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 第50章

作者:伊阙关 标签: 古代架空

苏阖努力克制住了抓头发的冲动,让韦舟把詹笑提出来。周围的人闹哄哄的,苏阖甚至还听见了“我就说我们詹大家一定没事的”这种话,不禁万分火大,朝衙役们吼了一嗓子:“扰乱公堂,每人再加十棍,拘留再加两日!”

听着一片哀嚎声,苏阖内心居然诡异的舒服了一点。又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韦舟就带着詹笑出来了。

韦舟是陆霁的影卫,自小就是跟一群男人训练长大的,快二十了也没摸过女人的手,遇见阳关之前,他更没想到男人能喜欢男人。面对苏阖他都没有动过心,别说跟苏阖差了不知道几条街的詹笑了。

所以苏阖让他把詹笑“提”出来,他就真的把詹笑提了出来。本身韦舟就长得高大,比李异还高了小半个头,还真能将只有五尺半高的詹笑整个拎起来,脚都不沾地的那种。

苏阖回头看了一眼,撇过头使劲忍住笑。那太监却是急了,抢上一步将人接了过来,扶着,尖声叫到:“怎能如此对待詹大家,苏大人,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手下?咱家一定要在六王爷面前参你一本!”

“瞎了你的狗眼!”周澄澄上前一步反手将身份令牌一扔,砸在了那太监旁边车夫的脑门上,“这位是灵狐将军麾下韦舟,从五品下的军职,谁准许你把他当下人看的?”

“灵……灵狐将军?”那太监脸色终于变了。周澄澄往前走一步,抬手,那枚令牌自动地飞回了他手里。周澄澄抬眼,突然笑了,明明是一张圆鼻子圆眼睛的娃娃脸,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凶悍。

“你硬要给人带走也可以,但只要有灵狐小分队在一天,这个詹笑,就永远不要想有出头之日。”

那太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最终还是不敢说什么,低哼一声就扶着詹笑上了车。而那詹笑从出来开始就一言不发,面对他的票友们一声声“詹大家”的呼唤更是置若罔闻,低着头用袖子掩着面就上了马车。

等那马车驶远了,苏阖突然嗤笑一声,扭头对那些那些还被按在条凳上的人说道:“这就是你们的詹大家?看来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啊?”

“詹大家……詹大家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本就看不上我们这等人。”其中一个男人犹在死撑。

“光风霁月?可别埋汰这个词了,一个戏子被王府的马车接走,还会有别的意思吗?你非得骗自己一个二十来岁的戏子和一个四十几岁的王爷会成为忘年交,两人是去喝喝茶看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苏阖也没有兴致跟这帮愚民争论下去了,一甩袖子就走了。

其他人想跟上,结果被阳关赶上前一把抓住。周澄澄就见阳关对他拼命摆手,那意思,千万别上去,气头上呢。

于是众人在外面观完了那些人作死加的刑,又在一片哀嚎中目送衙役们将他们押送进地牢,这才慢悠悠地走进县衙。阳关跑到苏阖的房间外面,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响,就是一缩脖子。

“你爹干嘛呢?砸东西,不能啊,看着挺节俭一人。”周澄澄也被这动静惊了一跳,问阳关。

阳关压低声音:“踹木板凳呢。从我小的时候就这样,苏阖被气到了,又不能拿我撒气,于是一生气就踹木板凳,耐踹还便宜。”

“你爹生气的方式……也真是别具一格啊……”周澄澄抽了抽嘴角。

两个小的正议论呢,突然房门被打开,苏阖神清气爽的站在房间门口,如果不是后面瘫着的木板凳的残骸,两人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却见他对阳关招了招手:“阳关,跟我进来读书。”

阳关周澄澄吐了吐舌头,折腾完木板凳,开始折腾我了呗。

周澄澄同情地看着阳关的背影,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觉得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没人,再低头,唐鹞。

唐鹞今天没穿一身黑色的劲装,白色的上衣罩着一件胭脂红的小褂,下面的绔裤也是胭脂色的,只不过比上衣的颜色略淡一些。绔裤是荷叶边的,露出了一点点的白嫩嫩的脚踝,以及一双漂亮的绣花鞋。

周澄澄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唐鹞,不得不说,红色既衬脸白又显气色。阳关皮肤白的不像活人,穿红色能压一压那诡异的肤色。而唐鹞穿一身红就只剩单纯的好看了,就像三月里的一枝桃花一般明艳。

当初唐鸿病逝的时候,老实说,算不上安详。腹部的伤口尽管每天都在消毒换药,但是架不住天渐渐热起来,临终前几天周澄都甚至能看到上面已经爬过了蛆,死的时候半边身体都是溃烂的。这还不算,哮喘加中毒一起发作,唐鸿去世的时候整张面皮是紫色的,眼珠和毛孔上遍布血点,完全看不出之前病弱却英俊的模样,饶是周澄澄是个上过战场见过尸体的人,都不敢多看几眼。

但是唐鹞却是异常的平静,尽管眼里噙着泪,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帮唐鸿擦拭干净身体,理好仪容。只不过最后加了一个步骤,帮她哥阖上双目,换上雪白的寿衣,放进一早就准备好的棺木中。

两个人都是没有长辈的人,所以葬礼究竟怎么办都是两眼一抹黑。但唐鹞坚持葬礼一定要办好,不能让唐家被人耻笑。然而经过阳关李异他们之前那么一闹,虽然不是他们的错,但是武县大部分人家都对唐家有几分忌惮。所以周澄澄几乎是跑遍了大半个武县的人家,最后还是靠武县县令出面才勉强凑出了一个看得过去的葬礼。

葬礼当天,唐鹞表现的也是极为镇静,镇静到周澄澄听到有人背后议论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根本没有感情。葬礼结束后,周澄澄都快累吐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半夜醒来,却发现隔壁房间的唐鹞不见了。

周澄澄披上外袍就出去找唐鹞去了,最后找到了一处小矮坡上小树林里,就见唐鹞面对悬崖坐着,身上还穿着白天哭灵的衣服,抱着膝盖仰着脸哭的撕心裂肺。

当时周澄澄就静静的看着这个哭泣都不懂得捂脸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够比此时唐鹞所表现出来的悲痛,更让他觉得刻骨铭心。

记忆回笼,周澄澄低头看着唐鹞,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捏唐鹞头上的双髻。唐鹞仰着头看他,突然问道:“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说,说什么?”周澄澄愣了一下。

“就是,对,那个人,说,不出头。”唐鹞想复述一下周澄澄刚刚说的那句“但只要有灵狐小分队在一天,这个詹笑就永远不要想有出头之日”,但是很显然,这么长的句子对于唐鹞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看着唐鹞满头大汗的样子,周澄澄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显然一开始就猜到了唐鹞要说什么,故意逗她呢。他又捏了捏唐鹞的发髻,思索了一下,开口:“你知不知道抛开江山运势,皇帝最喜欢的一群人是谁?”

“谁?”唐鹞对于自己要问的问题从来不会多去猜。

“我们,也就是灵狐小分队加上队长副队长一共五十二个人。”

“为什,么?”

“因为灵狐小分队是唯一一个不看出身只看练武资质的军队编制。当初少将军要成立这个分队的时候,将军是打着帮少将军选玩伴的旗号招人的,所以有很多高官为了跟将军拉关系所以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这里考考你,你觉得他们如果有很多个儿子,会把哪个儿子送进来?”

唐鹞眨了眨眼睛:“最小的?”

“猜对了。我是第四火的火长,第二火的火长就是紫金光禄大夫的小儿子,副队长是刑部尚书的小儿子。”

“除此之外,灵狐小分队还有像我这样半路还俗的和尚,还有些原本是街上的小混混小乞丐,第五火的火长是个从小被遗弃的耳朵很灵光的半瞎。再考考你,我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什么?”

唐鹞思索了一下:“都是,男的?”

周澄澄没想到唐鹞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来,顿时笑岔了气,唐鹞静静地等着周澄澄笑完,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这才听他说到:“你的提议很好,我下次会建议少将军试着招纳一些女兵进来的。”

“嗯,好。”唐鹞点了点头。

周澄澄顿时又想笑了,好容易憋住了:“我们这些人,在一般人的眼中,都是属于‘不会有出息’的那类人。”

“小儿子上面有哥哥姐姐,家里人本身就没对他们抱多大希望,用来拉关系甚至觉得是物尽其用,但是就是我们这群‘没出息’的人,却成功地偷袭了辽国营盘,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今圣上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不得圣宠,就连他登基了,还有人私底下说他太软弱,当不好一个好皇帝。”

“但我觉得,就冲他如此的偏爱我们,偏爱的我们这五十几个人能在京里横着走,就说明,陛下的内心,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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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的死亡好让人伤感啊。

还有一章就到唐门卷了,临走之前总要把该交代的交代完。

第79章 开窍了开窍了!

阳关在苏阖的屋子里,面前摊着一本书,听着外面周澄澄发出的爆笑,心下好奇,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左摇右晃抓耳挠腮的。

苏阖拿着另一本书在他头上拍了一记:“静心。”

“是。”阳关耷拉着眉眼,但还是觉得书上的一句话看三遍都没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阖就见阳关时不时地瞅自己一眼,然后低头看会书,又抬头瞅自己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你到底想干什么?让你看会书那么困难吗?”

“爹,我想问你个问题。”阳关犹豫再三,还是将书合上,抬头问道。

“问吧。”苏阖叹气,自己堂堂状元之才,怎么教出个不乐意读书的小孩儿呢?

“爹……你对当初喜欢你的那些男人,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只要他们不伤害我们,不伤害别人那就没什么感觉咯,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但如果伤害你的,就是恨了。”

“你不会因此讨厌喜欢男人的男人吗?”阳关眨眨眼睛。

“作为一个喜欢女人的人来说,我是不太能理解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但是人家就是喜欢男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他也很无辜啊,我有什么立场去讨厌那些人呢?那些因为自己喜欢去伤害别人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小孩老人,这些才是我讨厌的,敢伤害你的,那就是不死不休了,你还记得当初在你身上划了一刀的那个县令吗?”

“记得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去年秋天的时候好像就死了。”苏阖朝阳关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我搜罗的罪状。”

“啊……”阳关半张着嘴愣了一会,良久才吐出一句,“干得好。”

“好了,这下能好好看书了吧?”苏阖重新打开书本,阳关也低下头继续看书,然而苏阖刚才那番话并没有成功让他静心,阳关反而觉得自己心中的那股骚动越来越强烈。终于,他鼓起勇气看向苏阖:“爹,我想去……找下李异。”

苏阖轻叹一声,终于来了吗?

阳关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拳头都攥了起来,低着的头连抬都不敢抬。却听苏阖上来就是一句:“你喜欢他?”

阳关脸又红了,但还是艰难地开口道:“对,我喜欢他。”

喜欢李异,贪恋他身上的味道,有他在就会觉得格外安心,在他受伤或者失落的时候会觉得心疼。阳关不是傻子,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全天下就没有他喜欢的人了。

“他呢?有说过喜欢你这种话吗?”毕竟是做爹的,确认完儿子的心意后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儿子吃亏。

“他说,”阳关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命不好,他愿意被我克一辈子。”

苏阖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李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思忖了一会:“这条路不好走,你要想清楚。”

“怎么不好走?”阳关却问道。

“额……你会没有自己的孩子。”

“说得好像我是您亲生的一样……”

“嗯……会有很多女人喜欢李异,跟你抢,然后世俗会帮那些女人……”

“为什么女人不喜欢我?”阳关愤怒了。

“那你确实没他长得帅……然后那些女人会因为李异伤害你,她们还不用被骂。”

阳关默默地抓起了月影刀……苏阖讪讪地摸了摸下巴,随后袖子一挥:“去吧去吧,给你两个时辰,超时了我是要去砸门的!”

望着儿子雀跃地跑出房门的背影,苏阖总觉得心理空落落的,索性也合上书,走出了房门。

县衙原本的金玉装饰是很多的,毕竟曾经是那个刘扒皮的县衙。在县衙的东南角还有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子,里面有各种珍奇花卉,不过苏阖来的时候就把那些花挖出来装花盆里全卖了,换成了一些普通的花儿。但有一样东西他留着了,那是一棵巨大的梨树。

这个时候梨花早就谢了,只留下葱葱郁郁的一树叶子。但是苏阖很喜欢这棵梨树,甚至请人在梨树下做了个秋千,阳关看到都乐坏了。

往常这个时候这里都是没有人的,但苏阖一路走来,内心莫名有些躁动,来到这里一看,就见阎玉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外罩一件翠绿透明的薄纱,上有碎花点缀,头上顶着一个斜斜的随云髻,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如同一泓春水般贞静。

方才还能言善辩的苏阖瞬间就张口结舌,跟个木头关节人一样僵硬地走到另一边秋千坐下,给自己打气了良久,方才开口:“阎先生。”

阎玉睁开眼睛,却见苏阖关切的看着他,突然笑了,圆乎乎的脸颊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苏大人唤我阎大夫即可,这‘先生’我委实有些不敢当。”

“不不不您当得起,纵观杏林还有谁有您这样丰厚的知识储备以及胆大心细的品质,能够做一台换心手术,光是这一点,您足够让我敬佩。”苏阖慌忙摆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是我这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您再说一说您当时做那个手术的经过。”

阎玉没想到苏阖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换心的人是两兄弟,都是三十来岁,弟弟自小患有心疾,那次哥哥就是带着弟弟来找神医治疗弟弟的病的。”

“那个时候我还带着秋生秋绫在一个山谷里住着,然而两兄弟上山来的时候正巧天降大雨,哥哥山路没走稳,从山上摔了上去,等我见到两兄弟的时候,哥哥双腿骨折,全身脏器大出血,已经回天乏术;弟弟倒是没受什么伤,然而心疾发作,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但仍旧努力地想将哥哥往身上带。”

“我带着他们回到了我住的小屋,在路上的时候,哥哥跟我说,他已经活不了了,想让我把他丢下,只救弟弟,让弟弟替他好好活着。”

“那时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不仅要让弟弟活着,还要让哥哥以另一种方式也活着。我所居住的山谷里有一种珍稀的草药,我叫它龟息草,人服下之后会呼吸减缓到极致,身体也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时间长达二十四个时辰,在这二十四个时辰里,我要完成把哥哥的心脏换给弟弟的手术。”

“具体过程……很惊险,但是也很枯燥。血管经络那种东西接错一根就是死,好在秋生秋绫那会虽然小,但是很听话,没打扰我,自己啃了足足两天的干粮。手术做完后又过了三四天,在我不知道多少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口气害死两条人命的时候,弟弟才醒过来,不过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可能已经去世了吧……”

“不过后来又出了一点事,我几乎没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过,就连‘鬼医阎玉’这个名号都是异儿开玩笑给我起的,你是怎么知道换心这件事情的?”

“说来也是巧,那个弟弟,我曾经见过,我们一起同桌吃过饭,他跟我讲了这件事,也就是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才对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我可能没什么天分,穴位药草啊什么的一直分不清……”

阎玉摇了摇头:“医术一途从来都需要师父领进门,几乎没有自学成才的。苏大人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先从最基础的教教您。”

“真的?”苏阖高兴起来,随后一摆手:“阎先生就不要一直喊我苏大人了,我字天门,不嫌弃的话……”

“天门?望天门山的天门?”

“对!阎先生也知道李太白的这首诗?”

阎玉愣了良久,随后捂嘴笑出了声,苏天门,真是怎么念怎么好笑!

苏阖却是看着阎玉一双圆眼睛笑成了半月形,眸子中水光潋滟,两腮酡红,竟是比这满院子的花儿还要艳丽三分,不知不觉竟看得呆了。

被帅哥看总是令人心中小鹿乱撞的,阎玉悄悄地双手摸了摸脸颊,轻声道:“那……苏大人也不要叫我阎先生了,叫我阎姑娘或者阎大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