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阙关
第338章 阳关
��眉用留下一只手臂的代价，把李异从那个诡异的老妇手中抢了出来，随即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阳关颤抖着手将李异抱在怀中，感受着他身上渐渐流失的体温，脑中一片慌乱。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都是他……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如果他早点跟影卫们说罗洛身边有一个奇怪的老妇就好了，都是因为他，又是因为他……李异受伤了……他伤得好重……
记忆的恢复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比起这个，阳关此时已经完全被内心的愧疚给淹没。满脑子反反复复的就是后悔，哪怕他提一嘴，就说一句话……也不会让局势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恍惚间，他想起李异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命不好，”
“我愿意被你克一辈子。”
阳关猛地站起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金瞳鬼金吾：“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也许是阳关眸中的恨意太过明显，尽管阳关说的是汉话，但是金吾还是听懂了，却不答话，只是笑，继续抬手，惊人的内力碾压着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生命。
“够了！”阳关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抄起月影刀，身上燃起熊熊白焰，顶着那骇人的内力冲上前去，皮肤被罡风割开了一道道口子，但他还是来到了金吾面前，也不用什么及技巧，举刀便砍。
阳关原本是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打算的，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第一刀便砍中了，金吾的内力足够摧残整座荒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分出一点内里来保护自己的身体。
又或者……阳关看着月影刀上的火焰，这个人，似乎防不住自己的白焰。
但是诡异的事情又出现了，阳关的刀已然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金吾的脸上有吃痛的表情，但却没有那一份属于将死之人的绝望，脸上依旧是讽然，甚至还有几分解脱。
在金吾倒下的时候，阳关只觉得身边有一股诡异的冷风刮过。紧接着，所有剩下的金瞳鬼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地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念得很快，阳关听了好几遍才听出来，他们在说：
“用我们的血，诅咒你们，用我们的血，诅咒你们……”
随后，便是刀子齐刷刷入肉的声音。
阳关站在坡上，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金瞳鬼，举刀，自尽，尸体很快躺了一片，他张大了嘴，只觉得眼瞳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鲜血染透。
随后，在盆地的周围慢慢地出现了一个用血流出一个正圆形的、纷繁复杂的、极度邪恶的图案。
那些颜色诡异的鲜血好像是有生命力似的，被引导着往盆地的方向流，最终流入盆地，流到了那些还没来得及从盆地爬出来的辽兵的脚下。
黑红的火焰倏然升起，燃烧在那个用血绘制的类似于阵法一样的图案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黑的臭味。
阳关抬眼，看向被串在冰锥上的萧绌，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太皇太后，在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阳关之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地上的火焰也骤然熄灭。然而同时，盆地里那些辽兵的身上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马蹄声远远响起，阳关抬头一看，飞驰而来的是两个骑兵，看着装，竟是斥候。喝盘陀的盆地虽然比不上塔里木那么广阔，但也不小，就算是骑快马也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才能从那头绕到这一头。
此时两位斥候脸上满是苍白焦急的神色：“少将军，不好了！那些人……那些人变怪物了！”
“什么意思？”阳关声音颤抖。
“那些辽人身上变成金色的了，刀枪不入，也听不懂话……见人就杀！”
“什么？不对！告诉我父亲，那个是幻象，不是真的！对准金色的皮肤砍下去就好了！”
“不……不一样，那些人跟我们见到的金瞳鬼不一样！”其中一位斥候满面惊恐，嘶声喊叫，“他们是鬼，是鬼啊！”
“是这样的。”另一个斥候稍微冷静一些，“我们在途中的时候，冰墙碎裂，地上出现了图案，只要踏进那个图案里，整个人就会精神恍惚。但是退到图案外就好了很多。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也听见了全军迂回的信号，但是那些辽兵，他们真的变得钢筋铁骨，连刀尖都刺不进去……”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箭头撞击着金属发出的声音哪怕在盆地另一头也清晰可闻，但正是这种声音让阳关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个声音，真的不像是幻术。
或者说，就算是幻术，那也是足够覆盖这方圆百里的，能够迷惑在场所有人的幻术。
“哈……”想到这里，阳关却莫名叹了口气，“没想到啊……”
“少将军，你没想到什么？”斥候问道。
“没什么。”阳关笑了笑，笑容却是有些古怪，并且对两人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是。”两人愣了愣。
阳关小跑过去，把昏迷在砂砾中的陆霁抱到了高地上，让他和林玉晚靠在一起，又给他和��眉还有牧天游嘴里喂了些自己的血，用来续命。
随后，他转过身，慢慢地将瘫倒在地的李异扶起来，细细地给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一边帮他抹平衣领袖口的褶子。一边整理，他一边喃喃自语。
“说起来，自从我们认识之后，我平白操心的好多。”
“叮嘱你吃饭，催促你早睡觉，不许你多喝酒，你心情不好了我还得想着法儿哄你。说真的，我都没这么为我爹着想过。”
阳关的声音很轻，凌乱的白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放心吧，我不会怪你帮眉姐姐。”阳关帮李异整理着鬓发，甚至重新帮他梳了一下头发，正好冠，将他从原来灰头土脸的样子恢复到平日里整洁的甚至有点洁癖的贵公子。最后，他轻轻地俯下身，抱住了李异。
阳关将耳朵贴在李异的胸口上，感受着李异微弱的心跳。甯步流拖着重度烧伤的甯晖，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地，看到此情此景，心不由得一突：“阳关……”
“师父。”阳关看着他，“师兄他受伤了，经脉……毁了……”
“你别冲动。”甯步流第一次说话那么小心翼翼，“我有办法治好他，虽然可能恢复不了成以前的样子，但是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
“我没冲动，”阳关回过头，看向盆地中蠕动着的成千上万的黑影，“说起来，刚刚那老太婆的一把火，怎么没烧到盆地里去呢？”
“可能是因为……盆地周围的冰化成了水，所以点不着吧。”
“啊，果然吗。”阳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两个斥候：“两位，麻烦照顾好他们。”
“少将军你要去做什么？”两个斥候感觉不对。
“说起来，为什么局势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阳关不回答，反而叹了口气。
“林玉晚这几年也没因为玉虚宫首徒的身份捞什么好处，就因为有人要搞玉虚宫，便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陆霁从没因为少将军的身份占过什么便宜，娶个媳妇儿还巴巴儿从东追到西，结果差点被他亲弟弟的师祖给宰了，就为了动摇嘲风军的军心。”
“陆朝风这辈子没违反过一次军规，没打过一场败仗，结果他守护的江山之主恨他恨得巴不得亲手送他下地狱；牧天游至情至性，天山派那么仗势欺人，都快踩到他头上了，他都不愿意跟他们起一次冲突，甚至连天山派的徒弟都一起教了功夫。堂堂天下第一，做到这份儿上可够顾全大局的，也够窝囊的，窝囊到直接被一剑穿心����这可是小喽��的待遇啊。”
“师祖的朋友，做了一辈子好事，却死得尸骨无存；师祖自己本身也没干过一件坏事，却被白白磋磨了半个百年。啊啊，原本那么英俊的容貌，也坏掉了呢。”
阳关遥遥望着盆地对过的嘲风军，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这些人，应该是耶律真的兵吧。虽然是敌人，但我也算认识过他一阵子，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罢了，结果他的亲祖母要把他挫骨扬灰，他一手养大的兵，拿来给一群外族当做工具。”
“果然这个世道，是好人吃亏吗？当好人，其实是件错误的事情吧，不然的话，为什么老天要给好人白白地降下这许多苦难呢？”
“……”甯步流哑口无言。
阳关显然也没想要个答案，一簇簇白色的火焰从他的脚底升起，很快蔓延全身，绯红色的衣摆无风自动，一双红瞳哪怕在夕阳的照耀下也毫不逊色。
“不过，我不后悔哦。”阳关回头，看向甯步流，笑靥如灿烂千阳，“我就要做一个好人，有本事，他们来打我呀。”
“你要做什么！”甯步流抢上前一步，但是阳关比他动作更快，手一划，一道白色的火墙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心哦，别追啦，会死的呢。”
甯步流猛地一撤步，阳关的白焰温度之高就连他都望而生畏，这绝对不是他这个内力的人能够产生的火焰����除非，他此时燃烧着的，是他本身的生命力。
“阳关！回来！！！”甯步流急了，四处寻找突破火墙的地方，但阳关诚心不让人追上来，一道火墙竟绵延了数百里，几乎将整片荒漠都一分为二。等到甯步流终于跑到尽头的时候，阳关早已使出他教的无明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此时众人面前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却不是阳关，正是刚才打伤李异和��眉两人的那个老妇。
剩下的两个斥候就见阳关一边在荒原上时隐时现地穿梭，一边和那个老妇交手。明明是打伤了��眉和李异两大高手的老妇，几番交手却是一直和阳关打得势均力敌。两位斥候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最终，那道绯红色的身影在盆地旁停了下来。
才到那古怪的图案上，阳关就觉得一阵精神恍惚，他咬着牙，喘着粗气，蹲下身，闭上眼睛，双手猛地往地上一拍！
所有正在试图从盆地里往上攀的辽兵都静默了一下，他们好像感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们的脚底下飞速地掠了过去。温度一下子变得无比燥热。
“啊……果然还是埋得深了些，这人呐，还是不能当好人。”阳关一边无意识地碎碎念，一边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老妇的攻击，随后吸气，张嘴，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啸。
那老妇被阳关的声音喝退，不知为何，身形竟然不稳了一下，一时间停住了攻击。阳关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原本的却似乎并不在此，五个白色的身影从盆地里钻了出来，落到阳关面前：“参见圣子。”
“靠你们了，按原计划行事。”
“是，圣子。”
五个灵牙带来的赤瞳鬼分散开来，分别站在盆地的五个点处，阳关占了第六个，随后六个赤瞳鬼一起出手，猛击地面！
天生神力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普通人是想象不到的。仅仅只是一击，两条相交的裂缝就从他们拳下延展开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很多辽兵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面的嘲风军也惊呆了。
等到震动平息，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出现在的盆地里，而每一条裂缝中，都藏着大量的黑色粉末。
在盆地里面埋黑火药本是陆霁的主意，目的当然是全歼辽兵。然而阳关考虑到喝盘陀太阳大，盔甲兵器又容易摩擦出火星，辽兵的命也是命啊，要让阳关眼睁睁看着几万人被这么轻易地活活炸死，他做不到。
说来也好笑，阳关失忆之后最信任依赖的人除了李异，居然是灵牙带过来的那五个赤瞳鬼。那五个赤瞳鬼在知道阳关的圣子身份之后就对阳关言听计从了，于是阳关偷偷地带着五个赤瞳鬼把火药埋得深了些，但是在地面上留了几条细缝，但也只有他们这点力气能再次打开了。
这一次，阳关没有犹豫，一缕白焰飘飘悠悠地落在裂缝里。
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六芒星形状的火焰冲天而起，看着原本活生生的生命瞬间被炸得四肢横飞血肉模糊，阳关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绪。
然而随即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阳关就看到那个老妇也跟他一样猛击地面，饱经摧残的盆地终于崩溃，流火开始不受控制，却见那老妇手一挥，火焰竟朝着嘲风军的方向猛扑过去！
就在她朝着阳关下手的时候，甯步流终于杀到，抽出停云刀和那老妇战在一处。刚想让阳关避远点，甯步流却看到阳关正在往火场走去。
“阳关，回来！”
阳关充耳不闻，周身的白焰一直没有熄灭，大地在颤动，他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形。然而他却将月影刀还刀入鞘，左摇右晃地深入盆地，随后抄起倚风势升到了高空。
按照阳关现在的水平，他能滞空半刻不到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之前的轮番战斗已经将他逼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脚底下是燃烧的熊熊烈火。甯步流一边打一边朝天空看去，就见阳关伸开双臂。
火焰和风在一瞬间凝滞，阳关闭着眼睛皱着眉，似乎在与什么巨大的力量进行抗衡。良久，他终于战胜的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
两条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甯步流总觉得看到了残影。随后轻轻的“啪”一声。
如同一个信号一样，奔腾四溢的火焰听从了阳关的指挥，形成了一道道十数丈（约百米，大概三十层楼高）高的火墙，那些火墙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跟着他的手臂一起，在顶端闭合，如同待放的花苞。
最下面的火焰还是赤红色的熊熊烈火，越往上越接近纯净透明的白色。
在顶端完全合上的那一瞬间，阳关突兀地回过头，看向李异所在的方向，刚才还面无表情的他，此时却是泪流满面。
“我爱你。”
天地间安静了一秒，紧接着，便是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但是这次那些火焰无论如何咆哮，都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动弹不得。阳关承受不住爆炸的冲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和火来，但他还是咬牙坚持。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内功反噬了。
直到嘲风军冲锋的号角若隐若现地响起，阳关才松开手。闭合的花苞也终于坚持不住，片片散开。
赤炎极烈，白焰极洁，在一片泥泞的焦土上，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莲花。
那是能够焚净世间一切罪恶的业火红莲。
在莲花的中心，一个焦黑的人影自高空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