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阙关
“父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您还好吗？”
“还好还好。倒是我儿，这一路累坏了吧。”李君仁拍了拍儿子的肩，虽然依旧壮实，但仍旧感觉瘦削了不少，不禁有些心疼。
李晰微微笑了笑：“无妨，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
“那就好。陆将军怎么样？”李君仁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坐在主位上开门见山。
“命是保住了，但是目前的局面一直没有什么突破口，他也没有办法露面……”李晰叹了口气。
“所以？你做什么了？”李君仁不愧是世界上最了解儿子的人。
李晰摸了摸后脑勺：“我让他们……去查林夜心的事情了。”
“你……”李君仁愣了一下，没想到儿子这么直接，想了良久终究还是叹了一声，“这是一步险棋啊……”
“不破不立，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至理，爷爷和徐懿独掌大权这么多年，没人敢跟他们说上半个‘不’字，太过于顺遂的日子是会让人放松警惕的。蛰伏是好事，但是蛰伏太久反而会让人错失良机。爹，我心里清楚的。”
“更何况……夜心姑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查清楚，我也对不起我娘。”
提起甯皇后，李君仁也是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我会成功的，信我，父皇。”李晰年轻的脸上带着郑重的神色，
“去吧去吧，对了，有空查一下东州的事情。”李君仁想到了什么，开口。
“东州是吗？我这就找人去查。”李晰爽快地应下。李君仁摆了摆手，李晰笑着告退。
还没走出养心殿两步，一个小黄门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半低着头，声音没什么感情：“殿下，太上皇有请。”
李晰没有叹气，反而是很愉快地就跟上了那个小黄门，略略抬起头，眼瞳中倒映着的宫墙将他的瞳孔一分为二，一半明，一半暗。就听他很随意地问道：“最近宫里太平吗？”
“回殿下，很往常一样，偶有几个不长眼的老鼠偷溜进来，但是皇城内有很多猫，都被逮住了。”小黄门低眉顺眼地回答。
“是吗？”李晰点了点头，随后便是兵刃穿透皮肉的声音，眼前的小黄门维持着之前低眉顺眼的表情，缓缓地倒了下去。李晰低头看着那小黄门袖子里还没完全来得及拿出来的小刀，以及他背上的匕首，无奈地抬头，看向一边的宫墙。
就见鲜红的宫墙上蹲着个身穿蓝袍的青年，一红一蓝对比非常明显。虽然是这么个姿势，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青年腰背笔直，身材颀长，一双大眼睛看向人的时候，竟有几分像猫。
“展云瑞，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李晰伸出手指指控他，但是眼中的笑意确实暴露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生气。
“别误会啊，太子殿下，我只是受了洵美之托来这里溜达一圈的。”名叫展云瑞的青年两根手指捏着匕首的尖儿晃啊晃，随后打了个呵欠，“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自从那货升官儿了之后，大理寺的文书都是我处理的，话说另外一个少卿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要压榨新人！”
李晰很想说另外一个大理寺少卿来了你也还是处理文书的命，还压榨新人呢，现任大理寺卿李异可是绝对不会让另外一个大理寺少卿����阳关受半点委屈的。傻孩子，趁着年轻去买个挡光的东西吧，不然我怕你到时候会瞎得猝不及防。
不过想了想，李晰还是没有告诉展云瑞阳关的事情，怎么能对还没到来的新同事有意见呢？做人要厚道嘛。
展云瑞前脚刚走，后脚李晰身边就出现了几个影卫把那个小黄门的尸体抬走处理，擦拭血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晰背起手，继续慢悠悠地晃去了太上皇所在的太和殿。在即将踏进太和殿之前，李晰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水。
“皇爷爷！孙儿回来了！”李晰走进殿中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激动，上来就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
“晰儿啊，一路辛苦。”方才金殿帘帐中传来的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出现。李晰略略抬头，向前看去，就见太和殿的最上方坐着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头发半白；一个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
平心而论，太上皇李全长得其实很好看，李晰的一双桃花眼就是遗传自太上皇的。尽管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的身材依旧保持的挺好，最起码没有大腹便便，不知道为什么，李晰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慵懒。
眼神挪向另外一位，比起太上皇的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这位完完全全就是个帅老头，束着整整齐齐的发冠，皮肤虽然有些粗糙，也有些细纹，但状态远比同龄人要好很多，脸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神锐利。
“见过徐太傅。”李晰又行了一个礼。
“陆朝风是否已经伏法认罪？”徐懿摆了摆手，也是个开门见山的性子。
“是，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只求一死，以保住他儿子的一条命。”李晰慢条斯理地回道，同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
“哦……儿子啊，我记得是叫陆霁是吧？”李全的声音突然一下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刺骨的阴森，“那不就更是直接地告诉朕，陆霁……其实是有罪的吗？”
……
阳关和李异两波人突然被苏阖叫回来，说是甯步流有事要说，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赶了回去。
左右看看，唐门的人还没回来。甯步流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们：“林夜心的事情你们不要查下去了。”
“为什么？”阳关拧眉，那种闪过了一串阴谋诡计。
甯步流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阳关，顺带指了指自己：“知道这件事始末的人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去大费周章地查？”
“……”众人沉默，随后齐刷刷地异口同声，“快说！”
甯步流笑了一下，手指点着脑门思考了一下：“要怎么说呢？林夜心是橘杏谷谷主的老来女，但是并没有特别多的人知道，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黑发碧瞳的外族人。”
“黑发碧瞳的外族人……碧瞳鬼吗？不是说碧瞳鬼都很短命？”阳关摸了摸下巴。
甯步流耸了耸肩：“这个我没有深究，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她是甯皇后的朋友。”
“甯皇后……就是太子的生母咯，她是您的亲戚吗？”陆朝风思索。
“准确来说，她是我的族姐，我们之间并没有太近的血缘关系。当然了，从我爹那一辈开始，我基本上就被甯家除名了。不过我族姐是个好人，当初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济过我，我们之后也一直有联系。”
“哎~”阳关一直以为甯步流是那种天煞孤星跟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的人，亲戚这种东西过于接地气，阳关也没想到甯步流竟然也会有关系不错的亲属。
“甯皇后怀太子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怀相特别的不好，总有小产的征兆，于是她拜托我帮她送了封信，收信人就是林夜心。”
“林夜心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收到信之后当机立断就收拾好包裹让我带她去京城，更是在之后作为甯皇后的专属大夫留在了甯皇后身边，平时会去京中的善堂帮帮忙，但是直到甯皇后生产前她都是随叫随到的。”
“但不管怎么调理，甯皇后的身体仍旧是恢复不过来，我名义上作为甯皇后的娘家子侄，实际上则是她的保镖一直待在她身边。等到八九个月的时候，甯皇后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四肢干枯，只有肚子奇大。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女人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又恐怖又伟大的事情。”甯步流摇了摇头。
“然后就是生产的那一天。说实话，哪怕是皇上，都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是生不下来了，一再叮嘱林夜心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优先保住甯皇后的性命。”
“甯皇后生了整整一天半，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都不相信一个人能嚎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其实也就是说，为了生一个孩子，女人要疼整整一天半……”
甯步流皱着眉头搓了搓肩膀，随后将目光投向摸着肚子的阎玉，语气十分恳切，目光甚至充满了崇敬：“而你居然还能生第三个孩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什么英雄豪杰在生孩子的女人面前都弱爆了！如果下次选武林盟主我一定投你一票！”
阎玉倒是哭笑不得：“其实生孩子这个……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有的人第一胎生得艰辛，后面生就比较顺畅了。我当时生秋生秋绫的时候也没有很困难，最重要的就是胎位要正，然后要合理控制胎儿的大小，有些女人难产就是因为怀的时候补得太多了导致孩子个头太大，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不过我听你的描述，不管怎么说，再怎么样孕妇八九个月的时候都不会惨成那个样子，她是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吗？”
“对，后来查出是太上皇身边的言太妃，也就是大长公主还有老六老七的生母给甯皇后下的一种宫中秘药，这种秘药对正常人没什么作用，但是却会让怀孕的人一天天虚弱下去，最后死于难产。原本言太妃打的是让皇上绝后的主意，但是没想到甯皇后的身边有一个林夜心。”
“一天半之后，甯皇后母子平安。然而等林夜心从产房出来之后，我发现她的手腕流血了，是被人咬破的，伤口鲜血淋漓的。我原本只是以为是因为甯皇后痛的太过所以不小心咬到了林夜心。但是后来才知道，”
“她是故意让甯皇后喝到自己的血的。”
第182章 混血的力量
“可是，碧瞳鬼的鲜血不是说是有毒的吗？虽然可以促进植物和动物的异变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恐怖”阳关又摸了摸下巴。
“赤瞳鬼我不了解，但是我相信一件事情，极端的东西反而不如中庸的效果要好。你真的以为你会从跟其他的赤瞳鬼一样的杀戮疯子变成有良好教养的普通人全是你爹的功劳吗？就算是孔子，我觉得他都无法教化一个原本就心智不正常的人。”
“你是说，纯血的赤瞳鬼反而是有缺陷的？”阳关眨了眨眼睛。
“有的时候，混了别族血脉的孩子，反而会比所谓追求‘纯血统’的孩子要来的优秀。”陆朝风倒是很同意甯步流的说法，“你的外祖母就是纯血的赤瞳鬼，但是比起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你的母亲则是赤瞳鬼和银瞳鬼的混血，天分却极为出众。更不要说你还有霁儿，不论是血统还是天分，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你的身上甚至出现了百年一遇的有形内力。”
“所以林夜心因为是赤瞳鬼和普通汉人生下来的孩子，她的血液不仅没有了毒性，反而能够促使人往好的方向异变？”
甯步流摊手：“方向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甯皇后的确是靠着林夜心的血液活了下来并生下了孩子，而且生完孩子之后身体也比之前要好上很多，力气也大了不少。”
“于是言太妃就注意到了他？”阳关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下面的内容。
“嗯，但是有人抢先了一步，也就是那个时候的太子，李君兰。”
……
唐静海皱着眉，看着面前被铜甲人包围的的一男一女。女孩儿看起来不小了，二十来岁的样子，男孩倒是很年轻，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两人长得极像，应该是一对姐弟，虽然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旧，但是还是能看出来，长得都很不错，而且唐静海很敏锐的发现，这俩姐弟的发色都有些微微发黄，类似于胡人一般，很是奇特。
“您就是唐门门主唐静海吗？”唐静海还未说话，那个小姑娘却先开口了，她的眼珠黑亮，眼神中闪过一些精明又俏皮的神色，看得出来，是个聪明人。
“你是？”唐静海挑眉。
“我是李君兰的孩子，我叫李晚，他是我的弟弟，名叫李昀。”名叫李晚的小姑娘背着手，神态自然，落落大方，反观那个少年，神态却有些畏畏缩缩，人一多，就躲到姐姐身后去了。
“这么大胆？难道你不怕我们把你交给太上皇换取高官厚禄？”唐飞挑眉。
“首先，我敬佩唐门门主的人品，其次，唐门主是皇上的朋友，却跟太上皇没有交情，太上皇不一定会信你的话，至于皇上宅心仁厚，自然不会为难他大哥留下来的孩子。最后么……就算你们想抓我，也是需要一点本事的。”话音刚落，众人就感觉四周翻腾起一股强劲的内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众人扑涌而来，就连唐静海的呼吸都忍不住为之一滞。
这股内力，实在是过于强大了。
“我可是皇室第一郡主李晚，总有一天，我要拿回属于我和我弟弟的东西。”
……
“啊����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了。”阳关皱着眉头顶着大太阳碎碎念。
旁边李异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来压在阳关脑袋顶上拍了拍，结果被阳关挣扎着掀掉：“你见过哪个富家少爷带这么土逼的草帽的？”
“那我也带着兔毛的帽子，漂亮得很，你戴不戴呢？”李异无奈，觉得自己很有成为好父亲的潜质。
“……”阳关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果断拒绝，“不戴。”
“那就忍着。”好爸爸什么的反正这辈子是当不了了，李异无情地丢下四个字，抓着阳关的手腕转过一个弯，来到了一个没有牌匾的建筑物前，“到了。”
“这哪儿？”阳关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建筑物，它位于一个巷子的深处，周围没有什么房子，所以通体漆黑也不算特别突兀，最多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就是了。最让阳关感到疑惑的是这个建筑似乎没有正门，面对他们的那一面是开了好几扇角门样的设计，最左边和最右边的角门旁摆着两个奇奇怪怪的虎型雕塑，如果阳关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狴犴。门里面黑洞洞的，偶尔会传来几声穿堂风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森。
“这是哪儿啊。”阳关抬头看李异。
“你自己数数你面前有几扇门？”李异抬了抬下巴。
阳关眨眨眼，抬起手指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五……六！这里是六扇门？”
“回答正确。”李异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来这里干嘛？”阳关歪过脑袋。
李异背着双手叹了口气：“你不是想查林夜心失踪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吗？那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满足你所有的需求，不管是庙堂的还是江湖的，只要有人在十六年前的京城活动过，你都能在这里查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六扇门能在一众朝廷走狗中脱颖而出，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这是由太宗皇帝下旨建立的，本朝最大的情报收集处，而所谓的情报，放过了一段时间，就变成了历史。”
甯步流的故事在林夜心被李君兰带走后戛然而止，再问，甯步流却以“我是甯皇后的亲戚又不是林夜心的亲戚”为理由铡掉了下面的内容，而唐门的人依旧没有回来，眼看线索就要断了，众人都有些灰心丧气。
阳关却提出想查一查林夜心失踪那一年的前后三年，也就是十八到十三年前这段时间里发生过哪些事情，不仅是大事，小事也想了解一下。众人有的根本没在京城待过，有的就算在京城长大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爱莫能助。反倒是李异思索了一会，却是直接带着阳关跑了，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犹豫了一下，阳关还是抬脚走上前去。六扇门周围安静得诡异，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六扇不同位置的门内也是如出一辙的漆黑，让人看不清里面。阳关壮着胆子走进靠中间的一扇门里，鞋底踏在门内的青石砖上，发出“哒”的一声响。
也许是房屋设计和采光的问题，阳关走进了六扇门内，倒没有外表看得那么黑，不过也不甚亮堂就是了。最前面是一个隔断，前面摆着一株又黑又结实的盆景，起不到什么装饰作用，倒无端让人生出几分肃杀之感来。
绕过隔断，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厅，估计也是做临时用，摆了三张桌子几张椅子便也没别的了，不过周围挂了很多壁灯，倒比外面要亮堂些。
刚想继续往里，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两位到我六扇门来，有何贵干？”
两人俱是一惊，转头一看，却见小会客厅的主位上赫然坐着一个人。这下连李异都惊了，这个会客厅就那么点儿大，都但是他们刚才愣是没有发现这么一个人！这得是多高的内力才能掩盖住自己的气息？
“李大人？真是稀客。”那人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胡服的男人，立起的衣领遮住了小半张脸，但是遮不住他右半张脸上的一条长长的伤疤，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略显粗糙，脸上也满是胡茬，尽管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束在官帽里，但从他那粗犷的坐姿来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李异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叫苦，不是说这几天这个瘟神不在的吗？怎么正好撞上了。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失礼，便也回了个礼：“见过卓大人。”
“不必多礼，两位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男人似乎是在这里靠了有一会了，长腿一跨，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普通人也可以不依靠外部的力量完成从坐到站这个动作，但是很少有人能不依靠外部力量一下子完成从躺到站这种动作，足见此人肌肉力量之强悍。
“想查一下十几年前的几份资料。”李异似乎非常忌惮这个人，眉头一直皱着，搞得阳关也紧张了起来。