然地往后退,脸上的红云一路燃到耳垂。

太阳又大了些许,在力巴的帮助下,面摊终于可以正式营业了。

白秋催火把汤煮沸,看着逐渐热闹起的街市,几乎热泪盈眶。

差一点,他就背井离乡!

差一点,他和巴掌就要沿街讨饭!

他失去了地,失去了窝,失去了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他以为老天不要他了,抛弃他了,可是,转眼间他又绝处逢生!

他有了一个面摊,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面摊。

“巴掌!巴掌!”

白秋喉咙里像塞了几粒酸梅,他激动地撸着老伙伴的头,巴掌倚在他的大腿,蹭着他,“呜汪呜汪”地叫着。

白秋吸着鼻子无数次深呼吸,颤抖的手在灶边摆出六只碗,舀着汤的同时高声叫卖:“来一来都看一看,这是秋家的小面摊,是上好的猪骨上好的蟹,上好的汤底熬出来的海鲜面,今天开张第一天,素面三文,荤面五文!”

第21章 武天鸿

“是新开的面摊啊,汤底是用上好的猪骨上好的蟹,素面三文,荤面五文,都来试试吧,好吃呢!”

“……试试,吃一碗,点两碗还送一颗卤蛋,五香叶煮的,好吃呢……”

白秋叫着叫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两滴高粱米粒般晶莹细小的汗珠跳出额头,弹开睫毛,流过脸颊,流到嘴角。

他的心忽然透心的冷。

跟他想的不同,花了大价钱找力巴搭的棚,花了大价钱买的料熬的汤,花的大价钱打置的桌椅板凳且是花了大力气起的大早搬来,粪车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走,一样的木轮辚辚碾着石子路,一样的天色微亮浅灰的瓦漏都是鲜冷的潮。

去十八里街的路上,因为早而安静,偶尔几个嬷嬷发声,也是叫醒大家出来倒夜壶,只言片语在朦胧中听着十分震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所以不怎么愿多说,白秋也不爱说,巴掌伴着他时不时吠一两声,岔道上满目荒凉,未见桃花却有一股狂喜,见到桃花,更是喜不自胜!喜气一路染上眉梢,染得一向腼腆的他都忍不住高喊叫卖,却因始终无人,让这股狂喜落了空。

白秋抠着灶台望着街道上三三两两并不密集的行人,无人给他一瞥,他盯着摞好的洗的发亮的瓷碗,一阵紧张无措。

炉子里的汤沸的冒泡都忘了浇,满脑子都是原隋借给他的三十两!

三十两,三个月,本息还不清,他是不是真要跟原隋上床?说来说去,其实他分明没有做生意的才能,唯一能行的也只有是卖身了。

他是不是应该感激原隋不嫌他老,还愿意亲他揉他的老屁股?

白秋越想越悲愤,嗓子如同堵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声,力巴在他身后帮忙摆完了凳子,本该要走,看他这样,步子便硬生生扯不动了。

多可爱的小老板啊,因摊子开张无人光顾,愁的都要哭了!

“别急,再等等,总会有人的。”力巴在后面劝道。

巴掌也一个劲地猛叫,好像在安慰,又好像饿了在讨食。

白秋失魂落魄地给巴掌掰了几块碎饼,打发了巴掌,又慌里慌气地瞅着力巴,舌头不受控制地打卷。

“快到饭点了啊,你们都不来市集吃早饭吗?还是我定价太高,大家都吃不起?但也没办法再降,再降的话,连下次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了。”

“我这不是自己做生意,我的生意本全是管人借的!到了日期还不上,我要遭殃的!怎么没人来呢?是汤熬的不够好么……”

白秋咬着手指,心神一乱便什么话都秃噜出口,三十岁的人,不谙世事的模样仿佛突然坠入人间的小河珠。

是河珠,成了精的,不然又怎能勾勒出这么水灵毓秀的模样?

力巴瞧着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痒。

他上午还有别的活,编头说结完了十八里街的账要去廊西长桥的富人村给村长盘炕,富人村村长出手阔绰,今年又是丰年,给他家干活少不了会多得些打赏,力巴馋那打赏,他是编头队里实打实的三光,赚了钱不成亲不买房,分两半,一半到天香楼买招牌的芙蓉鸡下酒,一半去红馆花窑,找旧相好,或刚上牌价格也不贵的风骚,美美地滚一滚炕。

人生在世,不就裤裆里那点事?

裤裆里塞了秤砣,坠下来粉嘟嘟的孩子,就有了家;裤裆里都是棉絮,心也飘忽不定,就野草般孤零,自有番闲云野鹤的潇洒。

力巴觉得自己比坐禅的和尚还要了悟众生,可现在他却陷入了迷惘。

他想亲近白秋,想和白秋好,尽管和白秋好不会坠出粉嘟嘟的孩子,只是两个人互相慰籍,晴天看云,雨天看雨,春天种花,冬天扫雪,心也满当当。

力巴想,这可能就是爱了。

跟搂着相好滚炕头不同,对待白秋他是一万个注意一万个小心,他坐下来,打算自己当客人安慰白秋。

“不如卖我两碗?我还真有点饿了。”

“你要先来两碗吗?”

白秋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都不等力巴讲具体要哪碗,就自顾自地往摆好的面碗里盛汤,料早就拌好了,面烫一下就出锅,白秋捧着精心熬制的海鲜面递到力巴面前,力巴掰好筷子,轻吹了一口,道:“我叫武天鸿。”

白秋:“天鸿,真是个好名字!”

力巴又说:“我知道你叫白秋,我除了跟队干点力气事,也能修梁盘炕,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暂时还不需要,以后可能用得着。”

白秋想到原隋富丽堂皇的外宅,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谢谢天鸿你这般着想,等我再缺活了准找你!对了,你还没说这汤滋味如何?是咸了还是淡了?不好的话我再改进。”

“汤很好,面也很好,我看没什么需要改进的。”

男人喷洒的热气近在咫尺,力巴哪还有心情吃面?胡乱扒了几口,正想抓着白秋再唠唠家常,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娇喝,玉茗带着几个家丁走近,先横了一眼力巴,又警告般剜了一眼白秋。

“汤是很好,面也好,就是老板太殷勤这不好!”

“姐姐?”

玉茗来了,白秋自然没功夫再陪力巴闲聊,欢欢喜喜地迎上,亲昵地给玉茗倒了杯水,玉茗不喝,一双眼在力巴与白秋间来回打量。

她知道今天是白秋开张的日子,怕他不适应,领了家丁想给他撑撑场,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白秋初做生意,连吆喝都不会,傻站着竟和给他支棚的力巴扯了起来。

只是这样打发时间倒也罢了,那力巴明显对白秋有意思,吃起面食不知味全靠秀色入餐!没吃几口便去套白秋的话,打听他的住处。好在原隋事先拨了宅子给白秋,但凡没地方给这呆兔儿落脚,呆兔儿还不几日就给路边的野狗叼了吃干抹净?

“我瞧你没有事业心呢!”玉茗狠狠骂道。再瞪一眼武天鸿,知府小姐气场全开,混不吝如武天鸿也撑不住,撂下几块铜板就开溜。

白秋没打算收力巴的钱,紧跟上去想把钱还给他,却叫玉茗拉住。

“你怎么回事?不是要开摊子吗?你在这找汉子呢!那王八蛋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你倒好,生意不顾,单坐着与他调情,我真是看不懂你,原大公子哪不如意?你为什么偏就不喜欢他呢!”

第22章 脑子笨

“这,姐姐,你怎么又说到那码子事上了?还有,我不是与他调情,摊子支了没客人光顾,天鸿怕我难受才坐下吃碗面的!”白秋对玉茗颇为幽怨。

他语气里全然没有撒娇的意思,落在玉茗耳朵却很像撒娇,像是在埋怨什么,埋怨玉茗没早点来,早点来了也帮帮我。

玉茗很吃白秋这套,大概没有人会不吃,这家伙长的就是副可怜相,别人家三十岁货税行税分不清,没个落脚地也没有防备心,到外面支支吾吾的半天蹦不出个响屁,只会被唾一声窝囊!换成她的白秋便不同。

她把白秋当成家养的小兔子,既是家养的,自然要管到底。

玉茗慈爱地张罗着家丁敲锣鸣鼓,把白秋的摊子炒热,又吩咐他们烫了好茶,摆上西廊桥有名的卤八件和瓜子,铺在外面拼成长桌,生生把一个面摊变成了听茶说书的地儿。

那卤八件样样都是独立的下酒菜,白秋不知道玉茗是从哪变出来的,这些搭上去博彩头的东西,比他一天准备的面和卤蛋都要贵!这么弄法,第一天是绝回不了本的,第二天,第三天也不行。

玉茗买的都是好东西,她这是砸本赚吆喝,往外撒钱!

面摊不一刻就坐满。

白秋却觉得比刚才更加无措。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免费的卤八件炒货来,还是冲着他的面来。

他的手机械地动,腿不断地挪腾,端出一碗碗面,听着摊位上吸溜吸溜的吃面声,拌菜声,聊天声,以及最后铜钱丢进钱匣子里那清脆的叮响声,每一下,都让他不自觉咧开了嘴。

招呼客人,收拾桌子,全都由玉茗和家丁在做,他只需烫好手里的面,看谁的碗空了,及时补碗汤。

一天下来,钱匣子装满了。

白秋擦汗的浅灰色头巾也湿了。

玉茗热的直喘气,几次想把面纱揭了透透,却在手刚抚上脸颊时,生生止住,白秋也没想到忙起来日头会落的这么快,红日沉入西天,就像他卖的卤蛋掉进了汤锅。

“姐姐真有办法!”白秋由衷地赞叹。

端起钱匣,留下隔天买料的钱,剩下满满一咣当都要送给玉茗。

他知道玉茗家境殷实,这点零头人家瞧不上,但瞧不上他也要给,玉茗一个大小姐,里里外外跟着他忙了一天,这位义姐的情,就是亲生姐姐也比不上,白秋被感动的眼泪汪汪。

抱着河蟹火腿味的钱匣就往玉茗身上蹭,玉茗露出嫌弃的样子,拿帕子推了推,看白秋流汗又流泪,心口一暖,执起帕子给他擦起来。

“想你就是个闷葫芦,今天这么累,你却笑的这么傻!”

“有姐姐陪,摊子才成功的。”白秋说:“可卤八件、炒货、茶酒的成本还不齐,姐姐再容我半个月。”

“呸!谁要你还?说你不懂生意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是十八里街,十八里街不是小摊贩混日子的地界,这前通河后通县,是清丰县的正中心,路经镇上去往别处做生意的客商,都得来十八里街歇脚,再去大盛钱庄存上一笔以备来日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